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玉双手绞在一起，若再细看，还有轻微的颤抖，就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强烈的情绪而不得法。
苏颜的目光在那手上掠过，复又不动声色地转到自己的茶杯上：“方便和我说说，让你扮作我是谁的主意吗？”
“是、是左相……”涵玉嗫嚅道，似怕苏颜不信，连忙又补充几句，“我那时候受了伤，被带回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不知事了，然后等我再醒过来时，徐嬷嬷就通知我说，这是你给我安排的特别训练，需要让我扮一段时间的你。”
“真的，这不是我自己想做的！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有几日，总归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这张脸居然变得和你一模一样。我问了徐嬷嬷好几次你何时能回来，但不论是她，还是其他人从不愿正面回答我，始终推脱着让我继续假装。”
苏颜啪嗒搁下了手里的茶杯，她望了眼自己的双手，经过这段时间的独自摸爬，有些地方已经起了薄茧。
正所谓养起来慢而伤起来快，但方才她见涵玉那双手，倒是比她曾经的那双还要娇嫩。
这叫她不禁怀疑，她不在的期间涵玉当真只是伪装了来掩盖她失踪的消息？
“既是如此，你如何得知是左相的命令？”她轻声反问，指尖抚上了同样粗糙不平的桌面。
涵玉的回答渐有底气：“我、我是不小心听见了他和徐嬷嬷的谈话。徐嬷嬷想来也很担心你，让那位流风使去寻了左相进宫商议。徐嬷嬷询问左相你的下落以及合适能回，而左相只道你很安全，其余的便不愿多说了，还让徐嬷嬷注意安抚我，不要我多想，以免出现差错。”
可对苏颜来说这才是更有问题的地方。
涵玉即便再小心，那也是没有任何武功的弱女子，不说楚南和流风，就是徐嬷嬷都能轻易地发现她，又怎会让她听见这样私密的对话？除非……他们有意为之。
“我知道了。你将徐嬷嬷叫来。”苏颜淡道。
涵玉眸光微闪，回道：“徐嬷嬷她太担心你，不慎染上风寒，我为了能让她更好地养病，也更方便向左相探听你的消息，特许她回楚府休养了。不过如今你已经回来，这些就都不是问题，需要我现在帮你传话到楚府去吗？”
苏颜微愣，须臾之后，她才又道：“不急，我连夜赶路，正好借此机会休息几日。”
“好啊！那这屋子便留给你用，我让他们给你备些吃食！”涵玉道，热切又恭维。
苏颜却是犹豫了：“那这祈福的事……”
“没关系，反正现在你我相貌一样，我代你去他们也认不出来。你休息便是，那我先去唤人。”言毕，涵玉即匆匆离去。
直到这时，藏在屋后的宁泽烨方从正门走进，在苏颜对面坐了下来。
“让这丫头一人走，你就不怕她转身将你卖了？”宁泽烨挑眉问道，“她这浑身上下都透着谎言假话的，别说你看不出来。”
“她是瞒了很多事，也很有可能转身就背叛。不过能让她投靠的那些人，眼下都还隔了些距离，在她们抵达之前，我仍有其他事需要涵玉告诉我。”苏颜面色平静地回道，抬手给宁泽烨倒了杯茶。
宁泽烨却是抚着茶杯边缘不动口，待垂眸瞥了眼方戏谑道：“怎么，想让我给你试毒？想套消息，问你身边原本的那些人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这女人即便说了，你还得花心思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苏颜当然知道，可那些人说到底都是鬼谷弟子，徐嬷嬷亦不例外。
以前的她相信楚南，更依赖楚南，从未想过，又或者就像宁泽烨说得那样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楚南收回给她的一切便利，那她该当如何？所以从现在起的任何事，她都要学着自己来解决。
