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晓，散人水准，本不需它物即可随意飞行，但他仍是放出一本金黄小册，瞬间催大至丈许。
金光闪闪的书册，慢慢压落地面，像是一块华贵的黄金地砖，静静等待一对器匠师徒蹬上。
唐力跟陈咸安下来时，二人就收了机关坐骑，这时见耿晓要载他们同去，也不推辞。
“人家骑驴看账本，你踩着账本还看啥？”陈咸安一脚踏上去，唐力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来。
“看驴。”耿晓答话时瞪住陈咸安。
“又不是我害你，你跟我发什么火，真是的……”陈咸安满脸委屈。
“少废话，验过再说。”耿晓说完站到金册法器前部，长袖垂下，看不见他手有何动作，金册法器转眼斜冲进一条略宽的微光路径，撒下金灿灿的流光。
……
伏龙山丹市。
一家占足四个铺位、加盖到五层的商楼下，客人们往来进出如蜂拥，唐力抬头望看高挂的匾额，四个大金字让人过目不忘——“天材地宝”。
这家材料铺好大的名号，唐力一面想，一面随耿晓和陈咸安进去。
“陈……陈巧匠！”三人入店刚往柜台行上几步，就有一个身着黑缎的老伙计，一眼认出陈咸安。
他绕出柜台，挤过人群，迎了上来。
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眼认出陈咸安。
再看他头发花白，颇有些岁数，腿脚却格外矫健，活眉定目的很有精神。
唐力暗想：这位该不会也是没破介“老前辈”，一直在丹市干到这岁数吧……
那老伙计显然没认出耿晓，只是看了眼耿晓，又向陈咸安低头哈腰地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咸安一直微笑，见老伙计是在等他介绍，他隐约间似是摇了摇头，那老伙计便看出“此人不值一提”似的，弯着腰胳膊一展，拨开人群，将他们请到楼上。
一直上到顶楼，陈咸安三人被安排在了一个红毯金漆的豪华贵阁。
金石玉器、翠植花瓷，样样稀罕，引得唐力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其中不乏炼器的上好材料。
唐力只是目光一扫，或眼珠稍留，或一眼带过，滤出了他识得的料子：暖琼玉、冷冰钻、毒木根、陨铁、各色灵珠、各种高阶兽丹……都大大方方的摆着，好像一点也不怕客人起贪念。
甚至大黑缸里种着的一丛黑竹，明明棕黑古朴，却透出勃勃生机，竟也是稀有的材料——污泽竹！
污泽竹可是个异类，完全逆反竹子习性，大量生长于幽暗的沼泽地带，不但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更具备了改变一方水土的妖异。
扔一根污泽竹进水塘，要不了几天，水塘就会变成沼泽，是泽属丹修的首选炼器材料！
唐力认出这丛污泽竹，就往大黑缸里望，想看看里面是用的什么在种，难道也是盛满沼泽淤泥？
老伙计这时很识趣地夸赞道：“这位道长一下就认出污泽竹，眼力非凡呀！这黑缸是用采自万丈土丘那最核心的恒土，并按每十两掺七钱的比例掺入胶粉，用凡火烧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土属稳定绝不会受污泽竹影响。而黑缸里面装的是金敛珠，因此只需浇上清水，就可形成金、泽、水稳定之势，定时补充金敛珠，就可竹不枯、水不浊。”
唐力点点头，这老伙计很有眼力劲儿，不但看出唐力疑惑，还把黑缸的制作方法、污泽竹的培植原理，一起说了个透彻。
