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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怎么对一个人好,这在戴川的人生经历中还是非常陌生的课题。

    纵然他读了那么多书,也写了那么多小说, 却总也想不出有新意的方法让女孩子开心。

    偷学旁人套路, 无非是美味的食物、可爱的礼物、还有无时无刻的关心吧?

    这天他在公司百无聊赖, 又顶风作案偷偷翘班, 开着车绕着东川市到处找到独立书店。

    但凡看到有趣的创意文具和小摆设, 便没头没脑地买下来。

    溜溜哒哒半日, 终于攒了一袋子。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戴川很容易就看得出唐悠并不贪图富贵, 钱花多了反而会惹得她难过, 而文具这种东西, 工作上多多少少都用得着, 更何况那天偷看她的办公桌上面, 全部都是非常细心的女孩子才收拾出来的整整齐齐,所以这回马屁拍的准没错。

    戴川终于最后一家书店停脚时,顺手拿了个玩偶, 呆呆的小女孩形象和唐悠一模一样。

    正走神端详时,外套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立刻接通问道:“隔壁老王, 怎么了?”

    被“亲热称呼”的是网站的编辑, 从戴川开始写小说就带着他,迄今为止两个人关系好得很,所以讲话也不客气:“川川啊,你已经三天没有更新了,留言都爆炸了,虽然读者多也不可以懒惰知道吗?他们很容易流失的。”

    戴川认错态度良好:“最近家里有点乱,我今天肯定更新。”

    事实上他码字的速度比同份量的写手快很多,大概是实在挡不住文思如泉涌。

    文学网站当然乐意督促这样的人,有质量又有效率,总能带来可观的利润。

    王编辑说:“你以前从来不断更的,现在连个理由都不好好想一个,懒惰可不行。”

    戴川跟网站签过合同,当然不敢说自己换了个笔名写短篇的事,所以只能含含糊糊地解释:“哪有编理由,你放心吧,我再不更你就亲自来砍我!”

    “那我可舍不得,你不知道我们站长怎么夸你的呢。”王编辑说:“记得这事就好,你忙你的吧!”

    戴川松了口气,立刻拿着让娃娃去结账。

    其实他之前总疑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际关系上,而不好好写东西呢?

    可是现在啊,满脑子都是唐悠的身影,坐在电脑前也心神不宁了。

    如果以后真能在一起,她会不会在自己忙碌的时候亲手煮杯咖啡?

    那感觉应该会很幸福吧?

    戴川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畅想,根本不知道在唐悠身上,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

    由于担心的卧病在床的母亲,唐悠一整天干活都颠三倒四。

    柳南了解到情况,十分心疼她,处处都尽量帮忙。

    所以到了下班时间,唐悠便顺利完成工作,跟大家打完招呼,背起皮包冲了出去。

    结果好死不死,外面下了寒冷的秋雨。

    恼人的雨点打在皮肤上,为根本打不到车的她徒增烦恼。

    幸好这个时候,心怀鬼胎的戴川又乘着夜色出现,在路边猛响了几声喇叭。

    唐悠愣了下,走近道:“我今天有点儿事儿,不能去吃饭,你也别总来找我玩啦,多回家陪爸妈吧。”

    戴川走下车疑惑,给她打起伞来:什么事儿?”

    唐悠擦了下肩膀上的水,犹豫是否应该隐瞒,最后终于还是坦诚:“我妈住院了,我急着去陪她,恐怕最近都没有时间在外面闲晃,你就别再来了。”

    戴川脸上浮着的笑意瞬时消失,着急道:“怎么忽然住院了,她没事儿吧?”

    唐悠沮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正要去见医生。”

    戴川拉住她的胳膊:“上车,我送你过去,在哪家医院?我爸倒是认识一些医生,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由于家庭的残缺,唐悠的自尊很强,最讨厌贪图别人的好处,更不希望能从朋友身上得到便利,可是苍天无情,她此刻不惜牺牲一切换得妈妈的健康,所以低下头说:“之前心脏不好,这会儿又忽然高烧,医生说肺部有阴影,估计现在应该诊断出来了吧,所以我才急着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儿,人年纪大了呀,问题可多了。”

    戴川叹了口气,强行把她塞进车里,手脚麻利地系好安全带,然后匆匆发动了汽车。

    轮子在**的马路上急驶过去,速度带来了小小的希望。

    唐悠握紧皮包带,魂不守舍,连句谢谢都忘记说。

    戴川偷看了眼,小声安慰道:“你别着急,医生最喜欢危言耸听了。”

    唐悠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转动着方向盘,终于开口:“麻烦你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遇到陌生人出这事我也会帮忙的,更何况是你。”戴川立刻回答。

    唐悠从不否认戴川心地善良,但总觉得他此生太顺利,在所有考验前都难免怯弱。现在看到小非酋如此仗义的态度,又抿起嘴角说:“谢还是要谢的,不过一会儿到医院你就别再跟着忙啦,早点回家,否则我……”

    “你怎么?你帮我抽到SSR,我理应给你当牛做马。”戴川打断她的废话:“别再跟我啰嗦。”

    在几分钟之前,唐悠周身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听到这些不靠谱的话,才终于找回点温度,握住僵硬的指尖,默默地祈祷了起来。

    ——

    都说生老病死是此生为人皆要受的苦,可世界上有几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体味过失去至亲的伤疤,和再度失去的恐惧呢?医院的消毒水味就像死神的呼吸,令唐悠嗅到窒息。

    爸爸妈妈都极为健康的戴川还并不理解这里意味着什么,只因着自然自然的关心,硬要跟在她的身后,混到了医生办公室里。

    唐悠坐下后不自然地把披肩发挽到耳后,声音虚弱的问:“我妈妈怎么样了?”

