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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疑兵之计

    平原县城城墙不够牢靠,不难攻取。而守城的军队是一万余马军,大宋的精锐骑兵。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前几日金军见识过了。马军弃马守城,徒单镒并没有快速攻取平原县城的信心。拖上个十日八日,消息泄露,宋军主力来救,怎么办?徒单镒的金军主力可以提前撤退,完颜宗浩的兵怎么办?宋军要是一鼓作气,顺势南北夹击,济南城一定守不住,整个山东都会丢。强攻城绝非良策,徒单镒这种名将不会冒此大险。城中的毕再遇也想到了徒单镒不会优先攻城。马军多次派出过传令兵,传令兵出不去,但此处距离宋军控制的地区很近了。宋军巡逻部队往东走走,就能发现马军被围困。怎奈大宋的战略目标明确,守住现有土地,不再扩大战局了。巡逻部队不往东巡逻怎么办?岂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马军四处游击,赵默断不会想到马军被围在距离建康军不远的平原城。假如毕再遇下令马军守城待援,援军不知道平原城的战事,他们能来吗?哪有援军?守城绝非良策。毕再遇这等名将,也不会坐以待保

    金军在东边让开一条路,给马军离开平原城往东走的路。徒单镒将两个选择摆在毕再遇面前,一个是守城不出。如果马军次日不出城,无论有大风险,金军必定攻城。另一个选择,率领全部马军沿着这条路往东走。这条路是个陷阱,没什么好隐瞒。一旦选择这条路,往西是金军主力部队,要是能往西跑,早就跑了。往东是茫茫大海。往南是滔滔黄河,在山东境内的黄河,水流湍急,不易渡河。往北肯定有金军部署阻拦,马军只能往北寻找出路。徒单镒岂会给他们出路呢?之前负责追击马军的六万兵早早的等在北边了。离开平原城往东,是徒单镒设的口袋。两个选择的结果差别不大,只是让马军选择死亡的方式罢了。

    马军阵亡七千余人,算上受赡将士,还有一万骑兵保持战力。马军是精骑兵,在野外作战肯定会令金军损失巨大。而金军有十万人,如何敌不过一万人?要骑兵,金军的骑兵更多。只要能吃掉马军司,或者俘获了马帅毕再遇,损失些兵力不心疼。马军是金国的目标,其余都不重要。口袋已经张开,等着马军钻进去。徒单镒相信马军会钻进去。是男人,该当战场拼杀,不该窝窝囊囊的守在城中被困死。毕再遇作战勇猛,他成名将,虽有时地利人和,却不是有勇无谋。像男人那般战死?莫不如咱俩统帅,一对一,面对面的单挑。我赢了,放马军离开,我输了,马军任凭处置,岂不是更痛快吗?谁跟你比谁更男人?

    平原城,马帅帐内。毕再遇盯着地图,紧皱眉头。他问:“金军弄了个口袋想让我钻,我们是守城还是钻口袋?”几名马军将帅意见不一。保守些的肯定是想一边坚守城池,一边派兵传信。还有就是要将计就计,进入口袋,马军勇悍,难道一定会被吃掉不成?不出意外,分成两派。因为只有两条路。毕再遇清楚,金军为了吃掉马军,倾全国之力。如果钻进口袋,根本没有逃出生的机会,金军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眼前只有两条路,只有两条路吗?谁没有第三条路?

    毕再遇拱手:“毕再遇承官家恩,统领马军司,岂能白白葬送了来之不易的精锐骑兵?”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地图上,手指从平原城往东一划。“今晚有大雾。”有部将问:“马帅是想趁着大雾往东撤离,快速脱离金军视线?”毕再遇:“金军盯死了马军,万余骑兵出城,雾再大,也无法悄无声息的撤离。金军中许多轻骑兵,咱们如何才能快速脱离金军追踪?”有部将问:“趁着大雾往西突袭,撕开一道口子,咱们就能逃出去了。那为何马帅要在地图上往东划?”毕再遇:“徒单镒不会没有防备。有雾没雾,咱们都无法从西边突破出去。只有往东一条路可校”致果校尉孟宗政问:“马帅是想用疑兵之计?”毕再遇眼神一动,对这位年轻的将官满是赞许。“详细。”孟宗政道:“派遣一支疑兵趁着大雾,视线不清,沿着平原城往东的路奔逃。金军不敢瞧了马军的战力,一定会倾巢出动追击。而马军主力留在平原城中,待金军主力走后,往西便能平安撤离了。”毕再遇点点头。“不错,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住了马军主力。”孟宗政问:“如何才能让金军相信疑兵是马军主力?”

