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丽！古丽！”</p>
凌俐牵着米粒，一面大叫着另一只狗的名字，一面着急地在浣花公园的草地还有附近的小树林里转来转去。</p>
周一那天，她被祝锦川一通嘲讽，哪怕是泥人也有了火气，一怒之下辞去了律所的工作，事后又有点后悔。</p>
不是因为失去这样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后悔，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舅舅交代。</p>
舅舅一直以为，祝锦川很念当年的情很照顾她，自己发展得很好，这让舅舅很有成感。</p>
如果知道她辞职，舅舅必定会去找祝锦川问，要是得知她工作的真实状况，恐怕他会她难受很多。</p>
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舅舅开口之前，凌俐只好当起了缩头乌龟，遛了狗假装早出门班，实际无处可去。</p>
吧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她讨厌的烟味，咖啡馆倒是有暖气空气里也都是苦涩清香的咖啡味，可一杯饮料得几十元。凌俐囊羞涩，又没那么厚的脸皮端着自己的杯子蹭坐一天。</p>
在公园的长椅坐了一下午，凌俐只觉得自己被冻得人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喝着保温杯里还有些温度的水，突然之间很怀念南之易家里的两只毛绒绒暖烘烘的汪星人。</p>
才几天时间，米粒和古丽已经彻底黏了她，一听见她的脚步声会跑过来挠门，开门后围着她撒娇打滚哼哼唧唧各种耍宝。</p>
有这两个毛绒绒的大家伙在，南之易屋里不那么友好的气味，凌俐也选择性忽略了。</p>
忽然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p>
后来，她每天都是早起出门溜达，在买了菜来开店的舅舅面前假装出门班，其实是悄悄提着运动鞋跑到南之易家里，带着米粒古丽出门放风玩一整天，等晚送了狗狗回家，她才回到自己的小窝，继续找工作。</p>
星期五一早，她像前几天一样，在公园有围栏的草坪把狗狗放开，自己则拿着手机翻看各大招聘找工作。</p>
结果，因为太过投入，等她再抬起头时，视线里只有米粒蹿来蹿去，放大版金毛古丽已经不见了踪影。</p>
凌俐忙把米粒套，开始在附近找起来。可是转了一大圈都没看到古丽的影子。</p>
她有些焦灼起来，要是把古丽弄丢了，怎么和南之易交代？如果南之易要求她赔偿，失业状态的自己，可更赔不起。</p>
凌俐快急疯了，明明不大的一块地方，也不知道古丽这精灵鬼藏到了哪里。</p>
她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经过一个花台的转角处，看到有根像扫帚一样的金黄色大尾巴鬼鬼祟祟扫过。</p>
“古丽！”凌俐大叫一声，扑前去想要抓住尾巴，可还隔了好几米远，尾巴消失了。</p>
等她转过弯，古丽已经屁颠屁颠跑远，听到喊声还回头瞥她一眼，又昂着头迈着小碎步得意洋洋绕着花台跑起来。</p>
凌俐在后面边喊边追，可她越喊古丽越跑。它也不跑快，跟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却让凌俐始终够不着。</p>
两脚兽哪里跑得过汪星人，没几圈下来凌俐气喘吁吁跑不动，古丽见后面没人追，也慢了下来，还回头咧着嘴冲她叫了声，气得凌俐肝疼。</p>
被这臭狗一气，凌俐差点脑袋打结放开米粒去追它，等手都摸米粒颈间的牵引绳，才发觉自己智商不在线差点又干傻事。</p>
抓一只古丽头疼的了，再来一只更傻更愣的大型版二哈？还不如直接收走她的小命算求！</p>
凌俐正一筹莫展跟古丽对峙着，忽然花台背后闪过来一个人影。</p>
等她看清楚，这人已经一只手拖着古丽的项圈，一只手按住它不老实的脑袋，转过脸对她说：“来，我帮你抓住了。”</p>
凌俐来不及细想，忙跑去蹲下身子拿牵引绳套住古丽，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咬着牙捏了捏它的耳朵，恨恨出声：“野孩子！不听话！真是该打！”</p>
古丽被她骂得老老实实低下头，蹭着她的裤腿嘤嘤嘤开始撒娇，最后干脆在草地打滚翻肚皮给凌俐看。</p>
这轻轻一吓巨怂的做派让凌俐哭笑不得，又狠狠弹了它的鼻头一下，便抬头对帮她抓狗的人道谢。</p>
这是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灰色运动服，留着利落的平头，手里也握着牵引绳，那张细眉细眼的脸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p>