    医生瞧了眼戴川,拿出CT片子和其他化验数据道:“半个小时前刚刚分析完毕,现在已经确定肺部阴影是存在肿瘤,而且是恶性的,我建议在住院的同时开始化疗,尽量将病变遏制住……”

    紧张太久的唐悠有点耳鸣,一时间没在听清接下去的话。

    她的笔尖顿时酸了,哽咽道:“肿瘤?怎么会有肿瘤呢……这是癌症吗?”

    医生每天都要面对崩溃的家属,拿过面巾纸递给她:“你先别急,让你妈看到你这样,她的情绪也会受影响。”

    戴川再也忍不住,拉过椅子坐到唐悠旁边,满脸认真地追问道:“可以推测出病因是什么吗?还有其他治疗方案吗?这算是什么病,哪里治疗效果最好?”

    唐悠发着抖压抑住情绪,她受了太多煎熬,好像心脏上也长了茧,很快便红着眼圈望向医生的眼睛。

    戴川偷看到唐悠像触了电似的手,忽然鼓起勇气握住:“第一时间往坏处想是干吗呢?肯定有治好的案例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凄凉的气氛被相伴的微温捂着,和地狱之间,隔起了道薄薄的墙。

    ——

    都说久病成良医,唐悠伺候妈妈这么久,对各种症状也都有概念。

    正像她追问医生的那样,这个肿瘤的确意味着通常意义上的肺癌,病变的细胞正在扩散向全身的角角落落,前阵子的咳嗽、发热正是征兆和病变的表现,坏就坏在沈霞不想让工作忙碌的女儿担心,总是忍着不说。

    无论如何绝望,日子总还得照过。

    唐悠进到病房里时已经止住眼泪,边给妈妈洗水果,边询问她哪里难受。

    虽然仍发着烧,但沈霞意见恢复了神志,好奇地瞧向立在门口的戴川:“这位是……”

    “阿姨您好,我是戴川。”小非酋马上鞠躬问好,然后识趣地说:“我去给你们买点鸡汤和宵夜,还要我带什么吗?”

    唐悠小心翼翼地说:“帮我买两个毛巾吧。”

    戴川满口答应,瞬间像哈士奇一样跑出去了。

    这阵子唐悠总是在外面玩,沈霞多半能猜出大概:“傻姑娘,谈恋爱了?”

    “才没有呢。”唐悠把苹果切成碎块,端到床头柜前喂给她。

    “看着挺好的小伙子,有人照顾你啊,我这心里就好受多了。”沈霞苦笑。

    “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就要妈妈照顾!”唐悠再怎么成熟,在母亲面前终也是个孩子,顺时间有点失态。

    “别哭,你爸爸去世的时候啊,你就总是哭,哭的我心都碎了,现在我就像看你笑,我闺女笑起来多可爱啊。”沈霞用满是皱纹的手抚摸她的脸庞:“妈的身体妈自己知道,医生也没瞒着。”

    唐悠飞快地抹了下眼睛,认真道:“别说丧气话好不好,妈,你答应我,有一分希望,都要百分百努力地去治。”

    沈霞点点头。

    唐悠这才慢慢吐出梗在喉咙的那口气,忍不住趴在她的身上,喃喃自语道:“医生说还是有机会治好的,现在医学进步多了,我会让妈妈好起来的,我还没带你去旅行呢。”

    沈霞拍着女儿的后背,笑得慈祥而寂寞。

    ——

    见证了这件事,戴川才意识到自己多幸运,他茫然地买来补汤和乱七八糟的食物,还胡乱挑了些住院也许用得到的生活用品,因为完全没概念而不怎么靠谱。

    但唐悠还是挺感激,在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说:“今天多亏你,你还饿着吧?”

    戴川没想到这姑娘如此迅速就恢复平静,猜着她肯定是把苦压在心底,多看了两眼才说:“我也没干什么,刚刚你们喝汤时我吃了俩馒头,不饿啊。”

    唐悠没再讲话,垂下眼睫毛,掩饰自己痛苦不堪的神情。

    戴川往她家的方向驶去,说道:“你明早几点给你妈送衣服啊,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不想天天折腾你,这样会有压力。”唐悠摇头拒绝。

    “有什么压力,非洲人本来就是欧洲人的奴隶。”戴川胡搅蛮缠:“你不让我来,我就自己去医院,你不让我看你妈,我就抓心挠肺、坐立不安、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反正就想为你做点事,你不懂就算了。”

    唐悠哪有精力跟他贫嘴,扭头不吭声。

    戴川忽然放缓车速,在空无一人的路边停下,然后心跳如鼓地又一次拉住她的手:“我不能完全体会你的感觉,毕竟这种事我没经历过,但是我挺难过的,特希望阿姨赶快好起来,现在你的心思都在你妈身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准备再说那些让你应付不来的话了,但就让我作为朋友,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行吗?难道你就那么想自己面对一切?”

    戴川的手很修长,几乎把唐悠小而瘦的手全然包裹起来,干爽、温暖、有力。

    强撑了一晚上的唐悠像化掉的雪,忽然就淌出眼泪来,含糊不清地问:“昨晚妈妈还好好的,今天就像做梦似的……我妈她会好吧?会好吧?”

    “肯定会的!”戴川被吓得慌乱不已,另一只手在旁边没头没脑地寻找纸巾。

    唐悠不想失控,也没抱怨的习惯,可伸手抹掉泪水,转瞬又流出来更多。

    哭泣让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变得肿肿的,像个小动物般楚楚可怜。

    这让戴川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仿佛瞬间担上了责任,因着心里无理由但必须要去做的那些事,而充满动力,绝不辞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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