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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里,中式建筑比较多,这些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包括课桌椅,许多地方都需要修缮修复,所以最近校园里多了很多建筑工人和木匠师傅。

    下午上班,林自在有意识用意念搜索了一圈,发现有四五个工人在钟亭干活,两个在锯木头,还有个耳朵上别了半根铅笔的木匠,正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大周,他一骗腿压住案子上的木方,一手凿子,一手锤子,叮叮当当在凿榫眼,一阵风吹过,地面上的刨花飞起了几卷。

    林自在哼了一声。

    几分钟后。

    “哎?谁看见我刨子了?怪了,谁拿我刨子了?”

    大周只能去旁边教室借了修课桌那个木匠的刨子回来,结果刚进亭子,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刨子好好地放在木匠案子上。

    “邪门了!”大周怪叫一声。

    工友们取笑他:“这么大的刨子看不见,白长那么大眼珠子了。”

    大周张口结舌,七窍生烟。

    林自在顿时舒服了。

    ***

    邱鹿鸣来到北平后,依然在街边卖吃食,林自在劝不住她,只能随她的便。

    她做的食物干净又卫生,新奇又味美,倒也赚了不少钱,只是早出晚归太辛苦。

    只是北平的物价,长得比联大后山的雨后竹笋还快,尽管邱鹿鸣多赚了几个钱,她还是攒不下钱。

    ——总想给林自在做一条新旗袍,却总是攒不够布料的钱。

    陈父第二次来找林自在,带上了他儿子。

    八岁的孩子,长得还不错,就是太瘦弱了,见林自在看他,立刻眼神躲闪,畏缩地退到父亲身后。

    陈父一把抓他出来,指着林自在大声喊:“耀祖,她就是你姐,你亲姐!你要记住她的脸,爸爸要是有一天不在了,你就到这儿找她!”

    小男孩哇地一声吓哭了,惹来几个人围观。陈父每次都选择在食堂堵她,绝对是有居心的。也就是现在教职工不多,否则林自在就得被千夫所指。

    “你就管管你兄弟吧,他长大了也是你的助力,你不能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啊!”陈父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巴巴。

    林自在那股子不受人强迫的劲儿又上来了,她瞪着陈父,直看得他低下头不敢直视。

    李老师从食堂出来,见此情景,忙过来替林自在解围,“这位老人家,我们是学校,您不要在这儿喧哗,我这就给您买两个包子,您拿了就带您孙子回去吧!”

    陈父见到一个和善的好心人,正高兴着,被一句“孙子”给气得哽住,青筋暴绺地大声辩解,“他不是我孙子!是我儿子!是她陈静怡的亲弟弟!”

    李老师尴尬了,“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静怡的父亲啊!”他回头疑惑地看向林自在。

    林自在看了一眼又在人群中瞪她的大周,对李老师说:“那孩子不是我亲弟弟,她妈妈气死了我妈妈,他爸爸早就不管我了,您知道的,我在春城从未收到半分钱的汇款,初期是靠变卖我妈妈留下的首饰生活的。”

    李老师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上次也是在这里堵的我,我给了他两个馒头和一万块钱。这才三天不到,又来了,逼着我认下杀母仇人的儿子为弟弟。”

    李老师沉默了,他深深觉得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陈父白了大半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顶,可怜兮兮地说:“这位先生,你是不知道沦陷区的苦啊,这八年我们遭了大罪了!我厂子的机器被倭寇抢了,股票也输了个精光,实在没钱汇给她啊!她那会儿好歹18了,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没享过一天的福,这么高一点,就看到倭寇杀人了,吓破了胆了啊。先生,我如今得了病,就要死了,我是来求我女儿的,求她原谅,求她拉拔一把可怜的弟弟,让他好歹活下去!您就帮我劝劝她吧!”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

    唬得李老师慌忙接住,手忙脚乱才算制止了陈父的下跪。

    林自在冷眼看着,她相信如果是陈静怡本尊在场,亲生父亲如此惺惺作态,她不气死,也肯定羞愤致死。

    但她不是。

    胁迫是不是?道德绑架是不是?

    我今天就不吃这一套了!

    林自在刚要撸袖子,李老师拉她到一边,“小陈,你冷静!不管他从前如何对你,现在他老了病了,你这样处理,都是极为不智的!”

    林自在被李老师严厉的眼神惊醒了,是啊,这个时候没人会听她诉说陈父的过去,大家只看到眼前一老一小是多么可怜,一个是大病将死之人,一个是无依无靠的稚子。

    “谢谢李老师,我明白了。”林自在真诚道谢。

    她对陈父说了一声,“你等一下。”

    转身进了食堂,买了四个馒头,两个给陈父,两个给陈耀祖,接着把剩下的所有零钱一股脑都往陈耀祖衣兜里塞,“拿着吧,我只有这些了。”

    陈耀祖退缩着不敢要。

    “拿着!”

    林自在不耐烦一喝,那孩子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撇嘴要哭,看林自在脸色不虞,又憋了回去。

    李老师扶着陈父的手臂,“小陈是真的不容易,二十七年,她还是大一的学生,背井离乡,辗转几千里,从长沙到香港,绕道越南,...吃了多少苦才到的春城啊,一路上吃不好喝不好,还磕破了头,流了那么多血,走路都抬不起脚来,还差点得了疟疾,春城这些年,时刻都得提防着空袭,我们学校就炸死了好些而学生啊!”

    林自在听那个大周嘀咕,“我好像真是骂错人了。”

    李老师继续说:“二十七年以前,我们这些教书的,工资还算够用,可二十七年以后,就越来越不行了。这么说吧,这八年,我的工资涨了七倍,可春城的物价涨了103倍!我家小儿子每天晚上都饿得哭,跟小猫一样的哭声,心疼得我啊!那些教授,都是留洋回来的,有的享誉海外,但也只能给人写字刻章换点钱吃饭,他们的夫人,也要做些点心什么的来贴补家用。小陈的工资还没我高,她自己都吃不饱,这次回来,我们是拿了一些补助,小陈这才有钱给您和孩子啊!”

    陈父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他被林自在和李老师的一通操作给弄得,实在是哭不下去了。

    陈耀祖捏着那一卷钱,走到林自在跟前,声若蚊蚋,“姐,我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