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直径的风球，静静地，落下，将一切吞入其中的东西切碎、化尘、随风而逝，砖瓦、梁柱、书籍，还有曹笑阳那间狗窝一样的居处。
“绝品法器？当我认不出吗？你走了才三个月就升了一阶，回来这一个月，天天打坐，修为怎么又不升啦？你当我真的废了吗？”曹笑阳眉间仍是皱纹深刻，双眼仍是浑浊，可他现在正浮在自己的风暴中心，仿佛自成一个宇宙，风的宇宙，在这个宇宙中，他就是主宰，而他随时都可以控制这个宇宙把唐力吞进去，切碎、化尘、随风而逝……
唐力透过那颗三丈风球，透过破碎的殿顶，透过淡蓝色结界，望向天空，望向那里的微光路径，期待有人飞过，可以注意到这里。
“放心，结界现在是闭堂状态，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就算有人想来，看到闭堂了，出于礼貌也应该择日再来吧？”
说话间曹笑阳收起风球，把风球缩到三寸收在掌中，又随手一甩，罩住唐力，再将无力反抗的唐力拉起，浮空锁在球中，右手拿出一片淡蓝玉璧。
“没见过吗？”曹笑阳微微注气玉璧，结界整个的黑下，犹如夜空，“这下你不能继续用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看向天空寻找希望了吧？跟你说过了！现在是闭堂！！今天闭堂！！不会有人再来！！！没有希望！！！没有希望！！！一切都完了！！！”
曹笑阳此时比发酒疯还要疯上百倍。
“他是个疯子！怎么办？你不能死！唐力！不能死！我可等了两万年！不，你不会死，白明不会算错的！而且这个曹笑阳的心魂并不像个阴险的人，一定另有隐情……对，一定另有隐情！唐力！你要活下来！想点办法！！！”掌仙人离疯掉不远了。
唐力艰难道：“确实…你已经没有希望…什么希望都没了……因为你自己都已经放弃。”
听了唐力的话，曹笑阳却突然笑了，就连皱纹看起来都少了点，不过眉心的几道刻痕依然明显，他的肝又老又伤。
“你怎么知道我放弃了？这不机会就来了吗？”曹笑阳一脸自信。
“那你…就来试试……”
“试什么？你以为我要夺舍吗？我连元神出窍都不会，怎么夺舍？”
整个典道堂一片漆黑，只有锁住唐力的风球淡出白光，照出曹笑阳斜瞥带笑的一眼。
唐力气息渐渐平稳，盯着他那只浑浊的眼睛，答道：“不管你对我做什么，万道门都会彻查到底，我可是玉简功法的传人。”
“那如果……我把你有绝品法器的事儿说出去，你觉得如何呢？”
唐力只想了一落便道：“是啊，你只要把绝品法器的事情说出去，就会有无数人日夜窥视，我迟早死于非命，那你现在又为哪般？不就是想要绝品法器？杀了我，探我宇囊不就完了？还废话什么。”
“不错嘛……”
曹笑阳从宇囊中叫出一个大酒坛，揭开封口，抱起咕嘟咕嘟灌了起来，如此直灌空一整坛酒，一口气都没换！那坛酒少说有四五十斤，若是常人不醉死也要溺死，而且曹笑阳虽是肚子鼓胀，虽说顺着嘴边流出来不少，可喝进去的少说有二三十斤，远远超过他肚子的大小，竟没撑破。
咵——！
曹笑阳将酒坛摔个粉碎，看着唐力不慌不张的黑眸，笑道：“小子，我没有看错，你这智勇双全……颇有几分我当年的盛气！”
唐力微微一笑，道：“受制于人，何来凌人气魄？”
“行啦，跟你打个商量，”曹笑阳正脸看来，“帮我做件事，我便不杀你，此事于你还有大大的好处。”
掌仙人赶快在旁道：“问清楚再说。”
唐力心道：自然是要问清楚，你是直接钻进来的，我没办法也就算了，哪能总受制于人？！
“什么事。”唐力简短道。
“不跟你绕弯子，给你四年时间筑基，然后拜入我师父驻尘真人门下，”说到此处曹笑阳向西北方拱了拱手，“代我传承师父的神威，你可愿意？”
“不愿意呢？”
“死。”
“那如果驻尘真人不收我呢？”
“死。”
“他收了我，又不让我传承呢？”
曹笑阳把藏在下巴短须中的烈酒抹去，笑道：“呵呵，那时你修为高我一等，我能拿你如何？”
“你能散出绝品法器之事。”
曹笑阳又道：“我散出去，你不正好杀我？”
“可你已是废人，早就活了够，你不怕死而要同我鱼死网破的话……”
曹笑阳一摆手，打断道：“那你想怎么办？”
“若驻尘真人愿意收我为徒，在我跪拜应师的时候，你就要死，我才会拜师，我也答应你尽力而为，只要驻尘真人愿意让我传承，我定然传承。”
曹笑阳略微一想，迈前一步，盯着唐力的眼睛道：“行！反正你替我做他徒弟就是！我曹笑阳欠别人的，就一定会还！”
唐力却笑道：“若是我也结丹失败了呢？”
曹笑阳身子顿了顿，回身慢慢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道：“你心甘情愿把自己玩死、玩成废人的话，我没意见！若是你修行勤勉，小心谨慎却还是结丹失败，那就是命道也，证明驻尘真人他老人家无有徒缘，而不是我曹笑阳的问题！”