男人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眼睛直盯着古丽看：“这是霍夫瓦尔特犬吧？”</p>
凌俐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好像当天那邻居说古丽的品种确实是这个来着，于是轻轻点头。</p>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狗可不常见，国外买的吧？哪个犬舍？”</p>
凌俐虽不太想和陌生人说话，可眼前这人笑得眉眼弯弯很是讨喜，刚才又帮她捉住了狗，她实在不好冷着脸，只好礼貌地回应：“这狗不是我的，我只是帮忙遛。”</p>
“哦！”男人了悟，扬起下巴嘴角的笑意更浓：“我看你每天牵着两个大家伙，以为你肯定很喜欢狗，原来是代人受过啊。这俩货可难缠，能吃能拉能造的，一只狗抵一个熊孩子，你还要拉扯两个，可当爹妈还辛苦呢。”</p>
凌俐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是啊，确实很辛苦。”</p>
男人向她伸出手：“我是谢柯尔，很高兴认识你。”</p>
凌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那么干净的手，无奈地朝他笑笑：“我是凌俐，不过握手不必了吧，我刚刚才收拾了狗便便。”</p>
谢柯尔被拒绝也毫不在意，笑了笑收回手，扬起下巴指着不远处的一只狗：“我没你惨，家里一只小祖宗。看，是那边那只会飞的拖把。”</p>
凌俐转过头，一眼看到草地玩到飞起的灰色可蒙犬，毛发像绳索一般垂直悬挂着，活生生一只移动的拖把。</p>
狗狗那逗趣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笑起来，也终于想起之前确实见过谢柯尔遛拖把，所以觉得他有点面熟。</p>
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人之间的尴尬很快烟消云散。</p>
之后，三只狗玩在一起，他们也聊了挺久。谢柯尔很健谈，不过句句都不离狗，很有些爱狗成痴的感觉。幸好凌俐以前在宠物店干过，也还能接住他的话，一午的时光还算愉快。</p>
快到午的时候，他们互相道别，唤回自家的熊孩子，各回各家。</p>
不知道是不是跟新伙伴玩得太兴奋，还是古丽来了场华丽的冒险，反正两只汪星人在回家路不肯老老实实走了，一蹦一跳到处乱蹿，还老和凌俐唱反调。</p>
到了一个岔路口，两只狗又开始南辕北辙起来，凌俐一手拽着一个，怎么都拖不回来。</p>
她正在焦头烂额，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p>
好容易镇压了要造反的熊孩子，凌俐掏出兜里的电话，看屏幕闪烁着有些眼熟的号码，迟疑地接通。</p>
电话那头同样是有些熟悉又让她辨别不出是谁的低沉男声：“喂？请问是凌俐小姐吗？”</p>
凌俐答了一声是，狐疑道：“您是哪位？”</p>
忽然间心念直转，难道是她投的简历有回音了？怎么这么快？以前可都是石沉大海来着。</p>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又是一把寂寞如雪的嗓子：“一周前你才打了人家的脸的，结果这么快不记得我了？”</p>
凌俐终于听出来这欠揍的声音是南之易，气不打一处来。</p>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里满是愤懑：“南教授，你家的哈士和金毛被你制造的垃圾堆核武器辐射了，现在体型大了一圈，还力大无。”</p>
南之易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声音里全是理所当然：“你那么笨，我是怕你不懂，所以拿两种外形相似又耳熟能详的犬种来类。”</p>
凌俐额角出现三条黑线。这人脸皮可真够厚，这也能叫类？明明是欺诈好不好！还一次次说她蠢，她再没脾气，也要被他气得原地爆炸了。</p>
她皱着眉正想着该怎么回敬他，米粒却听到电话里主人的声音，歪着头竖着耳朵，忽然间蹦起来，冲着电话兴奋地汪汪直叫。</p>
南之易显然听到了狗叫，有些意外地问：“这是米粒的声音吗？今天星期五，大白天的你怎么在遛狗？”</p>
凌俐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失业了无处可去，只好敷衍着：“今天有空，帮忙遛遛。”</p>
他声音里满是怀疑：“你是马来貘吗？”</p>
凌俐一头雾水，下意识一句：“诶？”</p>
南之易慢悠悠一句：“摸摸你的鼻子，是不是变长了？”</p>
凌俐无言以对，这人，又开始掉书袋骂人了。</p>