不过有个人却一脸不悦，耿晓。
市道堂灵石流量巨大，行贿受贿非同小可，若莫名其妙被人拿个把柄……
这让耿晓如何平静？
老伙计自然看出来了，不再出声，等几人入座，他躬身在厅中，等着吩咐。
“这是我孙儿，自然慧根慧眼！来，给你看样东西。”陈咸安没放过介绍他孙儿的机会，并把那枚拳头大，不规则的椭圆雾晶石往桌上放去。
还没等雾晶石挨着桌子，老伙计倒后发先至，双手不知从哪抽出一个绒托，正接住雾晶石，稳稳放在桌子上。
垫好晶石，老伙计再次哈腰看向陈咸安。
“老看我干嘛？不是说了让你看样东西？看吧。”
“诶，小的这就长长眼。”
老伙计便围着那块石头看起来，一会儿转到左边，一会儿转到右边，越看表情越是不展。
后来老伙计干脆又看向陈咸安，一脸为难。
陈咸安不耐道：“看你那水平，拿起来好好看看。”
“是！”老伙计似是也看上了瘾，非要看出个名头，把那块晶石托起，打开窗子，放在脸前仔仔细细观瞧。
足足半柱香功夫，仍是没见他吭声。
“怎么样？看出来了吗？”陈咸安不耐道。
老伙计一脸为难地从窗边凑来，把晶石放好，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在小的这双浑目下，就看出是块普通的雾晶石，里面白色杂质太多，几乎占满了晶石的储法空间，恐怕一方法力也存不住，大概五枚灵石吧。”
耿晓的脸色一下大好，活动起肩膀，伸了伸懒腰。
陈咸安勃然大怒，吼道：“混账！这是上好的十方雾晶石你看不出来吗？！”
老伙计赶紧跪下，磕头道：“巧匠爷爷息怒！小的眼力不济，看不出神妙，息怒啊……”
唐力听这人叫得挺对陈咸安胃口，觉得好笑，但看这老伙计不是无能之辈，竟也估价五枚灵石，心中倒有些没底了。
陈咸安正欲再吼，耿晓起身单臂一横，道：“听说你们这儿的掌柜万大鹏，是个金石高人，凡是土生地埋的他都认识，你去给我把他叫来，让他来瞧瞧。”
“可是……”老伙计见这个不认识的修士，随口要见他们老板，口气大得没边，犹犹豫豫地看向了陈咸安。
陈咸安好像突然消了气，懒懒道：“让你叫你就叫，快去。”
“是！几位稍等。”老伙计几步退到门口，轻轻打开门又掩好，发着噔噔噔的脚步声，慌张地去啦。
片刻，门无声而开，一个中等身材的富态之人撩帘进来，老伙计跟在身后。
富态之人看见陈咸安便不住拱手，道：“不知陈巧匠大驾光临，还请海涵，海涵……”
“得嘞，万大鹏，别废话了，请吧。”陈咸安把手摊向桌上的雾晶石。
万大鹏笑脸应承，刚想扫过剩下两人，再去观瞧那石头，可当他目光扫过耿晓时，立刻愣住了。
刚才一路上不少人根陈咸安打招呼，却没人理会耿晓，唐力还心道这耿晓真是刚直不阿，身为世道堂堂主，竟然没人识得他，他就是以公谋私都未必有人肯认。
但眼看这万大鹏的眼神和口型，分明是认识耿晓的。
“耿…耿……”万大鹏紧张的舌头打结，不过这打结的舌头倒帮了他，让他见到耿晓隐怒的神情。
万大鹏赶快住了嘴，勾头对老伙计道：“你先下去，把门关好。”
“是。”老伙计听话地出去，把门稳稳关死，隔去楼下的嘈杂。
而万大鹏也已经把窗子关好，来到耿晓座前，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天材地宝材料店店主，万大鹏，拜见堂主大人。”
见耿晓不答话，万大鹏继续道：“这丹市上除了店主，没人识得堂主大人伟貌，小店也不例外，故而有此失礼，还请堂主大人见谅。”
唐力见万大鹏在耿晓面前没有任何阿谀嘴脸，完全是下属姿态。心中对耿晓万分敬佩，每月手上要过数百万灵石的堂主，居然只安分做个堂主，这实在难得。
“行啦，看吧。”
