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最近几天的处境颇为尴尬，不是落个水都能恰好碰见云雁青，也不是天天顶着张假脸混迹在一堆女人之中听各种人生过往，而是当云雁青摇身一变，成了这群女人口中所谓的青衣圣使后，她还得配合着自己骂自己，当然骂得更多的还是她师叔。
比如现在……
“圣使，那个男人真是太可恶了，怎能绝情到这般地步！还有那女人，大家同为女子，何苦互相为难？”苏颜道，在心里默默给楚南竖了根香。
云雁青龇牙怒目，显得十分激动，而苏颜身边的其他女子，也都相当配合地摆出愤慨的神色。
云雁青又恨道：“我最恨的不是他们对我怎么样，而是伤害了我爹！从小我爹一人将我抚养长大，百般宠护，他有什么错？他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可公子和那贱人呢，是陷害污蔑！”
“如果不是他们，我爹怎么会被陛下流放？更不会在流放途中就病重去世！所以，我是绝不会原谅他们的！”
苏颜心中暗嗤，若云雁青当真对云尚书有这么深的感情，当初逃的时候怎么不带着一起？
再不济，逃出去后暗自跟着途中也好照看啊，她怎么不去，反而方向大转来了东沂地界？
“是夫人她给了我新的生命，也让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世，更让我们团结了这么多受过苦难的姐妹！所以，让我们一起将夫人的念想传达，来接纳更多的姐妹！”云雁青振臂一呼，所有人齐齐应和。
苏颜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到了什么邪魔门派，单一个云雁青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么多女子聚到了一起，还都是疯魔般的状态。
而此时，云雁青话锋一转：“那么，现在就让我们的新姐妹，阿景，来和我们说一说她的过往经历。”
苏颜愣了半天，直到身边人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这个阿景是她自己。
“我、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意外落水才到了这里。”
有人信么？
当然没有！
云雁青走到苏颜身边，笑得真是温柔极了，安抚道：“你不用害怕，留在这里的多是被薄幸男儿伤害过的可怜女子，不会有人笑你。让你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让大家更了解你，所有进夫人门下的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啊呸！这一番安抚当真叫苏颜毛骨悚然，更关键的是，她有说过要入什么夫人的门下么？
明明是她想走，而她们根本不让！
最可怕的是，无论她说多少遍，她们都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一致认为她是被伤害了才会想不通跳河的！
她的推脱，则被看成了是她善良，才不愿在背后恶言说人……
虽然苏颜很感谢她们把她当好人，但她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善良。
看着身边这一双双带着鼓励安慰的眼眸，苏颜彻底无奈，只好顺着开口：“我夫君他骗了我，起初，我只当他是个普通书生，嫁给他后便一心奔着平和安顺的日子去过。想着以后他能做个教书先生，而我就给他研墨作伴，闲时还可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谁知……”
“他不仅在身份上骗了我，居然连那个女人的事都瞒着我！到最后，他更为了那女人要将我休弃，我与那女人起了争执，他为了救她竟将我推落至河里……”
苏颜真少假多地说了几句，顿时换来一地的抽噎声。
虽说她此刻真实的情绪已几近奔溃，可若冷静地旁观来看，她得承认，这位夫人的手段不错。
假使站在这里的是位真的受过伤害的女子，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能得到这些关注与认同，那对她的意义将全然不同，即便日后她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还是会有不少人乐意的，如果这位夫人再提供点所谓的帮助……
果不其然，云雁青接着便道：“那阿景想要复仇么？如果想，不仅夫人，我们也都会帮忙的！”
苏颜心中冷笑，面上却娇娇弱弱的，她看向云雁青：“那圣使呢？可曾复仇？”
“我当然要报仇！原先是因为公子离得远，眼下东沂和南恪开战在即，这就是我最好的机会！夫人她已经在帮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弃！”
苏颜心一沉，忍不住有些担心。
“那我……我也要圣使一样报复回去！就是不知，我有没有那个幸运，能亲自见夫人一面？我也想感谢夫人的大恩！”
