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能否过了贫道一关”……
这刚上山就要过关？！
过什么关？
过不了关又会如何？
唐力脑中不断闪出问号和惊叹号，何止他，甚至许多孩子都在瑟瑟发抖了。
无情子可没打算照顾孩子们的惶恐，仍是踱着步子，中气十足地说着：“这一关，很简单，伏龙山一共有十五个矿区，可本期，四号矿无有糙种入门，故而只有十四个矿送来了糙种，一共六十三粒……”
这无情子左一个“糙种”右一个“糙种”，还把人论“粒”算，简直对凡人蔑视之极。
唐力自然心中恼火，可他更想知道，到底要过什么“关”？
但无论是什么“关”，他都要闯过！
孩子们面对北边高塔而立，无情子漫步走到西侧，下令道：“你们都按各自的矿区，从这里开始，一号矿到十五号矿，排下去。”
听无情子发号施令，孩子们不敢怠慢，都按照自己的矿区，站成一竖队，从西到东，列成一阵。
唐力才看出，原来有些矿一下就来了七八人，大多数也都是三、四个，而他们七号矿只有他和谢冰清两人，这让唐力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等孩子们重新站好，无情子已经行到他们正面稍远处，道：“一个矿出一糙种，没出糙种的矿区，就统统下山去吧。”
又提到下山，这时，一个少年上前一步，说话了。
“启道恩师在上，请受鄙种一拜，恳请恩师为鄙种解惑。”
谢冰清躲在身后，唐力站在最前排，他看得清楚，说话的正是刚才那青衣少年。
唐力还记得，这少年自称水梁轮，而且刚才站队的时候，唐力发现唯有三号矿比他们七号矿还少，只来了一人，正是这水梁轮。
不知是因为总算有人敢于说话，还是这水梁轮满口“恩师”又自称“鄙种”，总之无情子很是满意地点起了头，道：“嗯……免礼，请讲。”
水梁轮一直鞠着躬，拱着手，听到“免礼”，终于站直身子，折扇握在一旁，道：“恩师，据鄙种所知，只要取得了上万道门的资格，无论良莠，皆是三年之后才决定去留，怎么恩师随口就是‘统统下山’呢？”
无情子嘴角略歪，等水梁轮问完，轻蔑道：“那是过去，那是别人，凡是我无情子的弟子，就算是糙种也要有种，没种的都是废物，我无情子随时可赶其下山，你还有疑问吗？”
“弟子承蒙恩师解惑，茅塞顿开。”
“嗯，孺子可教。”无情子夸了句，手一摆，让水梁轮归队了。
唐力看得明白，这三号矿只有水梁轮一人，故而他如何都要问上一问，见没有回旋余地，便知难而退，聪明得很。
还有之前水梁轮主动上来示好，唐力也猜出了大概，多半是看他穿着不似那些骄横的执事子弟，谢冰清又天真无邪，故而最好套近乎，结交些盟友总比孤身一人要强。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好好商量下，到底由谁来做代表吧。”
说着，无情子手中已经掐出一根黄香，不见动作，便有一端亮起光点，升起青烟，竟是燃了，又随手一扔，轻轻立在地上，迎风不倒。
少年们不敢怠慢，按各自矿区聚成一堆，商议谁做代表。
一开始还是轻声讨论，到最后就几乎是争吵，原因很简单，没人愿意代表矿区出去，谁知道作为代表要面临什么。
最西侧的一号矿，突然激励争吵起来，就见一个外表文弱的少年，对面前比他高一头的魁梧少年怒道：“洛龙，别忘了你家还欠着我家一百多枚灵石呢！这次你们兄弟俩必须出一人！”
洛龙虽然高大，可仍是一张孩子脸，一把拽过文弱少年的衣襟道：“我们不出人又如何？不如等下我只管把你扔过去！”
文弱少年被拎得踮起脚尖，却镇定自若，道：“随意，你扔我过去，我也不会做代表，大不了咱们都下山算了，反正我今年才十一，过三年我真元还在，一样可以继续报名，不就一百灵石吗？但你们就不同了，不但再也出不起灵石，还要还我家的债！偿不起债……就当牛做马吧！”
