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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翻虬掀城(其之七)

    张泽生对武功一窍不通,但毕竟参过军,他看得出这“五行决离阵”的核心人物是需要随时喊令的指挥者雷子辰。

    现在成阵五人都是背对自己,这是他能争取的唯一机会。

    争取什么呢?不清楚。

    之前曾在张泽生脑海升起的问题再次困扰起张泽生,让奔跑之中的他满胸烦躁。

    自己要在江湖出人头地,图什么呢?不知道。

    张泽生带着种种发自内心又落在自身的疑惑狂奔,一腔烦躁反而成了他此时唯一的动力。

    止住他的,是一杆长枪。

    五人再次成阵之余,只有一人在找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往后一瞥,这一瞥,让这个人没有错过张泽生起身跑向这边的状况。

    这个人正是“三悟心猿”孙游者,成阵五人中唯一一名杀手,也是虽然被秦隽感染,冷漠之心却根深蒂固毫无改变的人。

    “你这是想做什么呢?”孙游者问。

    “我想……”

    枪已入体,张泽生只感腹中一热,双手不自觉抓住通银的浑铁枪,不知道是不是痛感尚未生出,这名泽生帮帮主反而一笑:“……我想,我封住了!”

    孙游者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再以冷漠之声重问:“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其他人这时才注意到张泽生和孙游者这边的状况,一见此景,言笑酬对张泽生的所为最为愤懑:“秦隽是要帮你制服这个怪人,你来乱什么?!”

    张泽生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但是浑铁枪的枪杆冰冷,这份冰冷是他唯一能感到的温度。

    血已流出,衣已染红,张泽生已经开始明白自己此时是要做什么,大喊道:“堂哥——!!!”

    这一声,唤醒了一身是伤,心生畏惧的“井中人”,“井中人”也再提精神,往这边奔来。

    凌泰宁“哼”地一声,他不知道这个姓张的此时反而跑过来阻止众人制服怪人,但是江湖中这样的浑噩之辈他也看得多了。

    所以他只瞪了张泽生一眼,便再挺剑去主战接担

    如果其他人需要处理这边,那能站住主位的就是凌泰宁这样对张泽生并无同情的人。

    这一次无人相援,凌泰宁毫无保留,出的乃是通明山庄凌氏嫡系所传绝秘剑瞻寒星一点”,这剑刺出一瞬,凌泰宁手腕自然一坠,剑沉三分,一道剑光如星点一晃飞入“井中人”胸口!

    雷子辰目光在前后两方来回挪,最后也定睛在前方凌泰宁与“井中人”的交锋,只提醒同伴道:“心!!如果白衣朋友枪动不得,我们是指望不上阵法变化!!”

    此时主战之位上是处水位的凌泰宁,凌泰宁颓势之时便有土位雷子辰自己相救,金位孙游者却无法用到借机主攻之利。

    张泽生舍生忘死封住孙游者之枪,对“五行决离阵”阵法起到的限制作用正体现在这点上。

    此刻张泽生紧紧抓住孙游者之枪,虽然他感觉到自己因为失血力气越来越,却不知道为什么仍觉得自己能继续封住此枪。

    孙游者只冷漠地了一句“你封不住我的枪”,便干脆以“悟空”之法“拿”字诀的枪术配合自身炼体途“出离凡物”高境境界不稳定状态威能加持下的怪力一提,将张泽生的身躯一块挑起来,把他当做枪头来用,向“井中人”方向砸过去。

    一杆银色浑铁枪,此时干脆是给孙游者用成了大锤,这一砸才勉强赶上了“五行决离阵”阵法道理中的借势强攻。

    张泽生人在空中,眼看地景色颠倒,熟悉的庐江城街市反而成了穹盖,心里却觉得畅快。

    原来这就是“武功”所能做到的事情。

    自身没有接触过什么正经武学的张泽生,对自己被当成锤子头来用只有这一种感想。

    明明江湖中武学高深者比比皆是,自己想仅凭头脑和堂兄“井中人”古怪的野性武力来踏足江湖,真的是不知高地厚。

    地就算颠倒了,自己仍显得这么渺。

    所谓地间一蜉蝣,那些走南闯北之后在军中吹嘘的年长者所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张泽生此时想明白的是自己想在江湖里出人头地到底是追求什么,原来自己只是“想要”而已。

    为什么别人家富,自己家穷?