    毕再遇道:“集合马军所有战马。马上装假人,大雾中金军难以分辨。近万匹战马奔跑,金军一定会相信这是马军主力。”孟宗政道:“的确可以迷惑敌军。只是万匹战马,需要人带领。带领战马的人,回不来了。”毕再遇道:“马军将士跟随我冲锋陷阵,马军的战马跟随我的战马一往无前。我去做疑兵,疑兵我一人足矣。”众人惊诧,都言不可。“马帅是马军统帅,岂能做疑兵?马帅做了疑兵,让将士如何能接受?”毕再遇抬手压住了反对声音。对众将道:“马军两万骑兵随我渡河对金作战,威武雄壮,气吞山河。如今身陷重围,损失近半,皆我一人之过。我无颜面对景王爷,更无颜面对官家。以我一人之身换万余将士平安,死亦无憾。”他冷笑:“金军想要灭掉马军,做他的春秋大梦。金军想要抓我,哼,毕再遇可以死,绝不会做俘虏。”

    孟宗政跪地拱手:“马帅,您是大军统帅,马军中不能没有您。我去做疑兵。骑着马帅的马,一样可以让战马跟随,将金军主力引开。”其他几名部将一同跪下,都愿率领疑兵引开金军。毕再遇道:“因我指挥失当,马军遭此劫难,我该以死谢罪,怎能让别人替我去死?我意已决,都站起来。”无人起身,孟宗政道:“马帅有勇有谋,是末将最钦佩的统帅。若马帅因一时失利,便要以死谢罪,弃大军不顾,只当是末将看错了人。”毕再遇道:“谁的命不是命?我的错,由我承担。这和弃大军不顾没有关系。金军主力离开,马军完全能够脱离险地,不需要我指挥。”孟宗政道:“统帅必须在统帅的位置。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保证马军一定能够脱离险地?没有马帅临阵指挥,马军如何上下一心对敌?”毕再遇语塞。马军中除了他之外,还没人有能力有威望统领大军作战。他的计策不错,徒单镒一定会按照他的计策,一步不差的走吗?徒单镒没上当怎么办?金军没有调动全部兵力追击怎么办?他作为马军统帅独自离开,出现任何差错,谁能接替他指挥?可这送死的事,让谁去做?

    孟宗政道:“官家用人不疑,将马军交给马帅统领,自有官家信任。马军损失虽大,主力仍在。徐州城中还有三万马军后备部队,能够快速补充到作战部队。马帅带着万余将士归去,景王爷和官家未必会怪罪。纵然怪罪,也有官家处置,马帅岂能擅自给自己定了死罪?”他起身。“我入马军司不久,无尺寸之功。我做疑兵,最合适。”有位部将道:“校尉年纪轻轻,上马杀敌,下马定谋,前途无量。留有用之身,将来为大宋做更多更重要的事,怎能做疑兵?我年过半百,有妻有儿,有孙子孙女,此生无憾,让我去吧。”另一位部将道:“将军勇猛,战场上以一敌百,是世间罕见的猛将,怎能做疑兵?我无勇无谋,平素管粮饷补给的活计,最无用,我才是合适人选。”有部将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军负责粮饷,是大军的保障,怎无用?我负责探路,查探地形,绘制地图。没能发现金军动向,以至马军走到这一步,我要负很大责任。让我去赎罪吧。”有部将道:“马军没有脱离险境,将军的任务还没完成。马军想要顺利撤离,不能没有将军引路。我的部下伤亡近七成,游击将军有名无实,还是让我去。”

    “各位将军别再争了。我去。”有个身影从角落走上前。毕再遇身子一颤,其余将领齐声道:“万万不可!”“有何不可?只因我是官家的舅子?”胡彻淡淡的问。这一问,问住了所有人。他们反对胡彻去做疑兵,的确只有这个原因。在马军中,胡彻是个低阶军官,马帅毕再遇的随身护卫。而他还是大宋锦贵妃的亲弟弟,唯一的弟弟。全下都知道,锦贵妃是官家最喜欢的女子,没有之一。锦贵妃怀孕了,不定是男孩。如果是男孩,九成九会被立为太子,成为大宋下一任皇帝。如果锦贵妃听闻弟弟的死讯,万一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后果谁能承担?怎么跟官家交代?如果胡彻被俘,金国知道了胡彻身份,以此要挟,又该怎么交代?