“你说什么？！”洛龙挥拳欲打，却被旁边一少年拉住了，一样魁梧，只是个头略低，应该就是他兄弟。
……
看到这里，唐力收回视线，眼看一炷香已经烧到一半，他可没空考虑别人的事。
唐力陷入沉思：等下到底是自己出去，还是让谢冰清出去？这出去自然是吉凶难料，不派人出去又要一起下山，之前宋山辉也提醒过“这次的启道师父可了不得”，看来这个无情子不会是在耍他们玩，出去多半没有好事。
唐力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冰清，发现她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见自己望来，加紧忽闪两下，想要说话。
唐力忙捂住她的小嘴巴，让她不要大叫，便问：“等下我们要派一个人出去，不知这道长想要干什么，你想不想出阵？”
谢冰清像躲猫猫一样，小声道：“我听唐力哥哥的。”
这是唐力最不想听到的回答，哪怕谢冰清说她害怕，噙着泪花相求，唐力都可狠心推她出去，可谢冰清才十岁，心地纯洁，真心把他当哥哥看，他真是有些不忍心。
而且，母亲还要谢广德照应，如果这么快谢冰清就被送下山，母亲一定遭殃。
唐力自然知道此生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修行，可也确实不能对母亲不顾，也真心对谢冰清不忍。
一炷香很快就要烧完，无情子提醒道：“烧完后，还未出人的，统统下山。”
水梁轮最先上前，三号矿就来他一人，没得选。
然后又有几人不情愿地，被推了出来。
唐力也终于一咬牙，走上前去。
接着又是几人，只剩一个队伍还在推推搡搡，他们是八号矿，一共来了七个人。
“时间到，八号矿一人未出，全都带下去。”无情子下令道。
“上师开恩！我们这就出人！”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恳求，又转身对一帮同伴嚷道：“快把刘忠扔出去！”
“啊，不要啊，啊——！”
一个孩子被几人抬着，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
“晚了。”无情子手背向外随意一扇，带起一股强劲气场，就把那个痛苦的满地打滚、叫刘忠的少年，刮了回去。
“送他们下山。”
“是。”
无情子一声令下，八个年轻修士中走出一人接令，不知如何放出一条黑巾，修士飞身踏上的一瞬，黑巾已长大至三丈，冒着腾腾黑雾，好不诡异。
八矿区的几个孩子顾不上求饶，就全被那修士的气场卷上黑巾，带着冲入微光路径，往外飞去……
眼睁睁看着七人被送走，剩下的少年全都吓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
唐力刚才数过，一共六十三人，现在走了七个，还剩五十六。
“嗯，”无情子似是很满意，“只剩十三个代表了，既然如此，你先归队吧。”
“弟子遵命。”水梁轮见无情子看着自己，忙躬身应道，不急不缓地站回三号矿的空缺。
无情子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水梁轮问道：“你是三号矿的水梁轮？”
“弟子正是。”
“嗯，你敢第一个说话、第一个出列，又敢第一个自称‘弟子’，让你回去你只是遵命，并未感恩戴德，不卑不亢，你很有种，赏你过关是应该的，以后叫贫道‘师父’便是。”
“谢师父。”
见水梁轮答谢，无情子又点了下头，便指着东边，道：“剩下的人都站在那边排开。”
“是。”
十二个少年马上站过去。
无情子双膝盘起，浮空打坐，又伸手往后背一抓，一把拂尘已经握在手中，随意一抖，就听叮叮当当，十二个少年身上飞出一些闪亮，落在无情子身边，居然是几柄匕首、短刃和暗器……
