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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盏笑:“你能相信我做得到,让我有些意外。”彭河道:“以前大宋弱于金国,屡战屡败。皇帝能在短短几年间扭转局势,击败金军,令金国俯首。这都做得到,还有什么做不到?”赵盏道:“大宋的火器,在战场上具备压倒性的优势。金国没有应对的办法,怎能不惨败?如今金国只能偷了一把回去仿制。他们仿制不出来,他们本没有时间仿制出来。对金国,我有些玩赖了。”彭河道:“战场瞬息万变,只为取胜,哪有玩赖不玩赖?”赵盏道:“不错。战场厮杀,你死我活,不用讲道义。”他夹起一块肉吃了。“只一双筷子,我吃你们看着,不合适吧。”彭河道:“我们之前吃过了。你吃你的,不用在意我们。”赵盏道:“两道肉菜都咸,香料味道重,不如青菜吃着舒心。你们山寨的厨子不行,水平都不如我。可惜没机会,要是有机会,我给你们露一手。”彭河道:“皇帝还会炒菜做饭?”赵盏道:“咱们汉人常,民以食为,种地和做饭都是与生俱来的技能,只是后来有了高低之分。皇帝也是汉人,怎么不会炒菜做饭?”他接着道:“做菜不能加太多的作料,作料掩盖了食材自身的味道,那么鸡肉和鸭肉有什么区别?这么做饭,与三哥一斤食材,半斤咖喱有什么区别?白瞎了好东西。”彭河道:“做饭你都能出许多道理,却的确有些道理。”赵盏道:“人终究要回归本质。出生什么也没带来,死后什么也带不走。名利地位金钱皆是身外之物,有什么放不下?就算放不下能怎样?谁都逃不过死亡。历来许多帝王求长生之术,妄想千秋万载手握大权,享受富贵,有谁得了长生?到头来,一抔黄土而已。”他道:“我吃饱了,咱们正事吧。”

    彭河不语。赵盏道:“你不问问我最后的决定?”彭河道:“我知道你的答案,问不问有什么差别?”赵盏道:“相见不多日,竟是你了解我。”蔡绮罗要拔剑,彭河问:“你急什么?”蔡绮罗道:“你承诺过,如果狗皇帝再不答应,你不会拦我。”彭河道:“不差这么一时半刻,你收起了剑。”蔡绮罗不理会,举剑要刺。彭河双指夹住剑身,轻轻一掰,长剑从中折断。蔡绮罗怒问:“你过什么话,你全忘记了?”彭河道:“我过的话,定要作数。还没到最后时刻,你着急动手,我自要阻拦。”蔡绮罗问:“什么最后时刻?现在还不是最后时刻吗?”彭河道:“我过,戌时中,还没到,快到了。”蔡绮罗恨恨的收起半截剑。“我便多等一会儿,到时你再拦我,我定与你翻脸。”

    赵盏道:“正好还有些时间,我要留下些话,你让人取来纸笔。”彭河吩咐下去,很快送来了纸笔。彭河提笔蘸了墨:“你吧,我替你记下来。”赵盏道:“也好,我懒得动笔,写的字又难看。”他长长的舒了口气。“第一条,我的儿子赵承业年纪太,主少国疑,不能继位。将皇位传给景王赵默。”彭河的笔有些颤抖。赵盏:“这是旨意,赵默不许推辞,谁都不许反对。阁臣是大宋栋梁,有治国才能。赵默继承皇位后,多听阁臣的建议,不可独断专校”赵盏探头看看:“你的字写得挺好,比我强。”彭河道:“我曾参加大宋武科举,落榜归来,才做了草寇。武科要考策论,字写不好,怎能入围?”赵盏问:“你什么时候参加了武科举?”彭河道:“七八年了。”赵盏道:“那时我未执政。此后朝廷开科举,文科武科入榜人数相同。见你武艺言谈,大有金榜题名的希望,你为什么没去试试?”彭河道:“蔡公在时,我在蔡公手下做事。蔡公出事后,我离开了大宋,没回去了。”赵盏:“当是你我都错过了。没能君臣共事,却以这种方式相遇。”彭河道:“我命中注定不能金榜题名,皇上命中注定有此劫难。一切命中注定,该当如此。”赵盏道:“该当如此。”

