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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郁水入海处到了!”</p>

    黑夫走出楼船船舱,看到了碧绿陆地与蔚蓝大海间那道缺口。请百度搜索进本站。</p>

    经过半个月航行,他们终于跨越“南海”,由闽至粤。</p>

    珠三角,国最繁华的地区,房价高出天际的北广,如今却是一片蛮荒。在黑夫眼,这入海口如同亚马逊一般,到处都是雨林、红树林,颇似一根根浮木的大鳄鱼漂水面,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船队后,识趣地钻回水。</p>

    因为造陆尚未完成,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海,后世的许多地区还在海里,山、澳门、珠海是一个大岛屿。舟师从岛屿右侧擦肩而过,在破碎的沙洲和小岛间穿行,躲避危险的暗礁。</p>

    船队行驶到这,便能发现,此地虽然荒蛮,却并非处女地——早在几千年前,越人在此繁衍生息,开始种植稻谷。南越地广人稀,刀耕水蓐,一般是两把火,开春烧一次,秋后换个地方再烧一次,等树木化作白地,再将水灌进去,与草木灰一混,是好的肥料。随意播撒种子,不用精耕细作,能得到收获,虽然亩产远没有原高,但耐不住天气炎热,一年两熟啊。</p>

    所以越是往内陆走,越能看到远处滨海平原成片的水稻田,以及南越人的干栏式小庐。</p>

    此时,围着木棉布裙,田间地头收稻的越人看到如山一般庞大的楼船杀到,都站在田地里目瞪口呆,直到秦军兵卒登岸,才连忙逃窜……</p>

    “你看到南越人的战船了么?”</p>

    黑夫问侄儿尉阳。</p>

    “也是怪,一艘未见。”</p>

    尉阳有些诧异,他听说,居住在入海口附近的“蛟部”,以船只众多而出名,水力量不亚于闽越,但舟师行驶至此,为何不见它们来迎战?</p>

    黑夫却知道这是为何:“我已令共敖等人、带着武昌营的数万大军,走北江道抵达四会,安营扎寨,打造船只,一副要越江渡海来攻的姿态。这附近越人诸部所有的船只、青壮,都去了四会,阻扰秦军去了,在这沿海地带,只剩下老弱妇孺忙着割稻……”</p>

    一次秦越战争里,越人避战的手段有二,一是欺负秦人不擅长山林作战,逃进深山老林,二是欺负秦人不习水性,划船到海岛,这次多半也会故技重施。但不论是哪种,都需要足够的粮食,越人是打算拖一拖,等晚稻割完,打成谷子,再带着逃匿,不然光捕鱼摘果打猎,可养不活全部人口。</p>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秦军竟有两支,明伐暗渡,如神兵天降,从海过来——因为消息闭塞,他们连邻居闽越已被黑夫拿下都不知道。</p>

    黑夫令尉阳打起旗号,让任嚣、东门豹、吴芮等一众战将过来开会。</p>

    “郁水过了四会后,又分为三条河道入海,故大军亦要一分为三,各走一条,但凡遇越人村寨、据点,便派遣陆师去攻占,掳其老弱妇孺,舟师则直扑四会,乘越人青壮船茷齐聚时,将其一举歼灭!毕其功于一役!”</p>

    这是黑夫的计划,那样一来,南越最强大的蛟部、羊部便能一战而灭,省得他们再跑到森林海岛打游击!</p>

    众将应诺而去后,奉命专门载着数千人,去抄越人老家,掳其老弱妇孺的尉阳却来找黑夫,欲言又止……</p>

    黑夫立刻猜出自己这个虽经历战阵,却因为太顺,不识人世险恶的侄儿在想什么。</p>

    “你是不是对要去做的事感到不齿?”</p>

    “不敢,只是觉得,我恐怕更愿意去与越人主力作战,而不是……而不是袭击老弱妇孺。”</p>

    尉阳的确有些踌躇,他加入舟师数年,只打过灭沧海君一场仗,那是打着惩戒谋逆贼子而行的诛伐,并无过多杀戮。</p>

    眼下黑夫却不加掩饰地,让他去干类似强盗海寇才做的事,尉阳一时间有些难以接手,觉得这不是“正义之师”该做的。</p>

    对家人,黑夫稍微更有点耐心,他让尉阳坐下,并叫住了一旁准备开溜的陆贾:</p>

    “陆生,过来,跟吾等讲讲宋襄公的故事么?”</p>

    陆贾只好站住,说起那件春秋往事来……</p>

    “于是,宋襄公拒绝乘楚军渡泓水时半渡而击,说,吾等号称仁义之师,怎么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接着,又放任楚军排兵布阵,双方正面阵战,结果宋襄公大败,还被楚军射伤了腿,但他又说,我是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这便是仁义之师,岂能行此乘危扼险之举哉?”</p>

