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自小体质好，后来又被送去了符禺山、跟随名师修炼，对火灵一系的功法掌握得已有一定基础。 </p>
慕辰在大事对她要求严格，却并不计较她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故而这位小帝姬在宫里的时候，时不时对着鸟雀弹几颗火星、或是逼着禁卫跟她拆两招，大家也都不予劝止，由着她去。</p>
自从毓秀开始正式修炼神力之后，曦儿开始时常“挑衅”，逗闹着要跟他交手，各自的实力。</p>
毓秀虽然曦儿年纪小，性情却要沉稳的多，从来都是避之不理，逼急了绕道走。他动作很敏捷，速度很快，一旦调头曦儿再追不，久而久之，也渐渐放弃了跟他交手的念头。</p>
可这次曦儿去了符禺山，是进行一场为期三年的闭关修炼。期间她自觉功力大有精进，沾沾自喜的同时，刚好轮到这一年一次的休息日、有机会回家来显摆一下，自然不愿再保持低调。</p>
她把跟进林子里来的毓秀拉到一块空地，对他说：“刚才女官告诉我说，一会儿父王办完事回宫，会过来看我。你平时跟着他练功，一定对他的喜好较了解，你觉得，我是操控铸金之火显得更厉害，还是直接卷出流焰来更好看？”</p>
一边说，一边展示着新学到的技能，喜滋滋地望着毓秀。</p>
毓秀立在一株梨树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曦儿左一击、右一击，把周围花草烧得瞬时枯萎。</p>
“都不好。”</p>
曦儿收起姿势，迷惑不解，“都不好？”</p>
毓秀“嗯”了声，“都太弱了。”</p>
曦儿愣了一瞬，继而火气窜。</p>
“哪里弱了？我都可以卷出流焰来了！你凭什么说弱！”</p>
毓秀见她动怒了，果断地决定不再搭理，转身走。</p>
曦儿觉得这小子今天格外的傲慢、格外藐视自己，气急败坏之下，又清楚自己铁定追不他，于是不知哪儿来的狠劲，一挥手便将一串流焰甩向了毓秀的后背。</p>
毓秀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背后的攻击，迅速侧跃避开，随即一个旋身，右手扬出一计漂亮的炽焰漩，霎时便将曦儿的流焰化解了开来。</p>
炽焰漩是火系功法最乘的攻击之一，以毓秀的年纪，能施展出这样的招数，实在是不可思议！</p>
曦儿瞪大了眼睛，立在原地呆了半晌，暗藏了许多年的情绪突然涌、爆发，猛地抬眼剜着毓秀，“你拽什么拽啊？”</p>
一句话吼了出来，嘴却越发瘪了下去，“你的这些招数，还不都是我父王教你的！”</p>
从小到大，父王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毓秀。</p>
让他留在身边，自己却要去符禺山。教他都是亲自教，自己却要另拜师父。自己若是淘气闯了祸，少不了被训，而那小子做错了事，却只是摸摸头说“没关系”。</p>
明明是自己的表弟，却竟然给改了姓、入了王室，宫里所有人都对他恭敬的不得了。</p>
这算什么啊！</p>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女孩，所以得不到父亲的偏爱？</p>
曦儿越想越气，瞅着毓秀依旧一副冷冷清清、不痛不痒的表情，更觉委屈，前几步对他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了不起啊？觉得我厉害，觉得我父王偏爱你？可他再怎么喜欢你，也不是你的父亲！他是我的，我的！你的父亲早死了，死了！”</p>
曦儿并不是个坏心肠的孩子，又是从小在严格的宫廷礼仪下教导长大的帝姬，算是撒娇胡闹，内心其实也懂得限度，不会把任何事做得太过、任何话说得太狠，可眼下不知怎么的，是想叫毓秀伤心，是想要他也尝尝自己心里头那种被人抛弃了似的辛酸委屈！</p>
毓秀今日看曦儿也格外不顺眼。</p>
从前只觉得她有些烦人，但偌大的王宫一直只有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地位相似，可以说是彼此唯一的玩伴，只要曦儿不闹事，他还是很愿意跟着她一起，玩一些小孩子才懂得欣赏的游戏。</p>
但刚才曦儿赖在青灵怀里的样子实在让他不爽，现在的一番话，又毫无疑问地狠狠地刺痛了他。</p>
于是毫无征兆的，两人旁边的梨树迅速抽长枝条、层层架挡住曦儿，一股不弱的劲力同时从她的身后袭来。曦儿忽觉得左肩处一阵剧痛，忍不住失措地叫出声来。</p>
伸手按过去，只觉得温热的血液迅速地渗了出来！</p>
毓秀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忙收起攻势，面却不肯显露半分情绪，冷冷地盯了曦儿一眼，转身跑开了。</p>
曦儿捂着肩膀，奔回到青灵和诗音面前，一顿控诉。</p>
诗音一面吩咐随从去请御医，一面察看着曦儿的伤势。</p>
她的衣袖有被树枝划破的痕迹，肩后最重的那一处却又是被土刃所伤。</p>
曦儿含泪控诉：“他一下子把树枝给招了过来缠住我，然后又从背后伤我，我根本躲不掉……”</p>
诗音安慰着曦儿，“不要紧的，伤口一点都不深。”抬头又像是对青灵解释一般，道：“毓秀兼修五灵。除了跟着陛下学火系功法以外，也有禁军的高手传授另外四系的修炼门法，可相起来，这几系功法还运用得很不熟练，”转向曦儿，“你这点伤口真没什么，乖孩子，别哭了。”</p>
安怀羽也急忙过来查看曦儿的伤势，好言哄着她。</p>
这时，远远瞧见慕辰在内侍的引领下，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p>