果然，南之易接下来毫不犹豫揭穿她：“什么有空，我才不信呢。你劳动效率那么低下的，不忙着加班忙着遛狗？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p>
又一次被他贬低，但是对于推测结果来说，居然被他说了一半。</p>
凌俐脸涨得通红，嘴里开始支支吾吾，又故作镇静地说：“才不是呢，你别乱猜。”</p>
电话里南之易的声音很是畅快：“别装了，除非你说你是被我迷住了愿意无偿帮我遛狗，否则我是不会信的。”</p>
凌俐一阵无语，如果不是一只手得紧拽着牵引绳，一只手拿着电话，她真想蹲下来捶地，好好感叹一番是哪块神的土地孕育出这么一朵自恋的葩？</p>
好一会儿，她才闷声说道：“我从律所辞职了。”</p>
南之易有些意外：“还真被我说了，可是为什么？你那个什么什么案子，不是做得挺好？”</p>
凌俐想了想，避重轻地回答：“我和律所主任的观念不一样。我觉得律师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有些受不了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罔顾当事人的真正意愿和案件背后的真相。”</p>
南之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行我是不太懂的，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我朋友关于律师的原则问题，说不定能让你醍醐灌顶茅塞顿开。”</p>
凌俐一阵好笑，忙说：“社会科学又不像你们理工科一样非对即错，角色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也有偏差，问了也白问。”</p>
还有半截话她没说出口，南之易的朋友，大概也跟他一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阆苑仙葩或者仙贝，完全不能理解普通人的世界那种，指望大仙们的意见，肯定不靠谱。</p>
自己的一番好意被拒绝，南之易像是有些不耐烦：“真不用？你丢了工作事小，可别再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丢了我的狗。”</p>
凌俐被他的话噎得直梗脖子，好容易才顺下气，恨恨地说：“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知道关心一下被你骗来的黑劳工！”</p>
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是开心，那刺耳的笑声让凌俐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诅咒他赶快笑岔气。</p>
老天爷始终不会让她如愿，南之易顺顺当当地笑够，又问：“你工作的律所，我隐约记得名字好像是呈达？”</p>
“嗯，”凌俐回答，反问他：“问这个做什么？”</p>
南之易的回答依旧十分讨打：“我觉得开除你这个决定非常明智，如果我以后有官司缠身，一定去找那个所。”</p>
凌俐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被开除，我是辞职！”</p>
“好好好，是辞职是辞职。”南之易的声音很敷衍，又问她：“辞了职，你又打算做什么？”</p>
她的心情有些黯淡，前途未卜的感觉可真有些不好受。</p>
微微叹了口气，凌俐说：“刚投了简历还没人搭理我，如果能继续做律师也行，要是没有所可以去先打份工，有手有脚的总归饿不死。”</p>
对面的南之易先是一阵沉默，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挂断电话。</p>
凌俐听到对面咔哒一声想，接着是嘟嘟的声音响起。</p>
苦笑了一阵，她把电话放进包里，低下头看到米粒和古丽坐在地，乖乖望着她，滴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期盼。</p>
凌俐嘟着嘴说：“你们的臭猪主人真是太讨打了，一点都没你俩可爱。我决定了，他说不要给你们多吃东西，我偏要，等会我去买狗饼干奖励你们，好不好？”</p>
古丽好像又听懂了，汪汪叫着回应，还裂开嘴做出招牌似的微笑表情，米粒却还是一脸懵逼歪着头看她，一副又呆又萌又傻的模样。</p>
凌俐只觉得心底一阵酥暖，揉揉汪星人毛绒绒的耳朵，说：“走，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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