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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打大越国?!阮清微心下一惊,不难想象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而她一概不知,因为慕径偲让她安心的休养。如今她的身子不再虚弱,已经康复,足以能与他一起面对任何事。

    见慕径偲欲不打算说下去,她美眸轻扬,道:“告诉我是何缘由。”

    慕径偲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又疼惜的凝视着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说吧,”阮清微定睛望着他,神态自若的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我迟早会知道,但说无妨。”

    她微微笑着,带着她与生俱来的洒脱,和风一样的坚韧。

    慕径偲握着她手的力度加重了些,低声道:“慕玄懿同意了韩珺瑶的计划,魏晏被韩铮封派人刺杀而死。”

    一瞬间,笑容静止在阮清微的清丽容颜,她的眼底是难以名状的惊诧、痛心、悲悯,胸腔里狂涌的遗恨排山倒海,她的眼眶顿时红了,泪水不由自主的簌簌滑落。

    她猛得垂首,颤抖着闭起眼睛,眼泪依旧无法自抑的流个不停,泪滴在枯叶上,融入尘埃,破碎。

    瑟瑟的秋意铺天盖地,萧条而凄凉的气息无孔不入,穿透她的身心灵魂,侵蚀着,撕扯着。

    慕径偲心疼的张开臂弯,把她紧紧的裹在怀里,感受着她此时脆弱的薄如蝉翼,轻轻的抚着她的背。魏晏是她的挚友,是她在失去亲人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陪伴。她对魏晏过度的担忧、保护,是由于当在她年少时太过弱小,没有能力保护亲人,眼睁睁的失去亲人而无能为力。她努力的使自己变得强大,失去亲人时的弱小无助是她最大的遗憾,她便全心的保护她的挚友,试图弥补心中的遗憾,她不愿意再失去。

    他懂她的难过悲哀,懂她这些年的磨砺。

    阮清微觉得很冷很冷,全身寒透,如置身于结了冰的深潭,她拼命的往他怀里钻着,就像是一条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严冬的小虫。她的母后、皇兄、皇姐、亲戚、忠仆、师傅、挚友,那些原以为能陪伴一生的人,却都相继的离开她,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她突然很害怕,害怕会有一天,倾心所爱的他也会离开她。

    她紧紧的回拥着他,修炼出的洒脱与坚强都不复存在,如今的她,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儿家,会害怕,会哭泣,会失措,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感觉到她强烈的不安和惶恐,慕径偲的神色凝重,怀抱紧了紧,深情的温言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陪你共度完此生,携手白首,一定。”

    他是用整个生命向她郑重的承诺,那些他们都很确定的事,他愿意再一次一次的告诉她,只为了她能心安能踏实。

    阮清微相信他,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的,他们一定会携手白首共度完此生,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她吸了吸鼻子,道:“好,有你在,我此生再不必孤单单的流离失所了。”

    慕径偲胸中涌出无限柔情,大手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宠溺而温柔。他愿用一生疼她,爱她,护她,不愿她受一丝的苦,不愿她有一毫的难过。

    良久,阮清微的心情平复了些,想到魏晏被刺杀,除了心痛,还有可惜。魏晏不仅是她的挚友,还是大慕国的大将军。她要振作,要一如既往的无坚不摧,她的眸光忽而澄亮,缓缓说道:“没有了忠直善战的大将军,即使慕玄懿能坐上皇位,与野心勃勃的韩铮封相邻,能坐安稳几时?”

    慕径偲淡淡地道:“他的目标只是坐上皇位。”

    确实如此,一针见血!

    阮清微深叹了口气,无比的悲凉,语声坚决的道:“我要为魏晏报仇。”

    慕径偲接道:“交给我,你想让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就会让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有他护有他可依真好,阮清微抬首仰望着余生会为她挡风遮雨的他,踏实和笃定在她眉眼中一览无余,她会与他一起齐心协力应对所有。忽想到他要率兵攻打大越国,便问道:“是谁主动挑起了战事?”

    “天下人皆知是我。”

    “嗯?”