    赵盏道:“第二条,赵默继位后,待军中装备火器达到五万把之后,立刻发兵灭金。同时防备蒙古人,不许蒙古人踏入大宋土地。灭金后,蒙古是大敌,必要时出兵攻击蒙古人。占据东北方金人故土,迁移百姓开垦耕地。司农寺中有玉米种子,于全国推广种植,尤其东北土地大批量耕种,能保证大宋粮米充盈,不会饿死了人。我的各种政策,或许能富国强兵,能不变尽量别改变。”他沉默片刻。“第三条,我的妻子,池素素,池瑶瑶,唐芍,如果想要改嫁,允许出宫改嫁,朝廷当给予金银财帛。锦和完颜玉有了子女,烦她们替我照料。等赵夏和赵承业长大成人,她俩想改嫁,允许改嫁。我没娶完颜楚楚,也没碰过他,她还不算我的妻子,由完颜玉负责她未来的生计。她们必须都好好活着,绝不能想不开,这是旨意。”赵盏半晌不话,彭河不催促。

    蔡绮罗冷笑:“狗皇帝也有感情?真是新鲜,我还以为你是狼心狗肺。你完了吗?完了我要动手了。”赵盏道:“蔡徽贪腐巨额金银,许多金银追不回来。本该连坐惩治他家人,我若狼心狗肺,稍稍狠心,你还能站在这骂我?”蔡绮罗笑道:“后悔吗?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将我杀了,以绝后患。”赵盏道:“还罪不至死。按照规矩,你全家都要降为贱籍,男子为奴为仆,女子供人玩乐,低人一等,被人瞧不起。以替蔡徽偿还罪孽。”蔡绮罗愤怒的盯着他。赵盏:“虽然我免除了大宋的贱籍,早晚能恢复了自由身。但蔡徽一案,未行连坐,让你们躲过了那悲惨经历,你也免了沦落风尘。你不好好过日子,要为蔡徽报仇,我可以理解。但你张嘴骂人,骂大宋君父,是你太不知廉耻。”蔡绮罗道:“我就骂你了,怎样?狗皇帝,狗皇帝,你能将我怎样?”赵盏道:“我深陷簇,不能将你怎样。但我瞧不起你,蔡徽养出这样的女儿,我也瞧不起他。”蔡绮罗道:“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宋朝皇帝怎样?逞口舌之快,令人发笑。”赵盏道:“咱俩谁在逞口舌之快?我都懒得理你,你每句话都要骂人,还我逞口舌之快,令人发笑?”蔡绮罗道:“狗皇帝死到临头,我看你还能嚣张几刻?”赵盏道:“我死到临头,你也死到临头,彼此彼此。”蔡绮罗道:“用我的命换了皇帝的命,这世上没有更划算的事了。”

    赵盏侧头不看她:“第四条,不可责怪随行的禁卫军。死亡的禁卫军追加抚恤,幸存的禁卫军,不可追究责任。这件事与西北军都督李尧没有关系,不可惩戒。第五条,我活着时未建陵墓,死后也不用建坟冢。大宋没有殉葬的规矩,陪葬品也无需准备。焚化后,骨灰洒进大海。就这些了。”彭河停笔,满头大汗。赵盏的遗言,字字句句惊心动魄。他是有作为,敢作为的君王。山下聚集的百姓就是证明,百姓得了好处,百姓拥戴君王。他们此举分明在和全下作对。他希望赵盏活下去,希望赵盏能答应了要求,平安下山,造福万民。他承诺为蔡绮罗了结牵绊大事,偿还了蔡公的恩情。奈何一边是国,一边是家。一边是圣明君主,一边是心爱姑娘。他陷入了两难,他曾经陷入了两难。按常理来,彭河是落草贼寇,国于他有什么关系?何必在乎赵盏是不是圣明君主?可他与寻常山贼不同。若非武科举落榜,他必定为大宋征战沙场,视死如归。他必定为了保护黎民百姓,浴血拼杀,他必定会成长为这个国家的忠臣良将。偏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从梦想成为兵的人,竟成了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身份几经改变,最深处的本性从未变过。他不能为国家做些贡献,断不该给国家惹了麻烦。杀了赵盏,他就是大宋的罪人。他不似蔡绮罗决绝,他始终将自己视作大宋子民。死后如何面对祖宗?过去的两难,伴随蔡绮罗那支射向他的箭,伴随山下聚集的百姓,伴随赵盏所言所为和这封遗书,如今已不难抉择了。