“你高估她了。”苏颜弯唇冷笑，“涵玉这人，有小聪明，但她藏不住，尤其是那双眼。”
宁泽烨抬眸，若有所思地看苏颜一眼，便将那茶一饮而尽，跟着嫌弃道：“当真是粗茶，干涩难咽。至于这叫涵玉的，希望你没说错，否则我们俩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一如宁泽烨所说，涵玉自离开那间屋子后，便开始思量如何能将苏颜彻底弄死在这东灵寺里。
偏在这时，修太子迎面走来，顿时叫她更慌张。
以前苏颜不在，她还能说修太子爱的一定是自己，眼下真的苏颜回来了，原本的那些自信不知为何就变得岌岌可危。但让她放手，那更不可能。她是真的爱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也想往后的日子都能陪在她身边，这是她仅有的幸福，她不能，也不允许苏颜抢走。
涵玉将心底的慌张压下，快走几步迎上去：“殿下怎么来了？”
“我听说这厢房条件鄙陋，怕你住不惯，才想着过来看看是否属实。”修太子道，温柔一如既往。
涵玉有些高兴，至少他现在关心的还是她。
见修太子还要往后走，涵玉连忙伸手拉住他，急道：“无碍，本就是要陛下祈福的，我若嫌弃这东灵寺，又何来的诚心？我还想着再私下为殿下求一求呢，所以再苦也是没关系的。”
不料修太子按住她的手，垂眸定定看着她，直让她心里的紧张一瞬更比一瞬深，连掌心都沁了些汗。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累，更不希望你为我受累，这一年来你身子损得实在是多，任何时候都需要小心调养。在这里也不例外。”
涵玉倏地松了口气，只觉修太子眼里的深情浓重似墨，似要将她侵染。
然而，这也坚定了她的决心，必须要除去苏颜！就趁着现在她还没怀疑自己的时候！
涵玉抱紧修太子的胳膊，娇羞笑道：“知道殿下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会小心注意的，断不叫殿下为我担心。眼下人多，也不是好时机，我便不留殿下了，待祈福结束，我再与殿下好好细说。”
修太子颔首，弯腰在涵玉额上轻轻一吻便离开。
涵玉停在原地，又不停地来回踱步，思索着该将苏颜的消息透露给谁。
按照她和裴家姐妹的商议，此事自然是要让她们知道的，但不知为何，涵玉对这个选择有种本能的抗拒，她总觉得，一旦她们知道苏颜的下落，她自己就会很危险。
这感觉来得很突然又毫无缘由，毕竟她很确信裴家姐妹是真的想杀了苏颜。
思来想去，涵玉最终只能将这归结为她担心裴素月会坏事，更担心裴素心会危害修太子。
可除了裴家姐妹，还有谁是想杀苏颜，而她又能找的？
涵玉想到了岚后。
没错，岚后一直都不喜欢苏颜，更不喜欢修太子和苏颜走得过近，只要将修太子为了苏颜滞留东灵寺的消息送进凤仪宫，不怕岚后没有行动。
若岚后来不及，她自己还可以动手！来时的途中她有见到东灵寺山脚下的集镇，因为东灵寺香火旺盛，那些旅居京城的商人也会前来祭拜，所以山脚的货郎也很杂，几乎什么都有，不怕没有在能用的。
就如修太子所说，苏颜身子几次受损，自己再随便在她吃的里下点毒不就好了？
这个想法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让她兴奋激动。
一想到苏颜能死在自己手上，这感觉……就让她浑身都忍不住惊喜！
不过还是要通知岚后，否则谁来给她背黑锅？
打定主意，涵玉便找来这些日子训得还算听话的小宫女，写了个布条塞进铜管里给她，让她尽快送去凤仪宫。
眼见小宫女下了山，涵玉便带着另外几人前往山脚集镇。
而就在涵玉离开后不久，修太子从一旁走出，身边侍从则将铜管递上。
待看清布条上所写内容，修太子顿时脸色大变。不是因为涵玉说的他为苏颜滞留东灵寺，而是涵玉不可能故意惹来岚后对付自己，即是说，这里还有另一个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