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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佳节。南京城中流灯溢彩,游人如织,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钟山山顶,见得城中灯火,听不见城中百姓欢笑。赵盏负手远眺。半晌,他问坐在身边的完颜璟:“这大宋下与金国相比,如何?”完颜璟道:“我时候曾在中都城见过这等繁华盛景。”他接着道:“我继位大金皇帝那日,夜晚也十分热闹。”赵盏道:“从你继位金国皇帝到被完颜珣赶下台,不过几年而已。不是我大宋太强,是金国表面繁华,实际内部腐朽不堪,经受不起任何外力击打了。”完颜璟道:“你这般,或许是谦逊辞,却让我万般难受,无地自容。宋朝若不强,定是大金太弱。大金太弱,我这大金皇帝最是无能。宋朝强不强,对手才有资格评牛你该问问女真人,对手的答案最真实。”赵盏道:“你是女真人,又做过金国皇帝,你,宋朝强不强?”完颜璟长长叹了口气,略微颤抖的:“前所未见的强大。国库充盈,粮米充足,官场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军器先进,指挥得当,将士舍生忘死,勇猛无畏,战力无比强悍。”赵盏道:“能得你这么高的评价,真是不容易。你将大宋举得如此之高,也是想给自己的失败找个借口吧。”

    完颜璟道:“大金灭亡,的的确确不是我的过错。对手太强,我无能为力。”赵盏道:“纵然大宋太强,金国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溃败投降。大宋全面伐金的战争总共持续了几个月,宋军从南到北横扫金军,未伤亡一人。金军无心作战,一触即溃。为何金军会这么烂?你知道吗?”完颜璟道:“金国财政入不敷出,拖欠饷银,连军粮都无法按时按量拨付。将士吃不饱饭,挨饿受冻,如何作战?”赵盏道:“那你,金国的财政问题也是因为对手太强吗?这种事怪的着我们?”完颜璟不语。赵盏道:“女真贵族生活奢靡,对下面百姓层层盘剥,导致反抗四起,内外交困。你做了金国皇帝,带头过富贵日子,上行下效,下面的贵族更加肆无忌惮了。还不是你的过错?”完颜璟道:“金国皇室贵族历来生活奢侈,我不过是按照正常的标准,这不该算是过错。”赵盏道:“国家财政连年亏损,民不聊生。在这样的局面下,君王依然过的奢侈,这就是过错,大的过错。”完颜璟沉默片刻。“宋朝在修金史,你会让史官怎么评价我?”赵盏道:“我不会干涉修史,让史官如实记载,由后世去评牛”

    完颜璟抬头望着空。“后世未必会我的好话。”赵盏道:“我虽未去过中都城亲眼看看。但从折子里能了解一二。你的皇宫比我的皇宫大了三倍不止,在隆州,西安,太原都有行宫。随便一座行宫都比我的皇宫奢华。每年花销超过了一百万两白银。内库不够,从国库调拨,国库没钱了,就搜刮民脂民膏。我的是不是事实?”完颜璟苦笑不答。赵盏道:“做都做下了,别怕人。何况,人们对三种君王最感兴趣。一种是中兴之主,大概是我这样的君王。一种是开国君王,一种是亡国之君。这三种,哪个你都算不上。放心,没多少人会在意你。”完颜璟道:“你话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挖苦我。”赵盏道:“不是挖苦你,我也一样。史书惜墨如金,能有多少笔墨写一个人呢?”完颜璟道:“后人定会对你很感兴趣,写你的笔墨,怎会少了?中兴之主这四个字怎够形容你的功绩?”赵盏道:“也由后人去评吧。”

    完颜璟道:“倒也是。眼前都没活明白,何苦担心身后事?”赵盏道:“这么想就对了。过好了每时每刻,之前的事过去了,今后好好生活。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完颜璟颓然道:“我未来的路,也就是那样了。”赵盏道:“生活本该平平淡淡。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平平淡淡。汉人与你们不同,你们好战。但是汉民族很奇怪,很极端。这个民族想要和平时,比谁都热爱和平。这个民族想要战争时,比谁都好战。对于你们来,最好是赶上汉民族热爱和平的时代。要是赶上这个民族崇尚战争的时代,兵锋所至,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从这方面看,儒家的见解又显得格外重要了。万事不可过。之前的大宋热爱和平,重文抑武,导致屡战屡败。现在的大宋文武并重,绝不是崇尚战争。战争是手段,战争是为了和平,和平才是最终目的。你现在能过的日子,是我努力想要过的日子。”完颜璟道:“皇帝对平民,我羡慕你的生活,我想要你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可笑?”赵盏道:“我要是做个不思进取,饮酒作乐的皇帝,我也愿意一直做下去。但将亿万百姓的命运扛在肩上,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生怕某个决策出错,无法挽回。国事繁忙,早出晚归,身累心更累,这样的日子做十八不难,做十月八月呢?做十年八年呢?有几个人能坚持下去?”