    慕径偲知无不言的道:“他们暗杀了魏晏和亦心公主,嫁祸给大越国的四皇子,放出舆论令天下震惊,借此向大越国的庄贵妃和四皇子施压。又放出我态度坚决屡次请缨鼓动出征攻打大越国的消息,颁下一道圣旨,使我不得不接旨率兵征伐。”

    亦心公主也被暗杀?!阮清微瞠目,慕玄懿为登皇位待胞妹也薄凉至极,她哼道:“为了名正言顺的让你死于战场,他们视万千将士的生命如蝼蚁,视百姓的安宁不顾。”

    慕径偲平静的道:“不一定。”

    “嗯?”

    “兵权至关重要,慕玄懿怎会轻易把将军令交给我,让我手握万军对他造成威胁。”

    阮清微恍然道:“是障眼法?他故意让天下人知道他对你很信任,肯让你掌握兵权。实际上,也是故意让你放松警惕,给你将军令,把你引出太子府,在途中暗杀你,再混淆视听?”

    慕径偲目露欣赏之色,道:“我们的猜测一致。”

    “可有确切的消息?”

    “没有。”

    “你作何打算?”

    “即刻出府前往位于深山中的校兵场,在傍晚前入山。”

    “执意冒着被暗杀的危险试试猜测是真是假?”阮清微挑眉,明知等待他的是凶险的诡计,他依然要去?

    “这一趟我非去不可,”慕径偲认真的道:“我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关乎众人命运的事。”

    阮清微刨根问底,“什么事?”

    慕径偲直言道:“我猜测是皇上安排了自己在太子府被刺伤,故意制造一个机会,将皇权交给慕玄懿,观察他在监国时的一举一动。”

    阮清微错愕的道:“何以见得?”

    “他有谋略,是位杰出的皇上,他绝不昏庸,也不会愚笨到被柳丞相监守在皇宫而皇权旁落。”慕径偲平静的道:“今日是水落石出的最佳时机。”

    阮清微想了想,轻道:“皇上将有行动?”

    “也许是,因此我要确认我的猜测。”

    “你已经决定了?即使可能待水落石出时,证明你的猜测有误,而使你陷入绝境?”

    “是。”

    阮清微看着他,他眸色清明,浑身凝聚着浩然之气,干净纯粹,散发着天地间最原始最自然的力量,这力量温、伟、正,能将万物化于绕指柔,能洗涤污浊尘垢澄清万事的真相。

    他为人严谨目光远大,绝不会凭空猜测,应是有了确凿的依据,相信他已经有所安排,她正色的道:“我们一起去。”

    “我们走。”慕径偲牵起她的手,无论前程吉凶,他们都携手同行。

    回到内室,阮清微摘去钗饰,将如瀑长发简单的一束,身着一袭简约轻便的白裙布鞋,素面朝天美颜如玉,清秀的眉目中灵气蕴藉,别有一番绝尘的潇洒风情。

    慕径偲等在院中,专注的看着她,看她跨过门槛,踏过树荫,如春回大地的第一缕春风,徐徐向他而来,光风霁月。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已溢满温柔,迎上两步,将玄铁宝剑递给她,道:“你的。”

    宝剑通体深黑隐透红光,雕刻兰花暗纹,是他珍藏的一柄盖世名剑,轻易不示人。

    那日在行宫,见她用韩铮封的长剑舞剑,流露出的赞赏与喜欢,不知她是因为怀念兄长,他就将此剑给了她。他笃定所说的话:‘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能给你更好的。就算是给不了你更好的,也能把我有的最好的给你。’,至今忆起,依旧令她心颤。

    阮清微双手接过宝剑,白皙的手轻拭过剑身,随即持剑翻身上马,自带一种蓄力洗练的美。

    于秋日午后的阳光下,他们纵马出了太子府,穿过街巷中议论纷纷的人群,去往京城郊外的深山。

    那座大山连绵数百里,寸草不生,一年四季光秃秃的,在广阔富饶的平原上显得很突兀,却似一道天然的屏障护卫着京城。在深山中,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被开国皇帝设为校兵场,以备战时集结操练兵力。

