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心里为小李氏点了个赞，刚要跟过去，被小李氏连忙拉住。
“好歹也是去你二爷爷家，娘给你换身新一点的衣服，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咱。”
换了一身月白的棉布薄袄子，虽然洗得微微发白，但穿在面皮白净，五官清秀的小长庚身上，瞧着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让小李氏满意不已。
临出门前，小李氏还往他怀里塞了一块鸡蛋糕，蒸得蓬松暄软，韧性十足，凉了也十分好吃。
方万英携着两个小童上路，中途碰到不少村民，看见方启明和方长庚都很喜欢，连连夸赞，让方万英胡子都翘了起来。
从云岭村去永镇需经过一条曲折的山路，方长庚两岁多时曾经跟着方大山去过镇上一趟，但却是方大山一路将他放在背篓里的。他再不怕累，毕竟是个五岁孩童的身体，跟只皮薄肉嫩的小白包子似的，经不起磨搓。
不过小半个钟头的功夫，方长庚就觉得脚底下生疼，估计起了水泡，每一下都跟针扎似的，痛的他心都在颤。
方万英从出了村门就想抱着小孙子走，方启明也抢着要背他，都被他拒绝了，就这么坚持着，倒也渐渐忘了疼，只是恐怕到时候脱了鞋才要遭大罪。
约过了一个时辰，爷孙三人终于到了镇上。
方万明家里富裕，住在永镇的闹市区，要穿过一条两边都是商户的长街，行人来来往往，小摊贩高声吆喝，十分热闹。
方启明不管走了多少遍，只要经过这里就会东张西望，看着各色小玩意儿和特色小吃流口水。要不是他怕方万英，早就跑过去仔细看了。
方长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似乎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方万英指了指卖木陀螺的小摊，问方长庚：“长庚，想不想要这个啊？”村里不少孩子有这东西，倒是从没见过长庚玩。
方长庚摇了摇头。
方万英微微讶异，又指着扎着冰糖葫芦的稻草垛子：“那这个呢，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长庚要不要吃？”
方长庚照例摇头。
方启明见他这样，顿时捂住胸口，一脸心痛的表情。
他故作正经地对方万英说：“爷爷啊，长庚他没见过这些，你买了让他尝过他就知道多好吃了。难得来镇上一趟，不吃多可惜啊。”
方万英瞅他一眼：“你就记着吃，念了这么多年书，一点长进都没有。”话虽这么说，方万英还是心情不错地上前买了一串糖葫芦，花了两文。
方长庚心中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想着要是能看到卖毛笔的，就让方万英给他买一支。这下已经买了糖葫芦，就不好再提了。不过想到毛笔的价格恐怕要几百文甚至几两，就决定不怪方启明了。
方启明满脸喜色地接过糖葫芦，先递到方长庚嘴边：“弟，这个可好吃了。”
方长庚不爱吃甜食，但方万英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小孙子，方启明又是一副非要投喂他的模样，只能咬了一颗，下一刻就被酸得皱起了五官。
方启明一边大笑一边提醒他：“里面有胡，别噎住了！”
方长庚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不知道里面有胡！
三个人走着走着，折入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远远就听到清脆嘹亮的读书声，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一群小童持着书摇头晃脑的样子。
听方启明说，他们平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读”书，必须大声朗读出来，才能加深映象倒背如流。像方启明这个年纪以及文化程度，还没到夫子讲解书本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就是背书，也难怪方启明觉得痛苦。
到了门口，只见眼前白墙黑瓦，红漆木门紧闭，方万英上前敲了敲门环，就见一个门房过来开门，看见是方万英，十分客气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正对着大门的厅院里，书声琅琅，两列五排桌案前各坐了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头戴纶巾，衣着整洁，神情端庄自持，十分赏心悦目。
最后一排左边余了一个空位，想必就是方启明的座位了。
站在桌案中间的方思成正微闭着眼听学生朗读，瞟见门口来人，微微一愣，随即一整袍袖迎了上来，身后的学生立刻抓住机会休息，探头探脑地打量方万英三人。
“大伯来了！”方思成站定后回头看了看，读书声才再次响起来。
方万英把方启明拉到跟前，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方思成说：“我把小明送过来，这孩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方启明皮糙肉厚，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方思成碍着一层亲戚的关系不好说什么，只摆摆手说：“哪里麻烦了，大伯别跟我客气，这……是长庚吧？”
方思成的目光落到方长庚身上，见他尚还年幼却气质沉静，不禁心生喜爱。
方长庚叫了声“伯伯好”，就安安静静地等方万英说话。
方万英笑眯眯地说：“我带长庚来镇上走走，你爹在不在，我带长庚去见见他。”
方思成忙说：“我爹还在王家，我让门房去叫他，正好该吃午饭了。”
说完，他领着几人到了偏厅坐下，方万英放下身上的背篓，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方思成就出去了，方启明也跟着方思成去了学堂。
不过一会儿，方万明回来了。
只见他五官端正严肃，身着锦布长衫，鬓发微白，蓄着长须，气度幽静深远，走路的姿势十分文雅。
见了方万英自然是一番寒暄。
方长庚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了，看见方万明回来自然要上前以示礼仪，谁知脚刚一落地，本已经察觉不到痛感的脚底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一时没忍住，竟叫出声来，顿时引来方万英和方万明的目光。
脱掉鞋子，白色的棉布袜早就粘在脚底，黄黄的脓水中夹杂着血色，又是在方长庚这样的小娃身上，看得人心一惊。
方万明立刻让人打了清水取了药，方万英一脸心疼，看着方万明给方长庚撕下布袜清理伤口。
方长庚也不知道后果这么惨烈，但他一直咬牙强忍，愣是一声痛哼都没发出来。
方万明忍不住夸赞：“我们长庚能吃苦，是个好孩子。”
然而方万英却愁容满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方长庚抬起头，声音清脆而坚定：“爷爷，我还能走的。”
方万明摸摸他脑袋，好声好气地说：“长庚啊，这两天住二爷爷家，等脚上的伤好了再回去，知道不？”
方长庚皱了皱眉：“可是……”他本来只想看看学堂的样子，如果留下来就可以趁这个机会了解科举必考书目的内容，或许还能接触更深层次的东西。但他又不想待在这儿，一时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把目光转向方万英，见他担忧地点下头：“长庚啊，你在二爷爷家住两天，到时候爷爷再来接你，要听话，不能给二爷爷添麻烦。”
方长庚低下头嗯了一声，一颗心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