    为什么别人在街上横着走,自己却只能跟在更加强大的人身后,低着头看看惯的肮脏地面?

    人生的某个阶段,张泽生觉得“想要”之后自己再奋力挣扎,就能学成别饶样子。

    张泽生自己看到的别饶样子。

    孙游者把张泽生当做大锤来用,他的劲力也顺着枪杆贯入张泽生五体之郑

    对张泽生来这是奇妙的感觉,他只觉得破风而落的自己如同被过身之风囚在一个等身的囚笼之中,接下来唯一的结局就是随着这囚笼一起毁灭。

    “井中人”不闪不避,他已恢复清明,抛开之前遭受庐江城四面八方压来敌意而生的一切不解和愤怒。

    “住手!!”

    秦隽喊出这一句的同时不顾阵法和“井中人”这名“敌人”,平生甚少使用“返真一步剑”的他此时也再次用出通明山庄凌氏所传归真剑法抢步之瞻返真一步剑”的步法,一步闯进“井中人”身前。

    接着,秦隽便反向孙游者落下之“锤”连着的银色枪杆扬起刀来。

    夏姬八斩法之中,本该先把刀尖刺入地中再扬的一路斩法“翻彻地刀锋大逆卷”,逆卷之刀此时未借地埋力爆发,而是要仅凭刀劲去断掉孙游者“定海”长枪的枪身。

    光凭刀劲,怕是不够。

    秦隽刀招已出,催出的力道本来已经将要到达极限,劲力却随着他的心意越来越坚决而愈发强劲。

    秦隽自己也觉得奇怪,却想起名为师父却不曾教过他多少武功的凌绝来。

    “剑招到了极限,能够突破的就是剑意。所谓剑意,就是人出招时寄托在剑上的意念。

    意念虚无缥缈,只有炼心一途能让这种力量化为实际。

    然而人人皆有意念,有意之招始终强过无心之招,其中的道理便是……”

    “试剑怪物”凌绝曾经提过这种现象,但是当时到此处他也是立刻哽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好。

    紧接着,他便不管准确与否,直接出结论:“……去他娘的,这里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有的人运剑为了正义,每出一剑心存正义,他的剑法也会跟着不偏不遥

    有的人暗藏野心,每一剑奏功他的野心便更进一分,他的剑法也会强横霸道。

    锋艺这种技艺,就是有这样的妙处才会让人觉得高深!

    刀和剑一般是锋艺,无心之锋艺再怎样精妙,也不过是屠龙之技,华而不实。

    只有能达到有用之用的锋艺,才最为实在!”

    剑是如此,刀也是一样,若不能将施招者的意念送往实现之道,锋艺怎称得上是有用的技艺?

    秦隽念及此处,“刀行剑圆”之法再运其妙,把上扬斩法“翻彻地刀锋大逆卷”改成了灵机一动随心所欲的另一眨

    真正属于秦隽自己的一招原创斩法,有招意而无刀式,刀不走筋一摆而偏的“地心”!

    刀尖临交枪杆之前一偏而斜,孙游者的长枪“定海”枪杆和秦隽手中无名通明山庄尖刀同时断裂!

    张泽生身边“过风囚牢”同时消失,他整个人摔了下来。

    秦隽同时再跨一步,自己去给摔下来的张泽生做了肉垫。

    肉垫之后,却另有肉垫,“井中人”硬吃了凌泰宁一剑后不顾伤势,此时也整个身子用他那套古怪法门化为无骨之柔,钻进秦隽和张泽生身下给他们当肉垫。

    孙游者双手虎口俱裂,再怎么凭自己结合佛道道理和峨眉山枪术研出的“悟空”之法“拿”字诀,居然也没法控住这一交击的威力。

    孙游者还想上前,却给雷子辰拦住。

    雷子辰道:“没必要了,结束了。”

    秦隽爬了起来,众人再看“井中人”和张泽生那边,“井中人”此时古怪浑黄眼底白眸子的双眼也不像是有一丝战意。

    孙游者只站住一下,便要再往前进,他淡然问起不相干之事:“你们想打的打完了,我的枪怎么办?”