这是矿镇上的风气，出门总要带点啥防身，就连唐力的靴子里也藏着匕首呢，这会儿已被无情子那不知名的法门给缴了。
“还都带着家伙事儿呢？先把你们的肉身利用好吧。”无情子说话间，抖出的拂尘往回一搭，十二个少年中便飞出两个，落在场中。
“打，输得下山。”
见少年们一脸错愕，无情子不耐道：“真是糙种，笨得要命，贫道这一关便是要看你们肉搏，认输的、倒地不起的、被打死的，还有没种的、不敢打的，统统下山，好了，开打吧。”
此时唐力正在剩下的十个“代表”之中，听到此处，心叫不妙，原来这无情子当真无情。
场上两个少年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犹豫着。
无情子等了会儿，露出很扫兴的样子，极不待见道：“送他俩下山。”
无论两个少年如何哀求，又一个修士飞来，将他们带走了。
不过这回的修士，踩着的是个巨大金光算盘。
丹修们并不是都用飞剑，这点唐力之前过来时，就已经注意到，所以没有多看那奇妙的算盘，而是心中叫苦：等下轮到自己上场，万一打不过别人怎么办，这还没修行就要打架，输在这上面实在太亏。
岂止唐力，其他九个少年都表情复杂，心头计较万千。
无情子可不管那么多，拂尘一动，又是两个少年被抛到场中。
唐力看那俩少年，身体都较为单薄，从他们萎蔫的气势，就能看出，他们都是由于不如其他人强硬，而被“推选”出来。
他们能来万道门，说明他们家有实力，这点不假。可是在这里，相较之下，他们就是强者中的弱者。
“打吧。”无情子随意道。
不打就要下山，打不赢也要下山。
“啊——！！”
两个无冤无仇的少年都大吼一声，冲到中间厮打起来。
其中一个明显学过武，吃痛之下，心肠变硬，一拳砸在对方眼窝上，再用力将对方一脚蹬开，拉开架势，冲上去就是一顿猛揍。
挨打那个虽然没练过武，可是不甘心下山，硬挺了一会儿，终究不敌，头破血流的起不来了。
“好！打得好！做贫道的弟子就要这样！”无情子大声叫好，然后冲那边的修士道：“来人啊，把那个废物拖到一边，先攒着，等下一起送下山，贫道这里不要废物。”
……
又是两场，两个孩子过了关，两个孩子被打残。
唐力正临时抱佛脚，苦记着三场打斗中的招式，他没空埋怨以前没有学武机会，更没空后悔挺身而出。
唐力的脑中一遍遍演练那些招式，突然觉得身上着了一股莫名巧力，将他扔在场中，而他的对手，竟是那个身材魁梧的洛龙！
“打。”无情子看得正起兴。
“喝！”洛龙早就运足气，出声时已经一拳砸到。
快、准、狠，等唐力被锤倒在地时，才看清洛龙收拳的动作。
洛龙通过这一拳，确定了唐力没有啥武艺在身，劝道：“你还是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投降？怎么可能。唐力知道洛龙也是一番好意，可是他走投无路！
“我不能输！”唐力凭着少年经打的身体，一下子起来，照着之前一个少年的动作，上步，拧腰，挥拳。
洛龙直接迎上，微微侧开，一膝顶在唐力肚子上。
不等唐力从“翻江倒海”中恢复，洛龙一肘砸在他背心。
唐力狠狠摔趴在地，洛龙一脚踩住他的脑袋，道：“还没死吗？”
“唐力哥哥！唐力哥哥！让我过去……”谢冰清刚想过去，就被水梁轮拉住了。
水梁轮看无情子的注意力在场上，才对谢冰清小声道：“你若不想让你的唐力哥哥白遭这份罪，最好还是乖乖的，你就看着吧，如果他是块修行的料，就一定不会输！”
唐力被洛龙踩得脑壳剧痛，仍是说出话来：“我不能输……”
“那便对不住了，我也不能输！”洛龙抬脚就要再次踩落，这一次，他将使上十成力，他有信心踩扁这倔强家伙的脑袋。
但他不懂，唐力那不是倔强，而是决心，死也要修行的决心！
