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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萝看过去。

    这是一个容貌皎好的少年。身高比江萝高了约一个头左右,穿着是暗蓝色提花外袍,腰白玉环,左佩刀。

    但他的头发却零零散散地用暗红色发绳系在脑后。与衣裳的色系并不搭配。有剑眉星目,五官立体深邃。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连带着眼睛也微微眯起来。只是江萝感觉他笑起来有些邪气。

    “我就当你不介意了。”

    眼睁睁着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被抽走,江萝问道:“你自己不能买吗?非要拿陌生人的东西吃。”

    “那你怎么说?”少年嚼着山楂,吐出籽,“你不吃还买。看着二十三颗糖葫芦即将被扔走,我都替它们不值!”

    “……”

    “你要懂得换位思考,知不知道?山楂既然被做成了糖葫芦,那么此时它们就是食物。身为食物,它们却莫名其妙遭到嫌弃,不能实现自己的自身价值,该有多心疼啊!你太残忍了!”

    “……”江萝看着吐籽吐的正欢的少年:“做个人吧。”

    “不就是想吃吗?找那么多借口和歪理邪说干什么。”

    “诶,多谢了。”

    把所有的糖葫芦递给他后,江萝准备站起来走,却被少年的话硬生生拉了下来:“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你在哭。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江萝僵住了。

    少年不觉有异,依然紧盯着糖葫芦,一口一个,塞的满满当当:“可与根窝分相已瞎。”(可以跟我分享一下。)

    一簇无名火顿时从江萝心底升腾起来。呵呵,分享。看来这种人就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恶心!垃圾!

    江萝扯出笑,装作神秘的样子:“你想知道?”

    “嗯……你不想说也可以。”少年挥了挥糖葫芦。

    “我告诉你为什么。”江萝拿过一串糖葫芦,用刚刚少年吃完剩下的竹签在六颗糖葫芦上划了划,然后从顶端用力一挑,糖壳直接掉到地上了,“好了。”

    “你干嘛?糖葫芦没糖怎么吃?”少年哇哇大叫。

    “是啊。刚刚我吃的那个糖葫芦,没有糖。所以我被酸哭了。”江萝勾了勾手指,“男子汉大丈夫,试试?”

    “切,不就是个山楂么,女孩子真是娇生惯养,真麻烦。还能被酸哭?”

    他把其他糖葫芦吃完后,在江萝的注视下把第一颗没有糖的糖葫芦放进了嘴里:“看好了啊……卧槽??!”

    “这玩意怎么这么酸???”

    “呵呵。我看着呐,继续啊。”

    吃到第四颗的时候,少年缓缓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不吃了……这玩意真他妈酸。”

    “你说脏话。”

    “嗯。”

    “……”

    “怎么了?”

    江萝面无表情。她站起来拍拍身上其实并没有的灰:“我在想,仅仅是一个山楂而已,你就说了两个脏话,那你吃到柠檬的反应,我真的很期待。”

    “柠檬是什么?”

    猛然一惊,她这才反应过来,楚国没有柠檬。柠檬在这片大陆上,仅上华国和凤凰国出产。许多人连听都没听过。

    “西域的……水果,也很酸。”

    以前有人给她过一颗柠檬。江萝当时真的很饿,以为就是很普通的水果,也不知道要去皮,于是一口咬下,极度酸涩,是那种从牙根一直传到心底的酸涩。她能活到今日,也算是自己生命力够顽强吧。

    “不早了,我回去了。”江萝迈开步子,突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正一脸坏笑着看着她。如果忽略他脸上的两行清泪,那笑容一定会很好看。此时他坐在石头上,和江萝的视线才刚好相平。

    “问这个干嘛?”

    “好奇。”

    江萝看到少年歪了歪头,流着泪吐出最后一口籽:

    “你可以叫我,长腿哥哥。”

    “……滚蛋。”江萝转身就走,觉得恶心极了。

    “短腿妹妹也说脏话了?别走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张狂的笑声传来。在他人听来溢满阳光的爽朗笑声,此刻在江萝听来却是声声带刺。

    回到宫里刚好赶上用午膳的时间。

    江萝却并不想和其他人打交道。

    她去了自己的住舍——长信宫,侍女凌月正好端着菜碟迎上来。见到江萝,凌月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地把碗筷摆好,就下去了。

    江萝怔住了。

    原来被人念着的感觉,是这样美好。

    吃完了饭,江萝就在偏殿处睡着了。太困了,所以她也没有取下面具。简简单单的几个时辰硬生生让她做梦做的跌宕起伏。一会儿是血色冲天的城,一会儿是遍地丛生的血色彼岸花。其实并不可怕,但……那些彼岸花是在成堆的白骨上生长绽开的……梦境一转,是白天那少年抱着一怀的糖葫芦,对她笑着说:“短腿妹妹,你真残忍。”倏忽间一朵血花自他肩头绽放。站在凤凰前面、少年背后的红衣女子抽出剑,溅了她一身血——

    “啊!”

    江萝心中咚咚打鼓。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后才反应过来,方才不过梦一场。

    呼……吓死了!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下了床,走到竹帘前。闭着眼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和竹子的清香。紊乱的心律终于缓了下来。

    咦?天黑了?

    江萝走出去,发现主殿空无一人。连贴身侍女凌月都不在。

    奇怪,都去哪儿了?