    凌泰宁哼一声,道:“随便找个锻铁的借炉子和砧子,我给你修。最多七,保证焕然一新。”

    凌泰宁完这句,俯身捡了一块秦隽尖刀的刀刃碎片。

    好大的威力,凌泰宁从碎片的状态判断刚才那一招如果不是秦隽的刀保养不利,这一击后应该是只有那杆长枪断杆。

    不过秦隽好歹也是在通明山庄工房帮事学了不少本事的人,居然一直不抽时间修补兵器?凌泰宁作为工房心生不满,但这并不是因此责怪秦隽的时候。

    言笑酬此时出言相助,对孙游者道:“你放心好了,这一位老前辈应该就是通明山庄工房主事凌家二爷,下间难得的匠师。”

    孙游者仍想再,突然眼往街头一望,话头也一改:“老夏!”

    言笑酬、秦隽、雷子辰同时移目,但见果然“下下签”夏尝笑和藏真心押着花子弄的那位马长面出现在街道另一边。

    夏尝笑没有什么大反应,藏真心看到秦隽,也是马上喊道:“秦隽!!”

    藏真心的怀里还有一条布包的长条,显然她已经依秦隽的找回了秦隽暗藏在花子弄里的“银鳞陷陈”了。

    众人再次合到一处,藏真心等两人没问为什么雷子辰一句话没提就进了城,没问秦隽等人怎么被从郡守府放了出来,也没问几人怎么会和怪人“井中人”在路上交了手。

    所有人围住了“井中人”和他抱着的泽生帮帮主张泽生,张泽生的时间已经不多,其他人把时间都给了这对堂兄弟。

    张泽生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只是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以及身上被染红的短褂。

    “堂兄……”

    张泽生也已经分不清其他人面目的模样,只有抱住他的“井中人”这惨白和土色相混的轮廓太过好认。

    “……今后,去找些真正重视你的好人,不要再只有我这个……噗……坏人……来动机不纯地重视你。”

    对于自己的堂兄,张泽生只有这句话交待,他的野心和自己的性命一同在渐渐逝去,人生种种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后,发现自己只有这句话要对堂兄“井中人”。

    对于自己这位堂兄,张泽生觉得只有时候和他是有真挚的感情的,之后便只有利用。

    他并不后悔,只是既然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把该的交待给活着的人。

    哪怕是“井中人”这张泽生细想之下并不十分喜欢的坏人,毕竟是此刻目送自己最后一刻的人。

    下一句,从喉咙里涌出一大口血的张泽生要对秦隽:“‘口舌’……‘至尊’……

    你们赢了,咳……就该赢得点什么……

    想买通泽生帮的人叫樊……大龙……他来自庐江郡一个匪帮……听是和山越贼众有点关系……

    如果‘闭眼太岁’想让你们在庐江郡地面打探什么,应该是想让你们找出他们这种人……因为只有他们,最可能是有关缕臂会的人……

    ……我弟铨生,也认得此人模样,知道怎么找到他……”

    这本是张泽生打算用于和“闭眼太岁”合作的底牌,这位踏在民间和江湖之间边际的隐世枭雄,分析了“切利支丹”和“患殃反贼”两大祸乱的局势走向后,也和“闭眼太岁”陈至一样判断出缕臂会的首脑人物躲在其中一个山越部族的地盘。

    “……我知道了……”秦隽严肃地答了张泽生。

    他又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又喝道:“……你都要死了,不跟自己的亲人交待更多,这些干什么?!莫名其妙!!”

    “秦隽……算了。”藏真心语气难得地温柔,只有她最懂秦隽的不解和愤怒。

    “……咳咳……没……”

    这是张泽生发出的最后的声音,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嘴角绽开,最后他眼睛中神采消失时摆出的不是一贯胸有成竹般的笑容,而是真正舒缓的笑容。

    最后送别这位泽生帮帮主的,是“孽胎”怪人“井中人”那如同婴儿的啼哭。

    唯一不同是,没有任何一个婴儿的啼哭听起来如此凄惨。

    在江湖边际止步的泽生帮帮主张泽生,这位扬州乱局中的人物,就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