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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果他是另一个人

    太子回宫遇刺,刑部彻查的结果是流民暴动,忠弓带回的消息却是处处将矛头直指尚氏,恭邑决心帮秦后把尚太傅撤离太子身边,让一切回归平衡。>

    尚贵妃找皇上哭诉,一口咬定太学堂苛待了四皇子,说学堂里教的东西四皇子早已掌握,可先生不肯为四皇子开特例,白白让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公主耽误了四皇子的进程。

    说四皇子年纪虽小,这些年在朝中的贡献却并不比太子少,虽说太子毕竟是太子,比其他皇子优待些确实应该,但都是皇上的儿子,原不该让谁落后了去,且尚太傅教辅太子一人尚有余力,不妨让东宫行个方便,允许四皇子和太子一起上学,如此也算全了兄弟间的情义。

    皇上左右为难,秦后气愤难平,“贵妃也太不识抬举了,她的儿子从来什么都要力争和太子一般无二,可太子毕竟是太子!”

    恭邑却说:“依臣之见,贵妃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太子以长大,太傅职责重在辅佐而非教诲,不如就让特准四皇子离了太学堂单独劈出一间书房来,让尚太傅每日过去教学,四皇子乃尚太傅外孙,想来,贵妃娘娘也是出于亲人之间的情分,才这般殷切希望四皇子能得尚太傅教诲一二。”

    自此,算是求仁得仁。四皇子得到了皇上的特例恩准,尚太傅也离太子渐行渐远。

    秦后却对太子遇刺一事始终不依不饶。

    恭邑说:“这次的事,臣也算在贵妃和娘娘之间表明了立场,刺客一事,并无真凭实据,且四皇子乃太子的兄弟,臣希望能听听太子的看法。”

    恭邑去太子寝宫议事,小内监说九公主身体不适,太子去探望,吩咐恭邑稍坐片刻。

    恭邑自寻了处小亭子坐下,约莫是龙宣太子方才所坐之地,石桌上尚留有他的笔墨,书的是“《善哉行》,有一美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

    恭邑不由得失笑。算来,龙宣也十八出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身边之人,还是那么的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恭邑空等了许久,不见龙宣太子前来,想着想着竟伏在桌上自睡了去。

    再醒来的时候,耳听得身旁聒噪,起身方知,原来是龙宣太子和九公主在一旁打闹。

    见她醒来,龙宣太子方正襟危坐道:“雪目,我与郑卿有正事要说,你还不速速退下?”话虽如此,脸上却无半点严厉之色。

    九公主也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就势往他身旁一坐,继续玩笑道:“可是成,我就在这里听着,也学学你们,说不定,将来还用的到呢!”

    恭邑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龙宣太子紧接着道:“你放心,将来一定是用得到的,你不只要学这些,你还要多跟母后学学什么是度贤礼法,母仪天下!”

    恭邑闻言,抿唇一笑,九公主也瞬间会意,羞得一拳捶向他,扭头就走。龙宣太子在身侧开怀大笑,恭邑笑着低头,这才发现身上披着他的玄紫披风,不由得微怔。

    就如他所说,幼时她待他,是真的亲厚。夏日他来寻,宫里不是放着为他准备的绿豆汤就是梅子汤,秋冬领他出门,也总不忘亲自为他系上披风。

    见她发愣,龙宣太子忍不住发问:“你等我可是要说有关我遇刺之事?”

    恭邑敛神,“你怎么看?”

    龙宣太子神色微凄,“皇家不比民间,血脉亲情可轻亦可重,可就因为珍贵,我才越发看重,不到万不得已,我想尽力给我和四弟之间留点余地。”

    恭邑道:“可我看皇后娘娘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龙宣太子叹道:“母后和贵妃向来如此,你不必过多理会。”

    恭邑点头,临行之际亲手取下披风交回他手上,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多谢!”

    今日在宫里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出宫的时候相里墨裁又等在了宫外。恭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燕祁总是这样反常,任凭她再怎么惴惴不安的劝他低调谨慎,他总是日不间断的等在宫门口,执意要送她回府。

    于是笑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粘人的小郎君,我横竖不该给你好脸色的!”

    相里墨裁对她笑笑,并不接她的话,只一路固执的牵了她的手往外走,直到目送她回府。

    想起与燕祁重逢来的种种,恭邑问梅洛儿:“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判若两人吗?”

    梅洛儿摇头:“一个人就算再怎么便也不会判若两人,就算遭逢再大的聚变,再怎么改变性情,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也还是会保持他原有的样子的。”

    恭邑若有所思的点头,复又摇头:“自重逢后我便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并非三年前与我出生入死的人,也并非幼年时与我两小无猜的人,可,这不可能,燕祁不是燕祁,那还是别人不成?”

    梅洛儿目光徐徐的看着她,“或许,真是别人也不一定!”

    恭邑微微失神,“如果他是别人……不,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梅洛儿一笑,用往日玩笑的口吻道:“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可你终究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说得出什么事,讲得清什么话的人是故人,你大可一试!”

    梅洛儿的话深深警醒了恭邑。再见面的时候,恭邑便问相里墨裁:“你可还记得我们幼时在宫里的秘密基地?”

    相里墨裁答:“同心亭,夫容池,盘盂石,仙女桥,桃花源。”

    恭邑又问,“你可还记得他们都有何典故?”