    马蹄疾快,尘土飞扬。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大山脚下。

    慕径偲和阮清微相视了一眼,马不停蹄的进入了大山。山路宽而平,只是多弯道。高山重重叠叠,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荒凉冰冷的山石,唯有一条山路指引向校兵场。

    行至一个拐弯处,慕径偲勒停了马,从马鞍里取出厚实的棉布,把他们所骑的马蹄包上。

    阮清微始终默不作声的与他同行,回荡在山谷中的马蹄声被消弱了,只觉四周安静的很怪异,好像踏入无人之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当慕径偲看到前方一公里那个上坡路时,他再次勒停了马,神色深沉的望着。

    阮清微勒马在他旁边,仔细的环顾四周,翻过前面的那个山坡,就是真正的进入深山的腹地。而那个山坡两侧是耸立的高山,无法知晓山坡的另一侧会是什么。

    慕径偲没再向前,而是翻身下马,把阮清微从马背上抱下,示意她坐在山石上歇息。

    阮清微怔了怔,一定是他有所察觉,轻问:“有埋伏?”

    慕径偲平静的道:“如果途中有埋伏,那是最佳的埋伏地。”说着,他从马鞍里取出水壶递给她,道:“别担心,我不会铤而走险。”

    阮清微喝了口水,见他若有所思的仰首看向京城方向的天空,在寻找着什么。

    没有等阮清微发问,慕径偲就直接告诉她道:“一个时辰内,如果没有大量的孔明灯从芳菲楼里升起,我们就返回京城。”

    “如果有呢?”

    “证明前面真的设有埋伏,并且,援助于我的人正在赶来的途中。”

    阮清微拧眉,道:“没有孔明灯升起证明什么?”

    “证明我的猜测有误,皇上真的被监守而皇权旁落。”慕径偲一跃而起,跃至半山腰,眸色沉静的朝着京城的方向张望。

    阮清微仔细的梳理着他所说的话,他早已安排妥当,让侍从在芳菲楼顶层放孔明灯为暗号。他心明如镜,看似不闻世事,实则对当前形势有了极为清晰的判断。如今,他只需要一个结果,何种结果并不重要,想必他有了应对各种结果的办法。

    可是,当前的形势是什么?赶来援助他的人是谁?皇上到底处境如何?阮清微尚不能理清头绪,她所知甚少,几乎一无所知。

    她偏头看他,见他临风而立,宁静沉着,所有的疑问她都不打算问了,紧要关头,她不能让他分心。他无许事事向她解释,她自己会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只需要坚定不移的在他身边。

    时间缓慢无声,太阳渐渐西落。

    就在阮清微不经意的扬眸时,忽然看到远处的天上飘荡着一物,她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跃至高处,果然是孔明灯。

    星星点点的孔明灯在升起,五颜六色,比平日里放的孔明灯大出很多。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孔明灯升起,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在秋高气爽的天际,格外的醒目。

    阮清微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她去探究慕径偲的神情,他的心潮似在翻涌,他的眼波里尽是涟漪,那好像是一种‘难以置信会在意料之中’的震撼,豁然明朗,他确认了他的猜测。

    “清微。”慕径偲已落脚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嗯?”

    “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好。”

    “可还记得你不辞而别去大越国,我在界碑处挽留你时,恰遇一群刺客行刺,我身受重伤。”

    “记得。”

    慕径偲郑重其事的道:“我的身手远在你之上,我本不会受伤,之所以身受重伤,原因有二。其一是我的苦肉计,任他们砍伤,是为了能激起你的怜惜心而留住你。”其二是他隐约猜出了刺客的主子是谁,不能动手去伤。

    阮清微挑眉,哼道:“你不妨直说,你是想独自一人闯进埋伏圈。”

    慕径偲抿嘴一笑,捧住她的脸深深吻着她,灼热而温存,边吻边说:“可以吗?”