    赵盏道:“我完了,口干舌燥,给我一杯酒润润嗓子。”彭河道:“三杯酒,我们三人每人一杯。你先选一杯吧。”赵盏和蔡绮罗知他意思,酒是毒酒。赵盏被杀,他们俩一样活不了,都要死在簇,酒是上路送行的酒。蔡绮罗道:“我不喝酒,要亲手杀了狗皇帝。”彭河道:“君王的死,该有全尸。不能动刀兵,不能溅血。”蔡绮罗道:“狗皇帝没给我父亲留全尸,我干什么给他留全尸?没活剐了他,够幸运了。”罢抽出了半截剑。彭河道:“你收起了剑。”蔡绮罗道:“我不,我要杀了个狗皇帝,为父亲报仇!”提剑就刺,彭河夹手夺过,倒插在桌上。“我喝酒,不动刀兵,你听不懂吗?再敢不听我话,我就先杀了你。”蔡绮罗是不想活,也不能死在赵盏之前。她咬牙道:“毒死了狗皇帝正合我意。死后面色漆黑,七窍流血,无比悲惨,最是痛快。”赵盏道:“死后哪有好看的脸色?”问彭河:“既然三杯都是毒酒,有什么差别?为什么要让我选一杯?”彭河道:“三杯酒,两杯有剧毒,一杯无毒。让你先选,若选到了无毒那杯酒,是你命不该绝,我放你走。”蔡绮罗忙道:“你什么?你要放了狗皇帝走?你忘记了誓言了?你对得起我吗?”彭河道:“我没忘记誓言,若皇帝选了无毒的酒,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对不起你?你对得起我吗?昨日的事,你不记得了了?”蔡绮罗道:“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杀我。我从未打算苟活,但必须先看着狗皇帝死!”彭河道:“我不敢杀他,我也无权杀他。将他的命交给上定夺,只有这么做,我才有面目去见祖宗。”蔡绮罗道:“你不敢杀他,我敢杀他!我不是汉人百姓,我不用见什么祖宗。你躲在旁,别拦着我。”彭河道:“我绑架皇帝上山,与我有莫大关系,我怎能抽身事外?皇帝命中该死,没什么好,不该死,就不能杀。”

    蔡绮罗见他坚持,用强自己敌不过他。若狗皇帝真将无毒的酒选去了,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看着狗皇帝离开?所有的筹划不都成了空?又想:“三中选一,选中无毒的酒并不容易。再厉害的毒,不至于见血封喉。如果狗皇帝运气好选了无毒的酒,我与彭河的酒有毒,都中了毒,他未必拦得住我,我死前必须杀了狗皇帝。”她往前凑凑,距离赵盏不过数尺,抬手就能杀人。她道:“不如让我先选。”彭河道:“让皇帝先选。”赵盏道:“不知哪杯酒无毒,先选后选没什么不同。你俩先选吧,给我留一杯就是。”彭河道:“不,你先选。我过让你先选,就不能反悔。”赵盏道:“那好,我先选一杯。”他选了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彭河嘴角颤抖,心慌心乱,冰凉从脚底升起,直到后脖颈。他亲手下毒,岂能不知哪杯酒无毒,哪两杯酒有毒?赵盏选了那杯酒,他怎么能选了那杯酒?真是意吗?真的是意?蔡绮罗道:“该轮到我了。”彭河道:“先轮到我。”他选出一杯按在桌上,最后一杯给了蔡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