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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福寿安康(三更)

    妙琦赶紧打上一道隔音罩,道:“爷爷,此事须三思。”

    陈咸安冲她点点头,一脸欣慰和慈祥,为了这些孙儿孙女,他做什么都值了。

    “此事我已三思,从我孙儿没来到总坛之前,我就已经三思,此事必须这么办。”陈咸安眼中写着:吾意已决,不可动摇。

    “总坛这些长老、真人,可不是用来小瞧的,对不对?”陈咸安问向童萌。

    谈起正事,童萌恢复严肃:“陈咸福客居于此,虽不喜与人来往,但人脉还是有的,想拿这个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人……将不在少数,特别是书香真人,她定是要寻个交代,所以,万万不能让她知道陈咸福已死,只是……我没想到啊,陈爷爷,你竟舍己为孙,想出这种点子,谁做你孙子那可叫一个好命,这么划算的事儿,我怎么能放过,爷爷……啊唔唔……”

    “行啦,你说得够多了。”陈咸安背上伸出一支机关臂,端头张开网子,将童萌的嘴扣住,跟骡子上口套似的。

    唐力想了再三,道:“爷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咸安摇摇头,看着被扣住嘴呜呜哝哝的童萌道:“我来总坛,是他接的,但他接得是杂役叶大牛。”

    陈咸安说着收回了机关臂,童萌大口大口地喘气道:“对的,他是被伏龙山市道堂堂主耿晓,发来的杂役之一,我当时就领了他来做佣人,他现在的名字应该是叶大牛!可是……我还是想不到啊爷爷,你竟然……唔唔唔……”

    陈咸安再次把他嘴堵上,继续道:“当日,如果我和大哥一同死在那里,总坛定会查出我有所欺瞒,而我大哥魂石之人,也是欺瞒总坛在先,所以连累不到孙儿,但孙儿也免不了要被书香控制,后面的路会很难走……活过来这几天,我反倒想个清楚,不如将计就计,永绝后患,我依然可以用大哥的身份,为我孙儿开路!”

    其实除了祖孙关系,唐力还是风机甲的传人,陈咸安对他这样,唐力心里既佩服又感激,但更多的还是尊崇,祖孙间,孙子对爷爷发自内心的尊崇。

    “可是,大爷生前那些朋友不是早就背他而去吗?爷爷从此将失去很多……”唐力说着又被陈咸安一手按肩,打断了。

    “失去再多,也没有得到的多!而且我大哥在总坛名头颇响,我以后可是生意兴隆。而伏龙山那边我早已处理妥当,老耿子要是够意思的话,可能连忌辰的周年都给我过罢了!之前我要是活不成就算了,这回活着,我定然不能再‘活’,朋友们把我‘弄死’,送到总坛,我怎能拆他们的台,明白了吗?”

    唐力点点头,他怎会想不明白:为了不让陈咸福察觉,爷爷静悄悄地“死”在伏龙山,又以杂役身份成了童萌的佣人,以此来暗中监视陈咸福这边的一举一动,曹笑阳一出去采购,爷爷就有所察觉,再与已经察觉不妙的曹笑阳碰头,一拍即合……此战,爷爷死了便是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万道门最多稍稍责罚耿晓等人。而此刻爷爷活了下来,就决不能再被万道门发现,否则那些人知情不报,罪就大了,再继续为爷爷求情,就更容易被对头抓着把柄,做起文章!相反,爷爷以陈咸福的身份活着,即便他假死以杂役身份来到总坛的事泄露出去,也“死”无对证了。

    但有个人,令唐力不得不叹惋:“没想到曹师兄甘心变成木化人……”

    童萌闻言,立刻冲陈咸安奇道:“对啊!我把你送下山的时候,你是怎么把曹笑阳拉来的,还把他变成那个样子?”

    “跟上他还不容易,他没出门派我就叫住他了,一直住在斗集,然后以其他身份给老朋友去信就行,他们自然会给我大哥写合适的回信。至于木化,呵,不木化,曹笑阳怎么可能迅速提高实力?曹笑阳选择木化,就等于选择了死!先不说将人直接木化极难成功,就算成功了,曹笑阳从那战活下来的机会也近乎为零,可即便活下来,经过木化,他的身体也最多再支撑半年!这些是我和曹笑阳能做到的极限……而我孙儿能骗我大哥出门买翔龙丹,这才是此战先发制人的契机,我大哥再怎么精打细算也想不到,我就在他对面的山头上一直盯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和老天都不向着他,我也没有办法……”

    唐力看得出,陈咸安始终无法放下大哥,放下那一战,唐力也不知道怎么去劝慰,只能道:“爷爷,不管您变成什么模样,您都是我爷爷。”

    “好,那就开工,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巧夺天工,精益求精!”陈咸安把面具立在一旁,那只不过是个样板,真正的伪装成陈咸福,谁也看不出来,怎么可能只靠一副面具?