    相里墨裁答:“同心亭,必是有永结同心的意思,芙蓉又名夫容,夫容池便是芙蓉池,白芍药又名玉盘盂,盘盂石,想来一定是假山石后种了一棵白芍药的意思,仙女桥忽略不计,桃花源想来便是那处秘密基地了。”

    恭邑笑笑:“如今你我同在宫中谋事,不如今日便乘此机会再走一趟我们的秘密基地。”

    相里墨裁见她开心,亦笑着点头。

    恭邑回到府中,却抱着梅洛儿落下泪来,“姐姐有所不知,同心亭是忠弓大哥和九儿姐定情的地方,仙女桥是他亲手为我搭建的秋千架,过了同心亭,有一个夫容池,顺着池子走到尽头有一座紧挨着白芍药的假山石,再往里走,便是仙女桥,秋千架后便是桃树林,我们的桃花源。当年他总角我双髻,他摇绳我荡秋千,衣袂飘飞间他目光灼灼,也曾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唤我一声‘仙女妹妹’,若非如此,小小秋千又怎么会有仙女桥一说?”

    “我待他可谓是真心真意,昔日种种犹如炮制心上,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片刻不曾忘,可他,短短数年不见,记不清去桃花源的路,记不清磨人过往,岂不叫人寒心?”

    梅洛儿找到相里墨裁,“你究竟要瞒她到什么时候?你若爱她,大可表明身份之后再去感化她,何苦瞒她,你可知道她虽不知道却也并非不能感受,难道你一定要弄到她亲自拆穿你这样难堪的境地才肯收手吗?”

    相里墨裁亦痛苦万分,“我是真的很怕,不止怕她知道一切厌弃我,更怕她知道心心念念的人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祁弟救她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失去他她会痛苦,他已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他以为我可以庇护她一生一世。”

    “我不是想真的瞒她一生,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争取一些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多制造一些只属于我和她的回忆。”

    梅洛儿一直将相里墨裁视为一个不知好歹的骗子,可此刻她看着这样的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真是被你打败了!”

    这是梅洛儿临走前对相里墨裁说的最后一句话。

    恭邑是茫然的,想了很久,心烦意乱一事无成,他决定让忠弓召回**帮兄弟,让他们去帮忙调查燕祁。她一再对自己和忠弓说,她不是不信他,只是她想知道他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梅洛儿问她,“你知道他有他的势力,你派出去的人再怎么精明,也总会有被他察觉的一天,你可想过到时候他会怎么做?”

    恭邑的心里何尝不曾担心恐惧过?只是,燕祁的事一日不解决她就一日无法静下心来全心全意的投入将来的大计中。不仅如此,她和燕祁同朝为官每日朝夕处,此事一日不弄清楚,她与燕祁之间便总无法心无隔阂的相处。

    然而她太低估了燕祁的能力,**帮兄弟本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若不是信守承诺甘愿忠心于与他们比武胜出的忠弓,又怎么会成为她的暗卫呢?可尽管如此,还没等他们彻底彻查清楚,燕祁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他一路闯进少师府,最后终于被忠弓拦在了书房门口。恭邑走出来看了一眼忠弓,示意让他放心,随后以待客之道大大方方的将相里墨裁请进了书房。

    恭邑心中早已猜到他为何而来,可那又如何,她照样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你就说,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相里墨裁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说呢?你派人查我,为什么?我对你的心是如何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还有什么可疑的?”

    恭邑越发盯紧了他:“你说呢?是什么让你从过去的秦燕祁变成现在的秦燕祁,是什么让你连我们之间那么重要的过往都可以忘记,我难道就不可以知道吗?我们之间连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要干什么事,我都告诉你,还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你说我还有什么可疑的?”

    相里墨裁急得去抓她的手:“我没忘,我没忘记!我还记得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记得卿卿公主荡秋千的样子,记得断崖下你非我不可的样子,也记得苍山,记得红痢江,记得与你的生死相依,也记得你的苦衷,你的不得已不能言,更不能忘,你的橙色同心结!”顿了顿,他有些痛苦的看着她:“可是那并不包括,不包括……”

    恭邑看着他:“不包括什么?”

    不包括我能记得那些我没有资格参与的过往!相里墨裁看着她的眼眸,含烟笼雾的一双眸子,看得他心里一痛,“罢了!”

    他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都是无法改变无法怪罪的事,我们早该到此为止了,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活该!”

    恭邑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相里墨裁也摇头,转身之际他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要一眼万年那么长,他说:“不要想过去的燕祁,不要去想,这样你就不会难过。”

    只要你不难过,我就不会难过,不会不舍,不会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你不知道,因为那个人认真的托付过我,所以我就算退出成全,也会辜负!

    而关于这件事,相里墨裁给梅洛儿的说法是,“成全!”

    他说:“老天爷往往就是那么残酷,卿卿她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同人不同命,祁弟一生所求明明就只有一个她,却英年早逝。他们明明那样美好,却偏偏多出一个我狗尾续貂!”

    “我想,这样也好!我放手,一切重头开始。如果余生有一天她还会中意我,那么是成全我,如果她这一生心里都只有他,那么,就成全她,成全她从开始到结束只此一人的美好!”

    也不必告诉她她失去了什么,更不必告诉她他曾来叨扰过她,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就像恭邑说的那样,“既然不能继续,又非他不可,那么不如从头开始,看看他还是不是你内心最坚定的那个人?”

    只是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们会离彼此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