    “可以。”阮清微知道他是为她的安全着想,是在保护她,如果她受伤了,他一定会很自责很心疼。

    但是,她也要保护他呀,他受伤了,她同样会自责会心疼。

    她坚定的道:“我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观战,如果你的身手真的远在我之上,我就一直观战。否则,我就与你并肩作战,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慕径偲深情的吻了她一阵,唇齿间是迷恋不舍,他低低笑道:“可以。”

    话音刚落,他便轻快的跃至马前,迅速解开马蹄上绑着的棉布,纵马朝着山坡而去。

    马蹄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响起,哒、哒、哒……,每一声都如锥子狠刺在阮清微的心脏上,她的心口猛得悸疼。唇瓣上他的余温尚存,她的手握成拳,含泪的眼睛紧紧的锁住他的背影。当他策马飞快的奔向山坡时,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身形如旋风,刚坐在马背上要追他而去,就看到漫天的箭雨密集的落向山坡顶。

    果然,山坡的另一侧设有埋伏。随着马蹄声逼近,发现慕径偲来了,暗器一触即发。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不间断的暴落,森寒的箭尖在夕阳中折射出嗜血的光芒,盖天铺地。阮清微的呼吸一窒,顾不得纵马,手持长剑飞身向前,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就靠近了山坡。

    纷飞的箭令人目眩,阮清微大口的吸着气,极力保持着冷静,克制住内心疯狂叫嚣的疼痛,目光一寸一寸的寻着慕径偲。

    尽管知道慕径偲绝不会冒险的冲过山坡,阮清微还是很担心他,她的视线上扬,穿过层层箭雨,终于看到了慕径偲,他避在半山腰,脚踩着峭壁,身子紧贴着山体,安然无恙。

    隔着凌厉的箭雨,他们遥遥相望,万籁俱寂,天下熙熙攘攘,唯有他们眼眸中的彼此,恒久,璀璨,至高无上。

    箭雨骤然停了,阮清微很默契的疾步走开,匿身于山脚边的岩石后。

    慕径偲见她已在安全之地,才挪移着一跃而下,似迎风而翔,双脚稳稳的落地。

    几双鹰一样狠锐的眼睛从山坡后探出巡视,看到必死之人竟还活着,平平静静的站在乱箭堆里,毫发无损,不禁大惊失色。忽然,只见慕径偲手中长剑一扫,几道寒光闪过,惨叫声接连响起,几双鹰眼被箭尖击中,顿时变成瞎眼。

    “杀!”一声令下,山坡另一侧埋伏的精兵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杀气腾腾的倾巢而出。足有千人,猛似掀起的惊涛骇浪,咆哮着扑向慕径偲,有着吞噬一切生灵的气势。

    阮清微连忙拨剑出鞘,提起剑跳上岩石,放眼看着那群精兵像猛兽,已把慕径偲围得水泄不通。她的心弦颤抖,蹙眉望着他,他独自一人在戾气中,在银芒中,在杀伐中,身影孤清,一招一势沉稳刚劲,眨眼间,已矫捷的斩杀数十人。他的剑法确实了得,远在她之上。

    可是,纵使武艺盖世,又怎敌千人刀剑?

    阮清微无法再继续观战,在这样看下去,她会因心痛而死。她眸色凛然,持剑朝他身边飞奔,纵身跃至拥挤的人群之上,踩在攒动的头顶,闯进暴虐凶残的围杀中,挥剑挡住砍向慕径偲的刀刃,身形如飓风一旋,剑气冷若寒霜,杀退一波精兵,翩然落地与他背靠背。

    人数悬殊的厮杀不曾让慕径偲有过一丝惧意,当他在触到她的身子时,紧张的道:“你怎么来了!”