    刚走出殿门,便与来人撞个满怀。闻到那股香气,江萝就知道是谁了:“苏丽玛啊,你好。”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江萝一头雾水。

    苏丽玛挥了挥宽大的吉服袖子:“刚刚接到消息,几天前二公子就扫黑除恶回宫了,皇上因为一些事情,今天才准备了宴席,现在要我们去参加宴会了。怎么?你不知道?”

    江萝诚实道:“不知道。”她今天上午在外面鬼混,下午在殿里睡觉。安排的明明白白,睡的香香甜甜,哪里有机会听说这些。不过这时候知道,也幸亏苏丽玛,不然,她可能就会缺席今天的宴会了,到时候的后果……

    “萝公主,你可真如传闻般安静。”

    “还好。”笑话,她要是模仿不来五公主,还会有现在站在这里的江萝?被逼无奈罢了。

    “为何总是戴面具?”

    “容颜丑陋。”

    “怎会如此?”

    “确实如此。”

    终于明白为什么萝公主个性孤僻、少有好友了。就她这个聊天能聊死天的,也真算得上一个人才。

    不过想来,这位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肯定不会开心吧。也许萝公主的内心,也向往着朋友、温情与美好,只是因为不会处世,就自我封闭了……

    好可怜……

    太可怜了……

    这厢苏丽玛悲花伤月地脑补着一出久居深宫的孤僻公主戏,那厢江萝却淡定地接过苏丽玛手中不稳的灯,带着比她高的苏丽玛走向举办宴会的地点——云浮宫。

    接灯这一细节被苏丽玛看在眼里,更加佐证了萝公主渴望温情的臆测。这么体贴的公主,怎么会不愿意与人交朋友呢,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让她不敢再接触……

    这么想着,苏丽玛的眼睛流淌成了温柔的浅绿色,她握住江萝的手,坚定地说:“阿萝,从此以后,我做你的执灯人,你的引路人,你坚强的盾!”

    “啊?”什么东西?执灯人?引路人?盾?

    我需要那些吗?

    江萝刚刚还在想宴会大概会有什么流程需要注意的,突然苏丽玛来这一出,令她措手不及。

    眉毛上调,眼神迷惑,嘴唇微张。苏丽玛看着江萝疑惑的脸,声音更加响亮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江萝遇上苏丽玛,基本上就是懵的:“??????”

    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这个苏丽玛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罢了罢了,看她心地也不坏。江萝沉默片刻,挤出来一个微笑:“嗯。”

    嘴角僵硬,眼睑低垂。果然。苏丽玛的心沉下去了,这江萝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心灵创伤,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以至于影响了她的性格。

    唉,可怜不过皇家人啊……

    而江萝因为不明白前因后果,此时的想法与苏丽玛所想的截然不同:

    我靠这个苏丽玛脑子是不是有病突然跟我讲的是什么东西一点逻辑都没有还那么中二中二就算了为什么还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重复两遍,搞得我都难为情死了看来这个苏丽玛真不能跟她多接触不然我也会脑残说不定她一流泪就是金子银子或者珍珠弹弹珠之类的东西可能还会死人,再说她也不缺朋友有没有我都无所谓。所以综上所述我还是离这个苏丽玛远一点好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江萝想扔灯。

    幸好此时她们已经到了云浮宫,江萝赶紧把灯交给一旁的侍婢,然后找到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

    苏丽玛以为她是被刚刚的一席话感动了而感到难为情,还向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

    楚国民风淳朴,主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于皇室宽松的管理。

    楚皇仁慈,尤爱小孩。与民同乐,勤政为民。所以他深得民众喜爱。在家事上由楚皇后管理,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皇室子女看起来甚至就像一群散养的野生动物,除了太子在外进行艰辛的皇位继承人求学磨练之旅,其他孩子都是开开心心地长大的。

    江萝抿了一口果酿酒。楚皇怕酒伤身,让宴上个人自选饮品,节制有度。她看着宴席中央歌舞升平,丝竹齐奏,有些恍惚。一时间仿佛前几月的苟且不过噩梦一场,而她就是真正的五公主江萝。

    “你的侍女找到了,刚刚在给你准备宴会穿的衣服。结果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邻座的楚七公主递了张信条过来。

    字迹清秀,相比起来江萝真应该自形愧怍。但是她脸皮多厚?赞叹了一下这字就把信条推回去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苏丽玛写的。

    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星,第二颗,第三颗……很快,墨色的天空布满了白棋一般的星星。

    江萝偷偷溜出来了。

    皇帝在宴会进行一般的时候以“奏折还未批完”告退,由楚皇后主着了。那个二皇子太受欢迎,转来转去,也没见到真容。苏丽玛也一样,看来在众人之中,唯有她一人孑然一身。

    江萝的手上还拿着几块红豆车轮饼。这是她在这宴席上唯一喜欢的吃食,入口糯软香甜,也有浓郁的奶香味……真是好吃。江萝只恨自己没能再读多点书,贫瘠的词库实在没办法挑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人间绝味。

    吃完了最后一块,江萝眯了眯眼,觉得精神焕发。多亏了她下午睡那么久,现在一点也不困。

    提起裙裾,踏上石阶。正要回去把落下的披帛拿来离开,一声询问自石阶上方传来:“你是谁?”

    “江国五公主。江萝。”

    她急着回去拿披帛回去,也没有抬头看来人。经过那人时,那人突然伸手一抓,把她撞到了一旁爬满藤蔓植物的墙上:

    “你不是。”

    “什么?”

    她惊得闭上眼,听到那人又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你、绝、对、不、是、真、的、江、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