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被她抓得有些疼，不过也没有挣脱，放缓了声音说：“那年年份不好，夏天热又多雨水，发了场洪水后好多地方都绝收。 后来七月半过后，好些从坟烧纸的人回来都病了。尤其是凌家茂那家，老太爷没了，五代人送殡，敲敲打打好不热闹。结果埋了人回家有两个孙子辈的病倒，不过小小的感冒，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几天人没了，可怪得很。”</p>
凌俐听入了神。她认真地在记忆里搜寻凌霜提及的那些事，终于有了点印象。</p>
家茂叔那支似乎离他们这边血缘更远，不过还是在一个祖坟。</p>
他家老太爷是九十八岁的高龄过世，据说过世前一天晚还在喝酒吃肉，早人硬了，安安静静走的，人没遭罪也算寿终正寝。</p>
按理说这种喜丧是好事，所以家茂叔家给风风光光办了大事，场面之铺张那时候是远近闻名的。</p>
然而没过多久传出来什么家茂叔一家暗地里苛待老人，所以饿鬼索命，带走了两个。</p>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些前因后果串在一起，一条越来越清楚的伏线，呈现在凌俐脑海里。</p>
凌俐止不住有些颤抖，手心一片湿滑，心脏也在狂跳。</p>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稳住情绪：“霜姐，您刚才说的什么老鼠的事，确有其事？”</p>
凌霜点着头确认，凌家成却忽然站起来，眼里迷迷糊糊：“小霜，我说，我咋不知道呢？”</p>
凌霜有些嗔怪地横了他一眼：“爸，你知道喝酒打牌的，整天醉醺醺，哪里知道那年的大事。”</p>
回园区的路，凌俐一直微微颤抖着。</p>
她虽然还没有说出口，可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p>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她父亲买老鼠药的理由了。</p>
晚十一点，南之易等了一天的电话，也终于来了。</p>
省传染心的一位主任，昨天晚南之易托人帮他查的八年前南溪地区是否有过传染病的问题。因为部分档案封存，查起来非常费工夫，不过在深夜，终于有了答案。</p>
短短两分钟的通话，南之易听着对面人的传回的讯息，不住地点头，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亮。</p>
凌俐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得到的信息，和他们今天无意从凌霜口里听来的东西，真能对应起来。</p>
挂掉电话后，他看向凌俐：“出血热，那年南溪附近流行过出血热。”</p>
“出血热？”凌俐攥紧手心，忍住心里的激动，忙翻出手机开始百度起来。</p>
“流行性出血热、肾综合征出血热，英名hemorrhagic fever，诊科室感染科，多发群体青壮年人，常见病因由流行性出血热病毒引起，常见症状为发热、头痛、腰痛、眼眶痛及恶心呕吐、胸闷，有传染，性病毒能通过宿主动物的血及唾液、尿、便排出……”</p>
耳边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不用看了，百度百科太拗口，我来告诉你。所谓出血热又叫肾综合征出血热，症状和感冒相似，但是具有传染性，致死率20%到90%，如果流行起来不得了。至于传染源……”</p>
钟卓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凌俐充满期待又满是紧张的神色，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们猜对了，这病是以鼠类为主要传染源的自然疫源性疾病。”</p>
凌俐一下子放松起来，微微喘着气。</p>
这答案，和她推测的差不离。</p>
南之易点头表示赞同，继续顺着钟卓雯给出的信息解释：“八年，不，已经是九年前，南溪医院曾经收治了十多例出血热，只不过发病区都不在凌安镇附近，而是在嘉陵江更游的地区。</p>
因为这病在七十年代开始已经属于罕见传染病，一开始没有医生分辨出来。最后发现不对慎重起见都送往了省传染病医院，治疗的结果是两死九康复。因为疫情也不算严重，也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大范围传开。不过，那场洪水冲下来的老鼠，可能给凌安镇带来了疫病。你可以回忆一下，那一年的夏秋之交，是不是有大规模的灭鼠行动？”</p>
那时候，虽然因为家里的案子被占去了全部的精力，但是凌俐现在想来，似乎真的如他所说，确有其事。</p>
“这病初期症状和感冒症状非常相似，潜伏期也长，如果不能及时确诊或者误诊为感冒的话，很容易死亡。跟感冒不同的是，出血热少尿，呕吐。”</p>
钟卓雯看了眼手机，又说。</p>
“所以说，那家里死了老人去了坟场回家没救过来的三十来岁的壮年，其实是出血热？”凌俐这样问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p>
“时隔久远也没法查证到底是不是，只是我推断你父亲当年怀疑那两个死者是出血热，又怀疑坟场、河边沙地里的老鼠横行是发生出血热的根源，所以才会找老鼠药，所以才会有拎着酒瓶去坟地的行为。”</p>