    “我答应了你,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观战。”阮清微挑眉,笃定的道:“最安全的地方,就在你身边,所以我来了。”她要跟他并肩作战,这种义无反顾的决心,就像是她要跟他携手并肩共白首。兵刃迎面而来,她疾迅的出手,剑光一闪,又是一排精兵惨叫着倒下,“瞧,有人杀我,我可是要杀回去的呢。”

    慕径偲的心窝涌出暖流,知她是在乎他的安危,面上严肃的道:“你需知我更在乎你的安危,你与我一同涉险,我无法心无旁骛,切记下不为例。”

    “好,好。”阮清微满口答应,可他也需知她更在乎他的安危。

    夕阳下,他们的剑气形成一道道光,俩人合力击退一波一波的攻击。

    鲜血四溅,染红了脚下的尘土,眼看尸体遍地,精兵们个个惶恐狰狞。不曾想,这对并肩而战的男女,一个明朗清雅,一个轻盈灵动,身手竟都如此干脆利落的了得。原以为胜算很大,殊不知,始料不及的挫败。

    就当精兵们改变策略,准备打一场持久战耗尽他们的气力时,忽然骤如雨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铁马金戈,是一支身着皇城禁军盔甲的队伍,约有数百人。

    阮清微暼了一眼来势汹汹的禁军,问道:“来的可是你说的援兵?”

    “是的。”慕径偲等的就是他们。

    皇城禁军们潮鸣电掣的杀进了包围圈,勇猛而锐不可挡,把太子殿下护卫在中间。

    已经安全了,慕径偲收起剑,上下打量着阮清微,见她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了,疼惜的眉头一皱,便检查她是否受伤。

    “我没事。”阮清微同时也在检查他是否受伤,见他也没事,才说道:“全是别人的血。”

    领首的皇城禁军上前,恭敬的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皇上宣您进宫。”

    慕径偲颌首,命道:“多留活口。”

    “是。”

    阮清微一怔,她认得面前这位禁军,正是那日手持双钩铁链弯刀刺杀慕径偲的刺客,奇怪,察觉到慕径偲神色如常,不由得更为诧异。她端详那些禁军,又认出了两个刺客。

    慕径偲紧紧的牵住阮清微的手,在皇城禁军的掩护下,离开了混战的厮杀。他把她抱放在马鞍上,随即翻身上马坐在她背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着马缰绳,俩人同骑一马,朝着出山的方向策马而去。

    阮清微依偎在他的怀里,试探的问道:“你不觉得有几位禁军很眼熟?”

    “今日得已确认,”慕径偲的语声平静,“那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背后的主子就是皇上。”

    阮清微挑眉,道:“你也确认了你的猜测。”

    “还差一点。”

    “哪一点?”

    “进宫后就能得知。”

    他们纵马离开了大山,在山脚下迎到了石竹一行的六位侍从,一同返回京城。

    依慕径偲的判断,慕玄懿绝不可能让他手握兵权,会在校兵场的途中设下埋伏暗杀。只要皇上不是真的被柳丞相监守,必然会对慕玄懿的言行知道得很清楚,并会有所行动。于是,他交待石竹在暗中盯着,如见大批皇城禁军出城,朝向校兵场的方向,就在芳菲楼的顶层放孔明灯作为信号。

    孔明灯升起,印证了慕径偲的猜测,确实设有埋伏,否则皇上不会派皇城禁军出动。明知有埋伏,他也要闯,引埋伏的精兵现身围杀,等着皇城禁军们解围,有人暗设埋伏杀他的罪状便就坐实了。

    阮清微在思索着整个诸多事件,真相逐渐清晰。

    当他们进入皇宫,来到四象殿,看到殿外大批的禁军,殿内跪着慕玄懿、柳贵妃、柳丞相,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端坐着深沉的慕昌帝,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殿中的气氛冷凝沉重,鸦雀无声。

    慕径偲和阮清微的脸上和衣裳上尽染鲜血,触目惊心,叩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因怀有身孕而免跪,赐坐于一侧的韩珺瑶,眼底尽是恼恨和惶恐,慕昌帝太老谋深算了,慕径偲太会运筹帷幄,前功尽弃了!

