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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1)克里特的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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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

    埃尔文昏沉地被清脆的敲门声从睡梦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缓缓睁开双眼,将昏暗的房间纳入视野,他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背靠着床背——这让他想起了数年以前:那时,他也是这样背靠着床背,对着镜子作出僵硬的笑,而现在的他,早已熟络了那张冰冷狡黠的面具。

    他并不为此而高兴,但亦不为此而悲伤。

    他对着镜子笑了笑,即使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东西。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说法:人习惯一件事情,只需要三天。而如今却已经是第五天了,仅仅就差一天,便可以抵达“习惯”天数的双倍。也许那种说法的确没有错吧,不知不觉间,埃尔文已经习惯看伦敦城的一切,甚至于这间房间的雪白色天花板看上去,也不是那样的陌生了。

    恶臭难忍的空气、

    遮蔽太阳的浓雾、

    永不停歇的瓢泼大雨、

    以及……每天早上新纳入受害者名字的报告单。

    明明是完全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但麻木的现实却又将它们无情的塞入了他麻木的心室。

    真是,令人作呕。

    敲门声再一次清明的在房间内回荡,

    并不是威尔逊所习惯的敲门声。

    “请进。”他对着大门的方向回应道。

    身穿浆白色实验长袍的少女推开了门,摆着那张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波动的脸,淡蓝色的瞳孔平静的注视着埃尔文的方向。

    “嘿……早安?”

    侦探试着向她打个招呼。

    “早上好,你这只浪费纳税人财产的肮脏臭虫。”

    她平静的回应。

    “喂喂……又出了什么事情吗?也没有必要说我说的那么重吧。”

    埃尔文苦笑着按了按太阳穴,伸手去抓床头柜上昨晚便准备好的衣物,毫不忌讳同处一室的女孩,自然的褪下了身上的睡衣,丢在一旁,将手臂探进了今天要穿衬衣的内侧中。

    “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明明收了这么多的钱,却依旧悠闲自在的睡到大中午,还真是尽职尽责的侦探先生啊。”阿加莎似乎也并不介意埃尔文在他面前更衣,只是看着慢吞吞的侦探,冷着脸讽刺道,“早知道这样,我也去做侦探了,那看上去可比行医要简单得多。”

    “拜托,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是有在好好努力的,阿加莎,侦探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要知道……”埃尔文猛的停下了侃侃而谈的姿态,皱起了眉头,“等等,阿加莎,你说现在是几点?”“中午十二点二十一分,你就看着时盘上的三根针好好悔过吧。”阿加莎冰冷的回答,“我来可不止是叫你起床的: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一名新的死者,上一具尸体上也没有留下关于下一位死者的讯息,我,怀疑这一次的尸体又被藏到什么地方了:你们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虽然很想装腔作势的回答‘当然,这种事情早就已经调查完备了’。但可惜的是,我真正的答案恰恰相反。”埃尔文戴上了眼镜,用指尖微微调节了一下角度,看着黑衣的方向继续道,“比起这个……威尔逊呢?我可不认为那个无需闹钟的人形公鸡会允许我睡到现在——尤其是在我还有工作在处理的时候。”

    “威尔逊,他还没回来吗?”阿加莎从口袋中摸出一小块水果硬糖,熟练的剥去了那层揉皱了的糖纸后塞进口中,将垃圾团成一小团,远远的掷在了门口的垃圾桶中,继续道,“从昨晚起我就没有见到他了,我还以为他是早上回来过,不过没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是被什么麻烦缠住了没法脱身吧。”

    “纠正,恐怕是非常棘手的事情,那家伙没有这么轻松就能被留下——那家伙可是精通巴顿术的绅士,阿加莎。”

    系好了皮带的埃尔文翻身下床,慵懒的活动着周身的筋骨,骨骼清脆的发出悦耳的响动。探手确认那只沉重的巨蟒仍在枪袋之中后,他踏着黑色的短袜步出房间。

    “阿加莎,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他说,“我的工作才是解决其他的事情。”

    大门被带上,埃尔文一面沿着走廊向楼下走去,一面拨通了手中的行动电话。不过数秒,年轻的女子甜音跃入了他的耳畔,但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开一大堆玩笑或者是随心的先进行**,只是冰冷的说出了那个昨天才刚刚背熟的数字序列。

    “帮我转接到351-7651-966,谢谢。”

    他将衣帽架上的高礼帽取下,扣在了头上,脚跟踏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尖头皮鞋之内,于此同时,电话那头令人烦躁的电铃也停滞了。

    “喂?”

    是范特西的声音。

    “威尔逊失踪了,我要你立即派出人手进行调查搜索,立刻。”

    他并不想开玩笑。

    “什么?那个软脚虾?……可你知道,我们的人手几乎全部用在了那个什么人杀人鬼杰克的事儿上,尤其是今天的尸体还没有被找出,如果在这个时候贸然分散警力的话……”“我怀疑威尔逊的失踪与本案有关,副局长先生,他是昨天在去收集证据后才失踪的,也许他目击到了杰克,现在正被杰克作为人质藏在某种地方。如果正是如此,那么见过凶手的他价值如何,你应该也不会不明白吧。”他顿了顿嗓子,一字一句道,“公爵特使埃尔文,命令你现在就去干我之前说的事情。”

    “……”

    “……明白了。”

    他关掉了行动电话,撑着那柄伞步入了雨中。

    ——————————————————————————————

    londonpm13:00

    蜡烛浑浊而昏暗的光芒惨白地摇曳着,模糊地映照出了周遭事物的轮廓——那是一张偌大的实木圆桌,仿佛是效仿那遥远的古不列颠传说中“骑士的圆桌”一般,四个人影平静地围坐在圆桌旁,位置均匀而对称,没有任何一人看起来拥有额外的权力,亦没有人看起来尤其卑微。