    “先别慌嘛,你好不容易醒了,总该告诉我们当年…你们哥儿四个的事情吧……”童萌试探着,他可不想再被扣住嘴了。

    “想听?”陈咸安手中活计没有停,正在石桌上铺纸画图,设计样貌的改装。

    “想听!”童萌毫不迟疑。

    “你们也想听?”

    陈咸安没有抬头,手上硬墨笔正画出各种线条。

    唐力三人对视一番,异口同声道:“想听。”

    “真想听?”

    “真想听!”

    “那好,那就说说,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

    那好、那就、那可是……那那那,那正如陈咸安所说,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陈咸福、陈咸寿、陈咸安、陈咸康。

    当陈大娃给自己和自己的三个弟弟,起了这四个颇有点儿墨水的名字后,已经陷入了深深地自我崇拜中。

    “我渴了。”陈大娃正枕着双手,躺在一衰败家族的大祠堂里、最后一间没有倒塌的破屋中的、一根倒下糟柱子上。

    两抱粗的柱子腐朽到可以,早被四个小兄弟磨出一块块平展出来,成了小床,但现在天气湿热,只有得意忘形的大哥会躺上去,他背上分明爬满了红疹,却毫不理会。

    “去,大哥渴了。”陈二娃对陈三娃道。

    “去,二哥说,‘大哥渴了’。”陈三娃没看陈四娃,冲外指了指。

    “去,三哥说,‘二哥说啦,大哥渴了’。”陈四娃对着一个破贡台命令道,那是他假象的陈五娃,六岁,只听他的命令。

    陈四娃命令一下,蹦到贡台前,变成了“陈五娃”,拿起爷爷留下的破碗,到外面的大香炉里舀了一碗雨水。还没跑回屋,雨水就从破碗的豁口上漏下大半,顺着四娃胳膊流到裤裆,再跑过屋里,送到陈大娃面前,已经颠簸的只剩下三口。

    咕嘟,咕嘟,咕嘟。

    三口,陈大娃解了渴,爽气道:“好,明儿个儿,咱们四位陈少,就要到方员外家吃香的,喝辣的啦!”

    “哦~吃香的喝辣的喽~”

    三娃和四娃欢蹦起来,二娃皱着眉,他不求喝辣的,也不求吃香的,只要明天能赶在方员外大寿上吃个肚圆,再有机会被留下做家丁,那就好了,太好了,好到天上去了!

    爷爷在时,一个月还能有那么一两餐吃个饱;爷爷死后,他们就没一天吃饱过……

    爷爷会杂耍!倒立、顶碗、吐火!可好使了,虽然后来年纪大了,倒立的时候老摔倒,可吐火还是可以的,还能骗来酒喝,喝半口,吐半口,喝个半饱,省下吃的给他们。

    陈大娃、陈二娃、陈三娃、陈四娃。

    十四岁、十二岁、十岁、八岁。

    在二、三、四娃看来,大哥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乞丐,能起出超越爷爷的“大、二、三、四娃”那样有学问的名字,大哥是真的应该自豪下。

    “别乱跑啦,我要考考你们。”大哥喝了天上来的雨水,有了精神。

    二、三、四娃赶紧站好。

    大哥先看向三娃:“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三娃!”

    大哥举起爷爷留下的竹条:“笨蛋!你现在改名字啦!你叫……”

    “陈咸安!”三娃抢先答道,不然那竹条可是会落下来。

    “很好,还是三弟最聪明。老二,我问你,你叫啥?”大哥看向二娃。

    “陈…陈……陈咸康!”

    啪——!

    “哎呦,疼!”

    “疼还不长记性?陈咸康是四弟的名字,你叫陈咸康了,那你四弟叫啥?”

    “陈咸寿!”四娃应声答道。

    “就你能耐?你有老二那么高吗?”陈大娃翻下那根烂糟木头,在三人面前来回踱了两趟,他得了爷爷的真传,会倒立、顶碗、吐火,当然,他还会这样踱步子。

    陈家村没被黑虎帮烧的时候,爷爷可是村长。但经历了那场劫难,爹爹、娘亲、叔叔、婶娘……都不见了,只剩下爷爷带他们逃出来。爷爷特别伤心,常常偷偷流泪,时间久了就有些神志不清,这些杂耍,倒是以前不好好种田的叔叔喜欢去琢磨……。

    “站好!”大哥一声令下,自己也站到了二娃的左边。

    “从我开始,一个一个来,准备了啊,要开始了啊……我是大娃陈咸福。”

    “我是二娃陈咸寿。”

    “我是三娃陈咸安。”

    “我是四娃陈咸夯。”

    “……”

    “夯夯夯!找夯呢?”