万大鹏之前应是听了老伙计的回禀，耿晓只是说“看吧”，他便直接上去围着晶石观瞧。
围着看，拿起来看，放在脸前看，取出高亮灵石灯照着看，捂着看……
整个过程，万大鹏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他拿出小秤测了重量，又把石头放入带有刻度的琉璃水缸测了体积，才终于缓缓道：“这是超极品雾晶石，储法量在十二到十三方之间，如此品质的雾晶石实在少见，一般雾晶石最多就是储法十方，再高就要换品质中档的纯水晶了，或者换……”
“行啦，我就是让你估价。”耿晓打断。
万大鹏皱起眉头，略微计较，道：“如果只以使用价值来评估，这块雾晶石可值四千灵石左右，如果……”
万大鹏见耿晓脸色愈加难看，便缓下话语。
“接着说！”耿晓有些怒了，他料定万大鹏再怎么样，也不敢唬他，但万大鹏若是真没撒谎，就意味着自己很可能中了圈套，怎能不怒？
万大鹏轻重都在心里，表面上仍是极为平静，继续道：“如果让我来出价的话，我会出三枚灵石，看对方识不识货，要是他识货，就会告诉我这灵石的价值，那我仍然要拿下，我会出五千灵石，他见我开价如此痛快，一定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东西，于是他会加价，我就应价，应价到七千，他再加价我会走人。从此，低于七千的出价，他就很不情愿出手，而懂行的人又不多，就算是懂行，也很难有人一下付出七千灵石，买一个价值四千的东西。几天后，我只需杀一招回马枪，六千灵石定然拿下。”
除了陈咸安，唐力和耿晓都有些听不明白了，唐力倒好，耿晓是有见识的，尽管他的用度都是便装去买，可对价格还是懂得一些深浅，却猜不透万大鹏为何给这么高的价格。
陈咸安听到此处，笑道：“好个万大鹏，你可真精啊，连我都没看出这能储法十二、三方，这么说……这块雾晶石还是个宝贝喽？”
万大鹏也不过谦，道：“那是自然，我从小就生在宝堆里，认不出宝还出来混什么，这东西确实是个宝，是很少有的收藏品！不过，这个还只能算是奇珍，够不上异宝。”
“行啦，别臭美了，快说这东西奇在哪里？”陈咸安也有些急了。
万大鹏终于不再卖关子，五指托着那块晶石，一面欣赏一面道：“雾晶石，什么是雾？雾晶石跟雾没啥关系，雾就是指这里面的白色杂质，看起来像雾。可这些杂质其实也不是杂质，不过是万年压在万石之下，晶体化不完全造成的瑕疵。‘雾’越稀薄，越均匀，储法能力越强，成色也就越好，你们再看这块，浑浊不堪……”
万大鹏托稳晶石在三人面前挨个经过，让三人都好好看看，仿佛这块石头是他的一样。
“没有过硬的眼力……就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奇货！一块雾晶石能达到十二、三方，价值功用确实不如十五方的纯水晶，可稀有程度已经达到世间罕有！什么是宝？别人都没有，唯独我有的，又具有收藏价值的，就可以是宝！这块雾晶石就是宝，你们看！”
万大鹏猛地蹿到桌子前，把石头轻轻放在托垫上，三人，包括耿晓，都不由自主地伸脖凑近去看。
唰，一道刺目光柱从上打下，是万大鹏拿着小巧灵石灯往下照射，强光一下把这块晶石激得通透。
唐力终于看清，那些白色‘杂质’，根本就是小裂纹，一根一根在光线反射下，好似银针。
“你们看，这叫‘龙雾’，看似无数条小裂纹杂乱无章，每条裂纹却大小一致！”
“真的！大小一致！”唐力不由自主地认同道，但真正的兴奋，来自于这块雾晶石很可能真的是极品。
若真的是极品……苏欢毅将难脱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