    禁军和侍从全退下,连同韩珺瑶也被押至殿外候着,正殿的门被严实的关上,殿内只有他们几人。

    阮清微悄悄的抬起眼帘,慕昌帝面带疲倦和伤感之色,他身侧的福公公面无表情。目光一扫,跪着的三人在瑟瑟发抖。

    于死一般的寂静中,慕昌帝开口唤道:“玄懿。”

    “儿臣在。”慕玄懿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半个时辰前,福公公亲自去瑞王府,道是柳丞相请他进宫商议要事,他踏入四象殿撞见慕昌帝的那一刻,吓得魂飞魄散。

    慕昌帝缓缓说道:“朕对你再不内疚了。”

    慕玄懿的背脊冒着冷汗。

    “贵妃和丞相哭谏,求朕把太子之位给你,因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慕昌帝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柳家助朕有功,太子之位未能给你,朕一直对你心存内疚。”

    闻言,众人的心情都颇为复杂,这是一位父亲的内疚。

    慕昌帝神色一凝,低沉声道:“朕知你拉拢了禁军统领于道济和京城郡守唐启,效仿朕当年的篡位,意图谋杀朕夺-权。朕不愿你自食恶果,朕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故意身受重伤,把皇权交给你。”

    一片震骇,在太子府的行刺竟然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即杀了叛变的于道济和唐启及他们的部下,又腾出了皇权!阮清微偏头看向慕径偲,他的猜测对了。

    慕昌帝沉声道:“朕决定,只要你善待慕径偲,让他安稳无忧度日,朕就会把太子之位给你,把皇位给你。”

    皇上的底线只是慕径偲能活得安稳!慕径偲不惊讶,但他在轻颤,是在确认了全部的猜测之后被触动了。

    慕昌帝高声喝道:“你默许柳丞相在药膳中下药,蓄意让我一直昏迷;杀死魏晏大将军,害得亦心一尸两命;你放任大越国的精兵入境,暗杀慕径偲。你通敌叛国,无视疆土有被侵犯的隐患,这大慕国的江山与尊严,将尽毁于你!”

    慕玄懿怛然失色,懊恨不已。柳丞相和柳贵妃也都胆颤心惊,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皇上竟然早有安排,对他们的言行了如指掌。福公公和御医、侍从都是假意降服于柳丞相,尽管柳丞相多次试探,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原以为万事大吉,顺风顺雨。原来是盲目自负,自作自受。

    慕昌帝寒声道:“你轻率无知荒唐,朕给你机会,你也没本事抓住!”

    事到如今,慕玄懿的喉咙被紧攥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恐惧,愤怒,他一败涂地,心胆俱裂,极不甘心,极不甘心。

    柳丞相不敢言,给皇帝下药、禁监皇帝的重罪后果,是他连想也不敢想的。

    柳贵妃默默流泪,泪水悲痛至极,绝望的瘫软在地。一切都毁了,等了二十年才得到的机会轰然倒塌,毁于慕玄懿的急功近利,毁于……毁于慕昌帝终是深爱着那个女人,不肯轻易把皇位让出。

    精于算计,机关算尽,到头来,多行不义必自毙!

    慕昌帝是位杰出的皇帝,他永远掌控着一切。

    阮清微已然明白,慕径偲赢了。

    慕昌帝看向沉着而立的慕径偲,道:“太子。”

    “儿臣在。”慕径偲上前一步。

    慕昌帝沉重的说道:“他们,由你决断。”

    “是,儿臣遵命。”慕径偲平静的道:“打开殿门,宣瑞王妃进殿。”

    福公公应是,连忙照做。

    殿门打开,韩珺瑶踏入殿中,有两位宫女牢牢的挽扶着她。

    他们的命运该怎么决断?

    慕径偲负手而立,看向了柳贵妃。

    柳贵妃颓然的心中一紧,泪水急落,颤巍巍的听着,深知将受屈辱,身份一落千丈,性命堪忧。

    “柳贵妃娘娘请起。”

    柳贵妃愕然抬首,迎视着慕径偲,泪眸中百般不信,他是饶恕她了?不追究了?她只看到了他的平静,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慕径偲的目光一转,对殿外唤道:“石竹。”

    石竹快步进殿,手捧着厚厚的册子呈上。慕径偲接过册子,扔在了柳丞相的眼前,道:“册子上详细的记载着你近十年的罪行,枉法,贪污,包庇,擅杀,为官不仁,假公济私。你翻翻看,有无出入。”

    柳丞相颤抖着翻了几页,大惊失色,一直看似毫不作为的太子殿下,却一直在暗中调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慕径偲平静的宣布道:“罢免柳永义丞相一职,即刻携全部的家眷、财物离开京城告老还乡,永不得再入京城。”以免再次燎原,他又道:“自明日起,当朝为官者,距离柳永义二丈内,则一律革职。”

    柳永义难以置信的怔住,竟留了他一命,还保全了他的家眷与财物。

    如何处治瑞王和瑞王妃?