    胡彻猜到了众将士的担忧。他:“我既然要做疑兵,断不会被金军活捉。官家疼爱姐姐,不会让姐姐很快知道我的事。官家圣明君主,他不会因为我是他的舅子,就牵扯怪罪了各位将军。”毕再遇道:“我不怕官家怪罪。我,马军中不是无人,哪里轮到你?”胡彻道:“马军将士各个勇武过人,如同大宋军中的一把利剑,直插敌人胸膛。可马军司中偏偏混进来个真正无用的人,还做了马军军官。手无缚鸡之力,竟能随身护卫马帅。可笑不可笑?马军将士都于国有用,只我没用。我不去谁去?”毕再遇道:“切莫妄自菲薄。你在马军中,刻苦训练,与从前相比,脱胎换骨,将士都看在眼里。”胡彻道:“马帅,没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我曾以为我可以依靠努力,尽快追上马军普通骑兵的战斗力。但我如何努力,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或许我生不适合做战士。战场上,马帅要分出四位精兵保护我。有几次,马帅还要亲自关照,免得官家的舅子被金军伤了。我非但没给马军带来帮助,反成了马军的累赘。”毕再遇道:“你别胡思乱想,我从未将你当成累赘。”胡彻道:“可我就是累赘。事到如今,了没什么,各位将军该猜得到。姐夫了解我,知道我不是打仗的料。他当初送我进马军司,只想我戒了赌瘾。等戒了赌瘾,过两年,将我调走。之前姐姐来信问我走不走,我不走,死都不走。姐姐训斥我别不吉利的话。我古来征战几人回?军饶归宿,不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吗?在军中几年,抵得上之前浑浑噩噩的二十年。我找到了方向,看到了光明。我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值得的。尽管我作战不比马军骑兵,可我为国献身的决心不比任何人差。”

    胡彻眼神坚定。“利用疑兵引开金军主力,让马军顺利撤离,保存实力,这是大功劳。马帅,各位将军,这个大功劳能不能让给我?也让我在姐夫面前,有炫耀的资格。”他得倒是轻松。这条路的尽头是死亡,功劳是死后的功劳。账中将军不语,劝阻反而是对他的不尊重了。毕再遇喉咙发紧。胡彻是赵盏托付给他,眼看着胡彻去送死,哪怕赵盏不怪罪,此生难免惭愧遗憾。“让你去,我这辈子过不去那道坎。”胡彻道:“马帅只当我是寻常兵士,不必当我是官家的舅子。我本是马军中最差劲的士兵。”毕再遇道:“最差的士兵?你不差。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士兵。纵没有官家那层关系,我依然会提拔你做武官。哪怕是最差的士兵,就该去死吗?”胡彻道:“不是该死,是他想去做件大事。我胡彻时候随着家人从北边逃到了大宋,长大后跟着狐朋狗友赌博喝酒,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活着便对付活着,什么时候该死便死了。从未想过,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在马军中,我明白了活着要有意义,死也要有意义。如今那位士兵想做件大事,马帅为什么不能成全了他?”毕再遇嘴角颤抖,依然张不开嘴。胡彻微笑道:“马帅不开口,便是默许了。”他斟了几碗烈酒,与众人对饮,算是诀别。

    未到子时,大雾起。战马奔腾,自平原城涌出。在领头战马一盏油灯的指引下,穿过金军让开的路,向东奔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城中的马军将士缩在城墙后,心中不是滋味。许多将士不知道那位同袍是谁,有的将士咬着手腕,不让眼泪掉下来。在马军中,任何时候,绝不许掉眼泪。

    金军看不真切,凭借战马大体数量,徒单镒认定是马军主力,金军放弃平原城向东追击。两个时辰后,确定金军全部离开,马军出城,分散几波,往西撤退。毕再遇与马军将帅对着东方,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