就在洛龙抬脚那一刻，唐力就如一条晒了半晌的死鱼，不如为何又猛地扑腾一下子。
就这一下子，唐力抱住了洛龙另一条腿。
洛龙刚一抬腿，支撑在地的那条腿却被扑住，顿时失去平衡，可是他功夫在身，心中一怒，倒下时，抬起那脚，仍然朝唐力的脑袋狠狠蹬去，势要把他脑袋蹬掉。
蹬死你！好心劝你知难而退，你却恩将仇报！洛龙杀心已起。
场外一个同样健硕的少年攥紧了拳头，等待着为洛龙喝彩，他就是洛龙的兄弟，洛虎。
当唐力由于头部受到剧烈震荡，而几近昏迷时，他只知道不能脱手。
洛龙摔倒了，虽然仍是蹬了唐力一脚，却无法使上全力，而他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蹬出第二脚，就觉被唐力抱着的那条腿传来剧痛。
“快看！他居然咬人！”远处一个少年被激烈的打斗代入，忘了处境，惊叫出声。
洛虎恨得咬碎钢牙，骂道：“他妈的疯狗！”
有人带头叫喝，少年们立时乱成一团，热烈讨论，甚至有人喝彩。
而场上的洛龙已经连蹬了唐力数脚，唐力却始终不松手也不松口，硬是在洛龙膝弯内侧咬出一片血印。
洛龙十四岁便如此魁梧，得益于每天练的几路拳脚，一年四季都是短打扮，单衣单裤，要个利索，却无法防咬。
唐力被踹得满头满脸是血，脑嗡耳鸣，又一嘴血腥，却反而精神起来。
倒是洛龙有些着急，他分明感觉到腿弯的大筋剧痛，甚至都听到了牙齿在大筋上挤压出的嘎吱声。
“啊——！！”洛龙一声大喝，忍住痛，不再蹬那“硬头狗”，上身一蜷，已经翻坐起来，双手伸出，掐住了唐力的脖子，又身子往后挺，就是掐不死他，也要把他脑袋拽掉！
洛龙知道大筋被咬断，那条腿就算废了，故而第一要务是要让唐力松口。
唐力脖子上都是血和汗，又死死咬住，与洛龙大腿锁成一体，使得洛龙几欲脱手，却始终拿他没招。
唐力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嵌入了一缕腱子肉，正咬在什么坚韧上。
“呜啊——！！！”唐力猛一松口，抬了下头，洛龙的手正用力，一下被闪脱。
唐力利用这点时间，大吸一口气，再次朝刚才的地方全力咬下。
应是有嘎嘣一声吧，反正唐力、洛龙和远处的少年都没听见，却总觉得应该有一声，他们明显看着唐力的头和脖子一抖，扯出一根肉条来，鲜血飞溅。
唐力没有停歇，他不知道洛龙还有没有还手的能力，他早已忘记了什么是人，他只是想活，管什么是人什么是兽，总之用的就是人脚、人手、人牙，一个扑腾，竟直接蹿起扑向洛龙身上。
洛龙知道一条腿已废，心痛万分，更发誓要杀了唐力，唐力却送上门来。但此时他四脚朝天，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如被唐力压来咬住了脖子，后果不堪设想。
故而洛龙不敢怠慢，双拳一错，封住门路，等接住唐力，卸掉他下扑之势，再推开暴打不迟。
可洛龙想错了，唐力扑上去可不是为得疯咬，而是要使用三绝技。
撩阴、锁喉、插眼。
就是再没练过武，唐力也懂得这三招狠辣“绝学”。
是无情子的话提醒了他——“先把你们的肉身利用好吧”。
利用好自己的肉身，利用对方的肉身，用自己的强处，攻击对方的弱处，哪里弱，打哪里。
唐力扑来时膝盖砸落，正砸在洛龙的裤裆。
洛龙架着双拳，变成了抱怀忍痛，最脆弱的地方受重创，不止疼痛，连力都使不出。
洛龙正挤眼打滚，突然发觉唐力又扑了上来，下意识把双手护在颈前，防止被勒住脖子，却双眼闷痛，竟被唐力两根大拇指扣住。
唐力全身的重量往手臂压，传递到大拇指，最后凝聚在洛龙紧皱的眼皮上，只是稍一坚持，就直透而入……
……
唐力起身，立在一旁看着痛苦翻滚的洛龙，冷冷道：“你还是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