    慕径偲不动声色的看向慕玄懿,道:“瑞王,请起。”

    不予追究!慕玄懿所犯的事,件件是要命的重罪,于法于情于理,怎么处治他都不过分。然而,慕径偲息事宁人了。

    “谢皇兄。”慕玄懿在这一刻也意识到,慕径偲太过强大,他的强大是他总有能耐在恰当的时候做正确的事,他的强大是他太了解父皇,太了解所有人。

    慕径偲看向韩珺瑶,神色淡然,道:“昭告天下,瑞王妃不守妇道,谗言惑国,特赐一纸休书。”

    真狠,真狠,让她身败名裂!

    韩珺瑶目瞪口呆,脸色煞白,脑子一片空白。

    慕径偲一挥手,道:“把韩珺瑶带下去,即刻遣返回大越国。”

    韩珺瑶的骄傲、尊严全碎了,她恨极恼极,她的夫君慕玄懿只是跪着低着头,不言不语,对她关怀备至的婆婆柳贵妃也闷头不语,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的瘆人。用‘不守妇道’四字,大慕国不认她腹中的胎儿。

    大慕国要跟大越国公开的决裂?!

    韩珺瑶努力镇定,冷道:“太子殿下可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慕径偲平静的道:“能。”

    韩珺瑶撕心的一笑,响彻殿宇,她高昂着头被带了下去。

    慕径偲拱手朝高高在上的皇帝,复命道:“儿臣已决断完毕。”

    慕昌帝深沉的眼睛里,浮现欣赏与欣慰。这就是慕径偲,宁静无为的慕径偲,正人君子的慕径偲,不矜不盈的慕径偲。天之明远,玉之温厚,他为人处事的度总是恰如其分的妙,懂得厚积薄发。他的韬光养晦、明智通达常人难及。

    瑞王监国期间,慕昌帝不仅在观察慕玄懿,也在观察慕径偲。他顶着刺杀皇帝未遂的嫌疑,被禁足在太子府,他从有过抱怨消极的情绪,闲适的度日,暗中派人查探,慢慢的知晓一切,始终沉稳,宠辱不惊,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气量。

    沉默了半晌,慕昌帝道:“即日起,太子监国。”

    慕径偲平静的道:“是,父皇。”

    阮清微温柔的凝视着慕径偲,水落石出时,才能真正的显现出一个人的光彩。他所能得到的一切荣耀,都是顺理成章的与他相得益彰。

    慕径偲恭敬声道:“儿臣有一事相商。”

    “说。”

    “儿臣想追封亦心为平昭长公主,追封魏晏为忠武大将军。”

    慕昌帝道:“你可作主。”

    “是,父皇。”

    慕昌帝的视线落向阮清微,她有着风一样的气息,自在的陪在慕径偲的身边,很般配。尘埃已落定,他缓缓起身,走下龙椅,阔步走出正殿,径直去往祥凤宫。

    祥凤宫就是像一个牢,困住了一个女人的爱。

    起风了,那个被一袭黑衣裹着的躯体站在窗前,像雕塑一样面无表情。

    慕昌帝拿起外袍披在她的肩上,从她背后紧拥着她,带着哀求的语声道:“悠儿,对不起,我们别再相互伤害了。”

    那个躯体颤了颤。

    他们相互伤害二十五年了,那些刻薄、寒心、尖锐的话,一下一下的捅着对方。

    命运弄人,他们曾因弱小而无能为力。

    她为了他的安危与名声,一次一次的恶语伤他,赶他离开。

    ‘我是大瑞国的皇妃了,安享荣华富贵,我干什么要跟你回去!’