    完颜璟问:“你能坚持多久?”赵盏道:“人都会变,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坚持一,就对得起这一。等到我的儿子长大了,能扛起的这份担子,我就将皇位传给他,去过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完颜璟道:“是我不知道珍惜了。其实这个结果,我虽难受,却是真正解脱了。我身患重病时,也想过励精图治,苦于想不出应对办法。以至于夜夜不能寐,常常梦中惊醒。被赶下皇位时,我想不开,想过一死了之。若非母亲妻子劝慰,你我今日不会有机会在一起话。等到了宋朝,等到了大金灭亡,我反而睡得着了。”赵盏道:“常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是仍做金国皇帝,就成了亡国之君。你的身体承受不起那样的打击,根本不可能好转。八成,真就病死了。”完颜璟道:“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失有得。”

    两人望了一会儿城中的灯火。完颜璟道:“你的诗词写的极好,我历来钦佩,能否送我一首?”赵盏道:“我的诗词尽皆抄袭,没有一首是我原创。”完颜璟道:“你又笑了。一首词由你第一个写,抄袭了谁?”赵盏道:“不清楚。”完颜璟道:“你是皇帝,皇帝不随便写诗词,写了亦是字字千金。”赵盏道:“未必。有的皇帝一辈子写了几万首诗词,如字字千金,真就可笑了。这样的皇帝纯属附庸风雅,落了下乘了。”完颜璟问:“是在讽刺我吗?”赵盏道:“我讽刺你做什么?你一共才写了多少首诗词?”完颜璟问:“当真有写几万首诗词的皇帝?”赵盏道:“当然有了。”完颜璟问:“是哪位皇帝?”赵盏道:“权当做有这么一位皇帝吧。”完颜璟道:“那是你编话敷衍我。”赵盏道:“算不上敷衍。那位皇帝的几万首诗词里,倒是有一首读起来还算朗朗上口。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完颜璟道:“意境还是有的。”赵盏道:“是不是代笔就不清楚了。这位皇帝之前有位诗人写雪,要好得多。”完颜璟问:“是什么诗词?”赵盏吟诵道:“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完颜璟听了,连连赞叹。

    赵盏道:“这位诗人来与你们女真人有莫大的关系。”完颜璟问:“如此奇才,我怎么不知?”赵盏道:“太多事你不知道了。”完颜璟道:“你别骗我了。什么写了几万首诗词的皇帝,什么与女真人有关系的诗人。这些诗词不都是你写的?”赵盏道:“跟你们仔细讲,太复杂,太离奇,费口舌,又不会相信。我不与你争辩了。”完颜璟道:“写了两首诗词了,不差多一首。你送我一首怎样?”赵盏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诗词?”完颜璟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郑类似这样的诗词,我喜欢这类诗词。”赵盏道:“我写的未必合适。”完颜璟道:“哪有完全合适的事?你的诗词,必定是不错。”赵盏思忖片刻。“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明。”完颜璟沉吟许久,许久不言。

    李师儿望着赵盏与完颜璟,她听不清两人什么,有些忐忑不安。完颜璟性自负,尽管大金灭国,仍是免不了骄傲性格。万一哪句话惹了大宋皇帝不高兴,谁知道是福是祸?她不敢贸然上前,紧张的攥紧了拳头,眼里充满了惊恐。完颜玉安慰她:“他不是那种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性命的君王。完颜璟是我弟弟,哪怕我不是大宋皇后,依然是大宋贵妃,你担心什么?”李师儿道:“我怕完颜璟胡乱话,惹了官家不快。官家是仁慈君王,我们不能不识好歹。”完颜玉道:“今日元夕,大好的日子,别胡思乱想。他与完颜璟做了几年对手,不论胜负,都惺惺相惜。胜负已定,他们理应好好会儿话。”李师儿听完颜玉这般,心情放松了些。她在完颜玉耳边声了几句话,完颜玉喜道:“当真?”李师儿点点头。“不是太方便,比从前好得多了。”完颜玉道:“他的身体能逐渐好起来,一定能好起来。”李师儿道:“我也相信。等孩子出生了,请姐姐赐名。”完颜玉道:“一言为定。”

    南京城中燃放起烟花,照耀的钟山五彩斑斓,忽暗忽明。赵盏扶起完颜璟,两人并肩站立,偶尔了什么,有问有答,有有笑,似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上元节的烟花很美,这一刻的烟花,足够融化所有敌意。完颜玉泪如泉涌,李师儿道:“他能站起来了。”两人相拥而泣。

    烟花未冷,四人围坐桌前。赵盏与完颜璟举杯痛饮,闲话家常。完颜玉时不时低头抹抹眼泪。完颜璟道:“四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完颜玉摇摇头。“有苦有甜,不都是苦,甜要多一些。”赵盏道:“大过节的,哭什么?笑呵呵的。”完颜玉道:“我是太高兴了。”赵盏对完颜璟:“以前完颜玉跟我,要是有一,你能提着一壶酒来看我,她为我们备上一桌好饭菜,我俩坐在一块,饮酒谈笑,那就太好了。我,这怎么可能实现呢?今来看,还真的实现了。可惜这饭菜不是她准备的,你也没提一壶酒来看我。”完颜玉笑着擦擦眼泪。完颜璟道:“等我身体好些,我一定亲自提一壶好酒去看你。”赵盏道:“不妨事,你好好养病。”完颜璟道:“好得多了。如今静得下心,什么也不想,疾病容易治疗。”赵盏道:“什么都不想就对了,比我过的舒坦。我平时繁忙,今日过节才有些闲暇与你饮酒。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饮了几杯酒。完颜玉道:“李师儿怀孕了,完颜璟也要有孩子了。”赵盏看看李师儿。“好,让太医在别馆值守。”他问完颜璟:“夹谷清臣的女儿也是你的妻子,她怎样了?”完颜璟答道:“挺好的。怎么了?”赵盏道:“没什么。起了就问问。夹谷清臣,完颜宗浩,徒单镒都留在了大宋,没跟着完颜珣去扶桑。”完颜璟道:“都是我的旧臣。完颜珣对不住他们,他们何必跟随?”赵盏道:“或许也是过够了那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日子。留下也好,均是一代名将,不久前安排他们在枢密院做个顾问,按照五品武官给俸禄。夹谷清臣年纪大了,徒单镒和完颜宗浩受了重伤残疾,我得给他们一口饭吃。”完颜璟道:“那是最好了。你不管他们,我也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