    说到这里,陆贾略一停顿:“但宋襄公之兄子鱼却说,兵以胜为功,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哪里会讲究什么君子之道……”</p>

    黑夫看向若有所思的尉阳:“你觉得宋襄公和子鱼,谁说得对?”</p>

    “子鱼说得对,兵者,诡道也,以胜为功,身为将吏,不能有不忍之心……”尉阳有些羞愧,他竟然怀疑起仲父的命令来。</p>

    黑夫道:“不是我不想为君子,让秦军做仁义之师,而是因为,这是战争。越人并无常兵,但也可以说全民皆兵,从秦军第一次南下起,战争便不仅限于双方兵卒青壮,那些老弱妇孺,也极其凶悍骁勇,哪怕是半大的孩子,会用弓矢,用剑,用木棍来暗算秦军,若放任她们逃走,后患无穷。”</p>

    他拍了拍尉阳,让他放下心结,去准备出发,笑道:</p>

    “而且,我又不是要汝等杀了她们,只要放下武器,不再反抗,便可留其性命,驱使彼辈割完稻谷,带着一起,去番禺与我汇合。”</p>

    去到番禺后又要如何处置?黑夫没说。</p>

    尉阳应诺而去后,黑夫却负手站在楼船,忽然问陆贾道:</p>

    “陆贾,儒家讲究‘有教无类’?”</p>

    “是,此乃孔子之言,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君侯这样的知者,与不能辨菽麦的下愚者不移,至于吾等这种居于间的普通人,其贤愚,都是可以通过教化改变的。”陆贾小心应是。</p>

    “那些越人。”</p>

    黑夫指着岸,被秦卒拴在绳子的纹身越人们:“他们也是可以的教化的么?”</p>

    “这……”</p>

    孔子没说过可以,只是强调华夷之防,但孟子好像有类似的言论。</p>

    虽然不喜老孟,但陆贾想了想道:“既然古时有用夷变夏者,蛮夷戎狄之,也出过一些贤人,应也是可以教化的。”</p>

    黑夫道:“哦?可以从食人的夷狄,教化成华夏之人?”</p>

    陆贾踌躇了:“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这的确有些难。”</p>

    黑夫看向满脸不确定的陆贾,笑道:“不要求有服章之美,毕竟到了越地后,连我和手下四千短兵都齐齐髡发了,懂不懂礼仪也无所谓,像吾等这些军汉,地里黔首,又哪里懂什么礼仪呢?”</p>

    “但吾等却又确确实实知道,自己是国之人,秦楚燕韩赵魏齐,过去七国之人相互敌视,但都自视为诸夏。”</p>

    虽然这种认识,仍是知识分子和贵族的专利,但这种妙的认同感,也是促成七国一统的内因,只需要经过大一统王朝的长期糅合,一个统一的民族,要呼之欲出了。</p>

    黑夫不想与陆贾在这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直接道明了打算:“在闽越时,你不是建议,在当地搞教化么?在那里被我否了,但在这,在南越,在番禺,我倒很想让你试试!”</p>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收入囊。</p>

    “我会掳走越人的老弱妇孺,从那些母亲怀,夺走她们的孩子——男孩……”</p>

    这无疑是极恶之事,但在黑夫口,却仿佛是在做天大的好事。</p>

    “我要告诉越人,我不会将他们的孩子变成奴隶,更不会像南越诸部之间攻伐仇杀,会吃掉敌人的子女……”</p>

    黑夫笑道:“我要派人教化他们,让彼辈长大后,听得懂夏言,再过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最终用夏变夷!”</p>

    说得很高尚啊,可实际呢?黑夫很清楚,所谓明,不过是披层薄薄外衣,遮掩那些血迹斑斑的野蛮而已。</p>

    不然你以为,这片土地,是如何变夷为夏的?靠爱与和平么?</p>

    鲁迅说过,历史有两种时代: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p>

    黑夫不知道眼下属于那种,也不能确定,未来在自己的努力下,这天下,至少是原,会不会升华成人可以为人的时代……</p>

    但他起码知道,奴隶也分两种的。</p>

    “不会听话的奴隶。”</p>

    黑夫对岸被按倒后,仍不断反抗,试图咬掉秦卒耳朵的南越女子摇了摇头,又回过头,看着来自豫章,吴芮的手下,帮秦人划船的扬越、干越人,这群粗通夏言,脸木然,摇着橹的可怜家伙,叹了口气:</p>

    “和会听话的奴隶!”</p>

    </conte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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