南之易这样跟她分析着，接下来和钟卓雯对视一眼，缓缓说道：“其实，我根本在怀疑，凌家成说你爸拎着的酒瓶半路又打翻了的东西，其实是用来消毒用的酒精。”</p>
凌俐被他这一提醒，终于明白那时候凌家成说起自己有严重鼻炎的时候，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的由来。</p>
凌家成说他早在十多年前有严重的鼻炎，又怎么能分辨酒的好坏？他那时候大概已经没了嗅觉，只闻得到酒味，之所以说是好酒，那是因为酒精浓度高刺激性气味强，对于嗅觉不那么灵敏的凌家成来说，平时那些寡淡无味的酒水好闻多了。</p>
不过，这些都是推测而已，真正要证实凌家戍当年购买*的意图，还需要其他的佐证。</p>
但终究又有了新的希望。</p>
紧接着，又有新的消息又传来。</p>
靠着凌霜给的些微信息，凌俐联系了余婆婆，从余婆婆那里还真的有当年凌家茂那一支的联系方式。</p>
对于那年的事件，后辈们还记忆犹新。</p>
安葬了老太爷回来，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后生，一开始是感冒发烧，也没引起重视，几天烧都不退，人的状态越来越差，去了隔壁的小医院。结果刚送进医院不到一天死亡，速度非常快。</p>
在凌俐仔细的询问下，被询问的人细细回想，终于提供了当年关键的细节。</p>
确实，生病的人尿是很少的，算挂着几大袋液体输液，也几乎没有尿。</p>
只是那新开的诊所护士缺乏经验，压根没有注意到病人少尿的症状，糊里糊涂地当成感冒来治，终于酿成大错。</p>
为此，那诊所还赔了好大一笔钱。</p>
也幸好，当年那出血热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p>
挂掉电话后，凌俐抑制不住手在颤抖。她终于找到当年父亲购买*的正当理由了。</p>
“出血热！是因为出血热！”</p>
凌俐喃喃念道，几乎要哭出来。</p>
“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但医者仁心，偶尔听说发洪水后老鼠肆虐，还有青壮年一个感冒风寒过世，当时已经怀疑是传染病。因为疾病影响双手颤抖脾气古怪，以前良好的口碑荡然无存，知道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于是私下找来*去坟场灭鼠。可能会感染传染病，自然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回家前也用酒精擦过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p>
南之易缓缓说着，像是简单叙述别人的生平事迹一般，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p>
“这是我们这几天奔波得来的结果，也是一个医生的最后一段日子，只是可惜，这仍旧是建立在一个个假设的空楼阁，没有有分量的证据佐证。但是……”</p>
说到这里，他望向凌俐，眸子晶亮，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的一段人生，起一个男人认为大女儿的事让自己颜面全无、在被病魔折磨下丧失理智毒杀自己全家的故事，更加符合我从你身看到的你父亲的影子。”</p>
凌俐潸然泪下，已经说不出话，只重重地点头。</p>
钟卓雯沉默不语，眼睛里却能看出情绪翻涌，好几次欲言又止。</p>
几分钟后，凌俐平复了心情，含笑带泪，转过头看她：“现在可以说了吧？是不是钟承衡让你来的？”</p>
钟卓雯这两天的表现，经常拿着手机和谁交流，之前对出血热的病征和治疗那样信手拈来，显然是有人先给她了一课。</p>
再说了，学校虽然对钟卓雯打着南之易幌子的逃课开了绿灯，但是七那样管理严格的学校，不可能在不通知家长的情况下批了那样长的假。</p>
还有史美娜，以她的立场是绝对不会同意钟卓雯跟着他们跑这一趟，如果没有人打掩护，只怕早有警察从雒都远道而来，以涉险拐卖未成年人将他俩控制起来。</p>
这样推敲下来，很容易看到背后还有谁的影子在支持着钟卓雯。</p>
钟卓雯的表情倒是没怎么变，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p>
过了会儿，她轻轻颔首，回答：“是啊，你终于猜出来了。”</p>
凌俐点头，这个问题再没有说一个字。</p>
深夜，回到了园区，各自道别休息。</p>
经过一整天奔波，加案情呈现出来的大起大落，以及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凌俐非常疲累。</p>
回房间前，钟卓雯叫住她，带着点讨好的笑：“凌姐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p>
凌俐愣愣地看着她，大脑几乎都快要停止思考，根本没力气回话。</p>
南之易一翻白眼一脸凶相：“爱讲不讲，不讲滚蛋，少来谈条件。”</p>
遇南之易的不讲理，小人精再一次吃瘪。</p>
她只好老老实实放弃一切的花招，声如蚊蚋有些局促不安：“我爸想见一见你，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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