    完全的公平。

    乳白色的烛泪犹如尸蜡一般缓缓滑落,滴落在圆桌中心的厚实木板上。烛火并不高,反倒显得低矮异常:根据古老的先辈们所立下的规则,会议的时间一定要短,而蜡烛就是用来分辨时间的沙漏。当烛火燃尽之时,会议中的所有人都必须闭口离席,如果有人不守规矩,那么参加会议的其他人就有权利……不,是有义务拔出腰间的手枪将其射杀。这间密室,从来就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多余的生灵也一样。

    住在阴影与污泥中的人们,称这种会议为……

    墓穴裁定

    并非只是因为裁定时那死一般的气氛,更是因为在这样的会议展开之时,必定有人流血。少则数十人,多则数千人,由这个会议所裁定的,定然是世人所不知晓的黑色,单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是伦敦的影子,不可或缺的影子。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在阴影中保护着伦敦,保护着伦敦城的黑暗,保护着伦敦城的黑暗中的人们

    上一次的会议,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去想办法压制甚至还没有开始的暴动?”那是一个厚重而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仿佛是来自于浓稠的沼泽一般沙哑而低沉,“政府的立场与我们无关,贫民的同样也是,为了这种事情白白让手下去送死……抱歉,我可完全不觉得这哪里有趣。”

    声音的来源,是位于南座的中年男人。

    他漫不经心的用鹿皮所制成的布帕擦拭着手中的左轮手枪,眼镜镜片所反射出的光芒遮蔽了他的目光,使人无法揣测出他此时真实的神色。“和自己无关?你想得还真是轻巧啊艾德里安(adrian),你真的认为暴动展开的时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吗?”

    西座的男人开口了,那纹满了怪异图案的右手被轻轻抬起,五根手指依次缓慢地分开。

    “五成。”

    “根据我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也就是政府与我们最开始认定的反抗者数量,大概仅仅占了全部人数的四到五成左右。在这一次杰克的事件之前,对于英格兰帝国的体制,对伦敦城的体制抱有怨恨与不满的人便早已如同蚁虫一般聚集起来,在某个我们视野之外的地方组织出了自己的窝点。”

    “他们给予自己的冠冕,是解放者。是贮有相当量武器与食物储备,并拥有详细纪律与规则的严密组织,在最近的一年内都有活动的迹象。”

    “如果让那些人因为开膛手作为契机,引起暴乱的话。那么头疼的反而会使政府军——当然,我认为如果要作战的话,解放者的落败几乎在还没有展开之前就成了定局,西奥博尔德那头老豺狼没有理由单单仅持有我们所看到的那些牌。但双方的作战定然会成为持续而令人厌恶的恶xing事件,就好比往积着死水的水洼中投进一颗石子,底下的泥沙必然如同暴风般涌起,整块水潭都会变得浑浊不堪。”

    “各位都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光景的,不是吗?”

    纹着下齿的唇角微微上挑,他靠在天鹅绒的椅背上,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密密麻麻的宗教符号犹如活物一般浮现在他的皮层,随着呼吸的频率而起伏着

    就像是那些古老的神话中,被神明所憎恨的魔鬼。

    “是那位杰克先生让你这么做的吗?蛇首温斯顿·皮特。”

    北座,纤细的声音突兀的刺入了话题的正中——那是一名身着黑白格洋装的女孩,年幼到甚至让人怀疑她为什么会有资格坐在这张弥漫着血肉腥臭的圆桌之前。她是唯一携带他人进入密室的参会者,侍立在他身后,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右手止不住的捏着衣角繁复玩弄。相较之下,更像被监护人的女孩却似乎早已熟识了这种场面,双手抱着胸,沉声看着纹身的男人问道:

    “你可不像是这种会为了伦敦的安危出谋划策的大英雄,不,应该说,相较之下,你更渴望看到整座伦敦城陷入暗无天日的混乱,不是吗?”

    “不愧是的女儿,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不过,这么快就被人戳穿还真是让人不舒服。”他耸了耸肩,作出一副“输了输了”的表情,继续道,“我欠你口中的那位杰克先生一个人情,你知道的,我唯独从不健忘。”“因为受他人的委托所以打算改变裁定的结果?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幼稚园吗?”

    东座,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缓抬起了那双苍老却冰冷的眼眸,毒蛇一般盯瞄向了纹身男人的方向。那是一位近乎已经无法用人类形容的生命状态,大量的机械元件与导管交错,从**中刺出,禁锢,但却拼凑出了老者的原貌,但似乎是因为**的部分已经过于稀少,以至于那些皮肤大多溃烂不堪,如若要对于老者进行描述的话,那么恐怕唯一适合他的喻体就只剩下……死者了吧。

    “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话,你就以死谢罪吧。”

    “别那么严肃嘛,老爷子。”温斯顿打了个响指,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老者的自然而然所流露出的,那浸透了厌恶的神色,“如果不按杰克留下的路来走,伦敦城接下来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所以,我才说是下一次。”

    “不然的话,就凭刚刚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你已经变成筛子,令人作呕的躺在这张桌子上了。”

    “那么,我就当做所有人都同意这一次的方案了,可以吗?看起来镇压伦敦即将到来的叛乱,不论是对谁都没有坏处不是吗?”

    蜡烛因为即将燃尽而发出嘶嘶的刺耳噪音,扭曲的黑烟犹如被绞死者的魂灵一般缓缓从逐渐低矮到极点的油绳上腾起,灯火仿佛垂死者一般,暗淡的光芒摇曳着逐渐失去光泽,连最后的余晖都要消散殆尽了

    没有人再开口。

    终于,黑暗吞噬了整座密室。</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