    “大哥,我不俺啦,四娃不俺啦……”

    “是不敢啦,是不敢!不是‘不俺’!是康!‘福寿安康’的‘康’!不是夯!再错我就夯死你!”

    “呜呜呜,大哥,我不敢了,我叫陈咸康,呜呜呜……”

    “别哭了,都是为你好,明天要是弄错,就得挨饿,知道吗?饿旧了你就不长个儿了,以后就跟巷口那个潘矬子一样,只能靠给人当上马凳讨饭。”

    “呜呜呜……大哥,我知道了,我不要做潘矬子……”

    “那就别哭了,再来。”

    “呜呜,是,呜呜……大哥,我哭完了。”

    “我是大娃陈咸福。”

    “我是二娃陈咸寿。”

    “我是三娃陈咸安。”

    “我是四娃陈咸康。”

    “我们四娃祝方员外福寿安康!”

    “不错,再来一遍,这回注意最后一句,要说慢点,这样才能说齐喽。”

    “我是大娃陈咸福。”

    “我是二娃陈咸寿。”

    “我是三娃陈咸安。”

    “我是四娃陈咸康。”

    “我们四娃祝方员外福寿安康!”

    ……

    陈大娃取这个“咸”字,也是很有讲究的,有咸才有味儿,乞丐最喜欢吃咸的,吃了才有力气,才能讨一天饭都不累。有了这些大名,以后也可以一直用,也许有天就能有出息,从没听过哪个修者叫“大、二、三、四娃”的……

    方东乾,方员外,七台镇的首富。

    七台镇,初始叫“七抬镇”,本是八村之一,受周边七个村落一起抬举,才有了发展。如今,七台镇附近,光有着两千户人家的小村,就二三十个。听说这里经常路过各个体修门派的行走教头,甚至还有修道大派的人会来招新!七台镇已俨然成为了一座繁华小城。

    七台镇名气大,让灾民、难民也有所耳闻,七台镇人户多,上千乞丐也养得起,不过这里没丐帮。无修为还要拉帮结派,就是自找麻烦。

    好多乞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聚集在方家大院的后门外。好彩方家势大,后巷也有百步宽,再来万把乞丐也装得下。

    二、三、四娃跟着大哥,吃力地往前挤进。大哥跟小兰可是说好了的,只要他们能挤到前面,她就敢点他们进去给老爷贺寿、表演。连乞丐都多才多艺,还诚心诚意给老爷祝寿,那说明老爷真的是一镇之主啦!老爷心情一好,收他们做四个小家丁,也不奇怪嘛。

    但首先要挤到前面,否则小兰可不敢点,万一放进去又老又丑、又脏又臭的烂乞丐,家丁是一定会告状的,她也是一定会挨骂的,闹不好还要挨板子。

    四娃抱紧三娃腰,三娃抱紧二娃腰,二娃抱紧大哥腰。挤吧,使劲地往里挤,反正都没有鞋,不怕挤掉啥。若是挤不进去,就只能跟一千来号乞丐抢馒头啦。

    “呜呜呜……”四娃哭了起来。

    大哥回头道:“哭啥?挤疼了?”

    “呜呜呜……大哥……我的蛋蛋挤没了……”

    “胡说,蛋怎么会挤没?是你脚冷,缩回去啦!”

    “呜呜呜……摸不到啊大哥……”

    “说了缩回去啦,当然摸不到!快跟着我往前挤。”

    “呜呜呜……蛋蛋没啦……”

    “别哭,听话。”

    “嗯……呜呜呜……”

    “……”

    ……

    嘎吱,后门开了一扇,家丁扔出馒头无数,开路,乞丐们一哄而抢,这给了陈家四少机会,很快挤到前面。

    啪——啪——啪——!

    数条大棍横档在四少面前,家丁们凶神恶煞:不能给这些乞丐好脸,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抱你的腿,扯你的袖,弄你一身脏臭!

    “我们在这儿!!”陈大娃没去理会那些馒头,吞下口水,冲里面大叫。

    家丁挡着,他看不到小兰,他只管往里喊。

    “瞎叫唤什么?!”一家丁看着满眼乞丐,也不知道吸他们呼出来的气会不会染病,正烦躁,对着陈大娃戳去一棍。

    这家丁人高站得也高,一棍捣在陈大娃胸口上,后面都是乞丐,无处后退,吃得死死。

    陈大娃就觉翻江倒海,眼前发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用在口中,憋出嘴角。

    “大哥!”

    “呜呜呜……”

    ……

    “别打,他们还要给老爷表演节目,快让他们进来。”小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家丁的粗木棍露出一个小洞,比狗洞大那么一点,陈大娃眼前发黑,嘴里是血,但他没工夫等眼前变亮,咽下浪费不得的鲜血,一抹嘴,带着三个弟弟往那洞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