云雁青笑了，一把揽住苏颜的肩：“当然没问题，这里的每位姐妹夫人都见过的，她从不会厚此薄彼，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且等着，待我回去后看看夫人何时方便。”
“那可就多谢圣使了。”
好不容易云雁青离开，苏颜还得应付其他人送来的安慰，一番事了，她也累得不行。
而且这段日子，她一直觉得身虚体冷，总是很阴凉的感觉。
可惜她当时为了离宫将听月血莲都留下了，眼下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少了那两样的养护，还是别的原因。
又等了几天，云雁青便传来消息，说夫人可以见她了。
苏颜将那支一直藏着的发簪收好，又另外将日前打碎的茶壶碎片塞进袖中，以防万一。
苏颜上了马车后就被云雁青用绸缎遮住了双眼，一路走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马车才停下。
云雁青将她扶下马车，取了黑绸，方道：“跟我上去吧，夫人已经备好斋饭等着了。”
斋饭？难道还是个尼姑？
苏颜胡乱猜测着，登山的同时也在左右打量。
这站高了一看，方知他们是在沂水的北侧。谯城护城河的水，便是源自沂水，也就是说她和楚南隔得是整整一条江河，这要她怎么回去？
她的轻功可没好到能踏水无痕。
苏颜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先弄清楚这位夫人针对楚南的计划吧。
云雁青还以为她是在紧张，宽慰道：“不用担心，夫人她很和善的。”
和善？
苏颜很想问，有裴素月和善么？
待真的站到藏在半山腰的宅院前时，苏颜当即收回了有关尼姑的猜想。这院子奢华恢弘得都能赶上岚帝的行宫了，哪家尼姑能有这丰厚家底？
穿过前院抵达正厅，苏颜终于见到了耳闻已久的夫人。
一袭烈烈红衣，妆容妩媚而妖娆，却是看不出具体年岁。
苏颜不由想起了这些日子了解到的，据说这位夫人也是被男人伤害颇深，所以最恨世间男子，经由她出手帮忙报复的那些，倾家荡产是必须，能选择的那就只有残还是死。
苏颜不禁怀疑，难道她就是用那些算计来的钱财盖上了这院子？
“夫人，这位就是新来的阿景。”
上位的女人笑了，赤脚走到苏颜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倒是个眉清目秀的。我叫石心，你可以和她们一样唤我夫人，或者石心夫人。”
苏颜暗叹，这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石心夫人松手，重新回到上位：“你们今天来得巧，底下的姐妹刚送来一位新客人，不如一起聚一聚，还是青衣你认识的哦。”
云雁青认识的？
苏颜掐了掐自己掌心，应该没那么惨吧？
“一切听从夫人安排。”云雁青平静道。
到了此时，苏颜反而有些怀念云雁青的急性子了。
两人跟在石心夫人身后，向更深处的庭院走去。大抵是见惯了真正奢华的宫廷，眼下面对石心夫人这居所，除了最开始的诧异，苏颜已经很淡定了。
直到……她看见湖心小岛上的白衣公子。
居然真的是他！
苏颜惊诧难掩，所幸还有个反应比她更大的。
云雁青几乎当场跳脚：“公子？晋宁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石心夫人轻勾唇角，笑得妖娆绝艳，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嗜血。
“青衣不是恨他么？待会儿饭后我就让你亲手杀了他如何？”
云雁青支吾着不回话。
石心夫人落座，讽刺道：“怎么，青衣是不敢还是舍不得？若是不敢，便让阿景代为出手，阿景若是也不敢，那就由我亲自来。但如果是舍不得……先坐吧。”
苏颜赶紧坐下，离楚南不远不近。
一眼过后，她就再也不敢看他，只偷偷摸摸打量四处的地形和防卫。
她是不担心她们能动楚南的，问题是离开，也不知道有没有琅琊骑跟着过来？或者是南恪的士兵？
苏颜正想比个手势问问看，就听云雁青扑通跪下，恳求道：“夫人，你不要动公子！我恨的是苏颜，公子他也是被苏颜迷惑了才会混淆是非的！！”
苏颜惊了，没想到云雁青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蠢，她这样求情石心夫人更不会放了楚南好么？
“青衣，你怎么还是这样傻？你恨那个女人有用么？你记着，比起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问题更大，如果他一心向你，别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这番话说得苏颜都想点头。
石心夫人又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雁青面露茫然。
苏颜却是惊讶，他来？不是被抓来？
“青衣，站起来，我们来玩个游戏。你恨的女人如今也在那些姐妹当中，你问他是选你还是选她？选择你，我便放了他，给你们一笔钱离开，不需要他对你做出什么承诺，那女人我也不会伤害。但若是选她，我就将他们都杀了。”石心夫人轻描淡写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