    ‘我已怀了身孕,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我很有机会能当皇后,我干什么要跟你回去,你走啊!’

    ‘我已为人母,皇上举国同庆赏赐无数,他待我的女儿好,他待我好,我干什么要跟你回去,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就放过我吧,求你别再缠着我了,万一皇上再误会,我好不容易得到荣华富贵就全没了,我是绝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早就不是那个跟你两情相悦的悠儿了,我要的皇后之位你根本就给不了我,我死都不会跟你回去的!’

    ‘是的,我回来了,我是被当朝皇上用重金和城池换回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嫂嫂了,请你自重。’

    ‘我怀了身孕,皇上宠我爱我,请你自重。’

    ‘在大瑞国未能如愿成为皇后,这次应有机会了,皇上说了,只要我生下的是皇子,就册封我为皇后。我可是要当皇后的人了,请你自重。’

    ‘我早就不爱你了,请你自重。’

    失去她后,他痛不欲生,从不放弃她,一次一次的挽回她,换来的永远是恶语和冷漠。他谋权篡位,登基为皇,用皇权筑起墙,再也没有谁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以惩罚她的爱慕虚荣和她的负心,他狠心的用言行伤她。

    他斩杀知道她曾是大瑞国皇妃以及大慕国皇妃的人,血流成河。

    他言语伤她,她冷漠待他。

    她越冷漠,他越伤她。

    他想要跟她有他们的孩子,她却服了药以致不能怀孕,他恨她,恨极。

    她也不知道为何不能再怀上身孕,面对他的猜忌,她不解释。

    他御驾亲征,攻打大瑞国,带回她的女儿,封为庄文妃。她对他更冷漠,开始寡言。

    她越寡言,他越害怕,越是刺激她,逼她开口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在世人面前相敬相爱,在私下相互伤害。他用言行伤害她,她以沉默冷漠回击,俩个人都伤痕累累,心被伤得千疮百孔,直至,她的心疼到麻木了,变得冰冷冷的。

    他怕极了她的沉默,如今,只要她能开口跟他说一句话,他就能欢喜好几天。

    年华过半,他们辜负了太多时光。

    慕昌帝把头埋在她的脖颈,“这皇位,我禅让给你儿子,他很优秀。我们离开这里,去过寻常布衣的生活。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的她无动于衷。

    他紧张的握着她的肩,板正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凝视着她冷漠的眼睛,郑重的道:“悠儿,你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原谅我曾那么幼稚,我要用余生把你的心再暖热。”

    悠儿心中颤抖着,强作不语,别开头,不去看他。

    慕昌帝知道她一定想念她的儿子了,便高声对外命道:“宣太子殿下,和阮清微。”

    悠儿挣开他,外袍掉落在地,她慢慢的走出屋,等到院中。

    “阮清微也很优秀,与你儿子是天作之合。”慕昌帝跟到院中,再为她披上外袍,道:“不用担忧你女儿,她得了一份美好的姻缘。”

    你儿子,你女儿……,她只是听着,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他,她的女儿和儿子,其实都是他亲生的。那两次,在大瑞国的一次是她主动,回大慕国的一次是她被动,她记得很清楚,怀上的孩子是他的。除非,他真能把她的心暖热。

    已是深夜,马车从太子府驶出,飞快的驶进皇宫。

    慕径偲携阮清微匆匆进了祥凤宫,踏入内院,只见如水的月色中,有一女子独伫于院中,高贵出尘。

    母后!

    慕径偲惊喜,连忙牵着阮清微走上前,跪拜道:“儿臣拜见母后。”

    阮清微跪拜在他身旁。

    慕径偲的母亲弯腰扶起阮清微,慈祥的看着她,微笑着摘下手腕上的玉镯,轻轻的戴在了她的手腕上,温暖而坚定的握了握她的手。紧接着,扶起慕径偲,把慕径偲的手放在了阮清微的手中。

    虽是一言未发,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