“你不会更希望我结丹失败吧？”唐力笑道。
“聪明要用对地方，别总关心别人的事儿！”曹笑阳说着慢慢收回风球，放唐力下地，又递过一枚急疗丹。
唐力哪里还支撑得住，赶紧缓缓绽气坐下，看了看曹笑阳脏兮兮的手，唐力自取一枚服用。
“哼。”曹笑阳冷哼一声，绽出气场，带唐力出了那片梁倒屋塌的狼藉，又取出火折子将那堆废墟引燃，回头冲唐力道：“你快恢复，等烧个干净，我好去报灾，到时你只管说我差你买酒，回来后便发现结界处于闭堂状态，其它的交给我来。”
……
其实藏书殿已经没甚好烧，曹笑阳又把被他刮飞的那些木头、碎纸、烂瓦都卷了来，往火里堆。
结界可以透风，却不能传热，曹笑阳撑起气场把唐力也罩住，才不至于烧熟，而掌仙人一直在唐力耳边喋喋不休。
“……我来督促你结丹就行了！怎么又来个多事的？！你怎么能随便就答应他呢？拜真人为师很麻烦！还很浪费时间！你别忘了，结丹以后先要帮我办事……”
废话！不答应他，难道让他个光脚不怕穿鞋的跟我同归于尽？都折腾到这份上了！唐力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夹在这些令人烦躁的事中，教他如何平气调息，恢复伤势？
等那些东西烧个一干二净，唐力伤势也恢复了七八成，曹笑阳从火堆里跑出来，拍灭他衣服上故意引燃的几处明火，看看烧出的那些破洞还算自然，便又对唐力嘱咐道：“对啦，你这两天好好将养就是，不要去医道堂，以免别人起疑。”
“晚辈明白。”虽然靠慢慢自愈会多少消耗寿元，可曹笑阳说的不错，唐力可不想被人盘问斗法的事情。
收起结界，留下废墟，唐力在堂外等候，曹笑阳向句芒宫方向飞去。
……
“唐力！你没事儿吧？！”童萌最先飞来，一来就一脸关切，“这个曹废！自己废就算啦，还连累你！真是的……”
周围已经聚有不少驻足围看热闹的修士，多是年轻弟子，童萌一面拿拂尘赶开他们，一面向唐力问长问短。
唐力赶紧道：“没事儿，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烧成这样了。”
“我听曹废说，他差你去买酒？！”
唐力摇头笑道：“我刚从信道堂那伏魔回来，哪有心情去买酒，幸好宇囊里本就有些烈酒，炼器用的，所以打算去附近修炼一会儿，再佯装买酒而回便是，谁知就这一去，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此事与你无关，这是曹废活该，看吧，这回有得罚他啦，个废人！”童萌不齿了一句，又蹙眉聚焦道：“你刚才说……你去伏魔啦？跟谁去的？！”
唐力便把伏魔的事儿简单一说，童萌倒听得起兴，没少骂刘保哲和卢芳。
“……那个刘保哲啊，一直都是老好人，窝囊废，以后就叫他老窝！至于卢芳，卢芳卢芳……对了，就叫她□房！她爹可是任道宗卢淼丹士，真人修为，所以她才嚣张得紧，不过我听说，卢淼至少有四个双修对象！这□房定是偏修的所生！对，□房叫起来反倒显得我低俗啦，干脆就改叫她偏种吧……偏房的种…嗯，甚好。”童萌紧起下巴点点头，对自己造的外号十分满意。
那帮看热闹的年轻弟子听得一愣一愣，童萌又道：“对了，我就是来取证的，现在要回去报告，你就在此等着便是，不多时就会有人前来处理此地的，那我……先走一步？”
“多谢童萌，慢走。”
……
不久，曹笑阳随着一位中年女修前来。
唐力看那女修极为端庄，曹笑阳只敢飞在她身后，神情恭敬，便干忙起身躬立。
一落下，女修便用视线指了指唐力道：“就是他？”
曹笑阳赶紧恭敬回道：“禀书香真人，他叫唐力，刚来的香主，几个月前还得了玉简功法。”
书香真人眼睛稍稍睁开了些，仔细打量唐力的同时，也多了几番神采，就凭这对美韵相宜的眼睛，年轻时一定是无数男修梦想中的绝美仙侣。
许久，书香真人收回目光，眼帘重又低垂，眼睛稍稍后撇，并不转身，对立在后侧的曹笑阳道：“长老会上，门主倒是提起过一次，今日竟见着了，果然是块儿风修的好料，你可要花些心思好好雕琢。”
“是，弟子沉寂数十年，今日痛饮一坛，烧了这藏书殿，正是要与浑酒作别，别去这浑浑噩噩的活法儿，再与这死气沉沉藏书殿一别，别去我神魂中的老态，重新做个修者。”
“你这一别可好，要让我收拾这烂摊子，不过……若能让驻尘高兴，做什么也值了……”书香真人说着嘴角稍扬露出喜色，看回唐力道：“你须记着，万道山分坛无数，神人级的风修，倒是也有几位，但都不敢自居第一，全因为，总坛的驻尘真人还在……你若能有缘随他修行，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通。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