原先还立在一旁的素琴和另一名宫妃，见状立刻围住了曦儿，各自拿出最温柔慈爱的神情和言语，全方位地安抚着哭泣的孩子。芩妃则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饰，微咬下唇、直至唇色有了恰到好处的殷红，然后像是突然发现慕辰到来似的迎了过去，用娇柔又带着一抹担忧的语气，将事情原委细细禀奏了一番。</p>
青灵四下张望一圈，却不见毓秀的身影。</p>
她越过围住了曦儿的众嫔妃，急急朝承极殿的方向走去。</p>
经过被芩妃轻扶住了手臂的慕辰时，青灵也只略微曲了下膝盖，招呼了声：“陛下”，人却是头也未抬地离开了。</p>
芩妃还从未见过有谁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过，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说到了何处，呆呆地扭头望向青灵的背影。</p>
慕辰神情波澜不惊，视线亦是原封不移，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来。</p>
青灵一路行至承极殿。</p>
她听宫人说过，毓秀由慕辰亲自抚养，打小一直住在承极殿的偏殿。</p>
所以阿婧来承极殿跪求的时候，那孩子才会看见，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p>
他让人把阿婧送了回去，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赞同自己的母亲，甚至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很可怕？</p>
偏殿外面的庭院被重新修整过，移除了许多花草山石，开辟出了一块不小的空地，摆放着箭靶、人形桩等物，高大的香榧树下，还悬着一个神族孩子练功用的五灵褂。</p>
青灵想起毓秀搬去跟自己住的那几日，因为没什么当母亲的经验，也不大懂小男孩需要些什么，便只按照自己从前的喜好、让人不断送来各种吃食，或是让侍女带着他去园子捉蝴蝶。</p>
然而毓秀既不喜欢吃点心，也不喜欢捉蝴蝶。</p>
青灵于是想，这孩子怎么这么的古怪啊……</p>
然而这世，从来没有古怪的孩子，有的只是不曾努力去了解过孩子的父母。</p>
进了内殿，只见四下布置得十分雅致。窗下放着一张七弦琴，靠墙的架子整整齐齐地排着各类书籍帛卷、间或还点缀着小盆的名贵兰花。坐榻的桌案是一副棋局，像是下到一半的时候途暂停了下来。</p>
青灵挥手让殿内的宫女退了出去，自己撩开隔帘，走进了内寝。</p>
毓秀坐在窗台，倚着窗框，垂目读着手里的一卷书册。</p>
他闻声抬眼，与青灵互视了一瞬，两人都蓦地愣住。</p>
青灵小时候闯了祸，要么直接抱头躲进海棠花丛里，要么抱师父的大腿撒娇求饶，像毓秀这般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坦然临窗读书，简直无法想象。</p>
毓秀也没有想到，最先来找自己的人，居然是母亲。</p>
他收起书，跳下窗台，向青灵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p>
青灵清了清喉咙，问道：“你怎么把曦儿给打伤了？”</p>
毓秀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我打伤了人。母亲想要怎样罚我？”</p>
青灵盯着面前这个五官精致漂亮、神情却淡漠清冷的孩子，半晌，挫败似的叹息一声。</p>
她拉着他在榻边坐下，说：“我不是来罚你的。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p>
毓秀望着自己被母亲握着的手，半垂着脑袋，轻声问道：“真的不罚吗？母亲不是很喜欢和曦姐姐的吗？我现在打伤了她，让你更不喜欢了是吧？”</p>
青灵有些无语。</p>
“你这个孩子……怎么……”</p>
她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手，内心深处的一道弦被轻轻触动，带出一缕酸酸痛痛的感觉。</p>
她确实是疼爱曦儿。</p>
曦儿刚出生的时候，她抱过她。婴孩的时候，更是亲密。到后来青灵怀着毓秀，情绪最低落颓废之际，也是曦儿的童言欢笑，为她带去了最纯真的慰藉。</p>
还有……</p>
洛尧也曾抱过她。</p>
一直记得，鄞州王宫的燕飞殿里，他抱着曦儿，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讨论着新政、解释着他为何要去争取大泽的军权。</p>
那时他穿了件淡紫偏蓝的衣衫，发间绾着羊脂白玉的素色簪子，偶尔垂眸望向曦儿的眼神柔和宁静。</p>
她一面怀疑着他说的话，一面瞅着他衣着闲适、怀抱婴儿，在心底暗暗神思翩跹，觉得他倒真有几分居家过小日子的模样……</p>
若不是为着自己的缘故，他不会卷入朝堂争斗，不会领军征战，更不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危险。</p>
而那时的自己，竟然还不肯相信……</p>
青灵将毓秀拥入怀。</p>
“傻孩子，”她喃喃地说，语气忽地哽咽起来，“你真是个傻孩子，跟你父亲一样的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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