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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觉得, 有哪里不对劲... ...

    华灯初上,王府的使女相继在各处园子亭台里挂上宫灯, 入目所及灯火渐次明亮起来, 一点一点的, 连成长龙。

    王府每一日都是如此, 即便到了晚间亦是处处灯火通明, 倒不见太明显过节的氛围。

    关于这个彩灯节,德晔特为打听过, 相传在几百年前, 此地的君主十分宠爱后宫中一位妃子,二人感情甚笃。而好景不长,一次敌国来犯时, 君主亲自领兵而往决意浴血杀敌,临行前,妃子含着热泪说:“妾身每日为君点上一盏灯,灯火明亮,愿照亮您凯旋之路。”

    帝遂往。

    可惜半年后却传回了大军败北,皇帝于途中驾崩的噩耗。

    朝野震动, 邻国虎视眈眈。

    皇后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 并把作为眼中钉已久的妃子打入冷宫。妃子整日以泪洗面,不久哭瞎了双眼,长辞于世。

    然而又过半年,皇帝突然回来了,原来当日不过是遭遇敌军合围,险中求胜,方想出诈死一招。

    帝心念成灰,在爱妃闺房中找到无数花灯。

    宫婢在晨昏中讲起妃子每一日对君上的思念,却来不及等到君上归来,终致盲了眼,殒了命。

    自此后,为怀念妃子,皇帝将她薨逝的日子定为彩灯节,一代一代流传至今。

    彩灯明亮,照亮心上人归来之路。

    德晔很是遗憾,原来彩灯节的背后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祈愿,而是承托了帝王之心,纪念一个痛苦的灵魂。

    她拢着长袖呆呆立在原地,靖王人长得高,腿也是极长,才一个恍惚间,他的背影便模糊了,走出距离自己老远的地方。

    他怎么这样呢?

    德晔蔫蔫的,正准备追上去,画红却乍然打门里跑了出来。

    “帝姬慢着,您可记得自己今日的目的?”她满面认真,眼睛在她脸上细细地寻睃,现在突然觉得,也许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信了帝姬的主意,让她来执行这件事。

    纵然下毒非亲近之人不可为之,然而帝姬显然是同靖王亲近得过了头了,她一见着靖王便下意识跑了出来,难掩欢喜,别说这是想到能离开而高兴的。

    朝夕相处多年,谁也蒙不了谁。

    “... ...我自然记得,时刻都把这件事装在心里,片刻不敢忘的。”德晔说。

    画红喟叹,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顺着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帝姬放在心上便好,莫要叫儿女情长牵绊住了手脚,此时对靖王心慈手软,便是来日对大晋捅的刀子啊!

    两国迟早要全面开战,帝姬很清楚,您的未来着落在何处,更何况... ...这靖王看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帝姬痴心一片,只怕是错付,奴婢冷眼观瞧,唯有您的表兄才是良配。”

    夏侯锦能文能武,聪慧睿达,帝姬嫁过去,今日为太子妃,明日便是皇后,母仪天下好不威风,上有外祖母疼惜,下有夫君爱怜,此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

    难道真有人为了虚渺的情爱,眼前明摆着的幸福却不要么?

    画红暗自想过几回,怎么也不懂。必然是帝姬年纪轻,没在这上头吃过亏,瞧见靖王风流俊美,就被迷住了。

    德晔没想到,画红说了这么一长串,绕到最后还是要提到表兄。

    她与表兄哪有她想的那般,良配?

    表兄也不小了,这么多年她没那边的消息,想来总该也妻妾成群,保不齐孩子都绕膝了,做什么一直把自己放进去呢。

    她有点生气,画红执意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身上,她难道非要靠揪着别人的龙尾巴才能上天,但仍是忍着,道:“我知道好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承担后果。”

    顿了下,声气又放软下来,“你别担心,羊鱼血我带在身上了,你不是看到的么?何况,是表兄的意思,我万不能叫他失望的,是不是?”

    画红略略宽心,“就看今夜了。”

    德晔说是,安抚地拍拍画红的肩膀。余光里瞥见靖王一径出了长廊,再走一段石子小路几乎就要没影儿了,忙不迭追了上去。

    他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她今后不啃了。

    可当他就在眼前,她忍不住不去追着叼着。

    德晔哼哧哼哧维持小跑的速度,好容易才终于赶上靖王,“等等我,殿下走得太快了,德晔难以跟上。”

    他起初假作未曾听见,直到渐渐眼风里看不见她,方略微放小了步子。

    等得一时,她上来了,瓷白的面颊上晕起粉泽,喘息个不住。裴若倾过身,视线扫过她的脸庞,好以整暇欣赏着她的窘态。

    过了一会,却似乎不解地道:“既然如此辛苦,为何还要追来。”

    德晔喘匀了气,不管怎么样,她对他还是抱着诚实的心态,绞着手指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还能是因为什么,倘若是旁人,便在原地等我我也不会回头,可因为是你… …”

    因为是你,就算你故意走快让我追得好辛苦,我也依然觉得充实,心甘情愿。

    德晔抓了抓脖子,见他正看着自己,仿佛期待她的答案,便轻声说:“因为是你呀,我这样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是么?”他嘴角撩起一丝单寒的弧度,“我也以为我知道。”

    德晔歪了歪脑袋,对话进展得诡异,她有点听不懂靖王的话里有话了,不晓得他在讲什么。只有一点她确信无疑,他两天没露面儿,今日见到自己又是这般态度,与那日在书房的靖王天差地别,一定是听到对自己不利的话了。

    她想破天也没联想到章路身上。

    画红回来那一日,旁人都去追猫儿去了,唯有章路安插在院里的人无意间听到了这对主仆俩的对话——意图下毒谋害靖王殿下!

    这不是等闲的小事,万一自己听错了怎么办?那人徘徊不定,后来实在是害怕当真真会发生这样的事,便去找章路告知了此事。章路起初不敢相信德晔帝姬有这样的胆子,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没有呢?

    难道就因为人长得人畜无害便区别对待,这是不公平。

    章路紧跟着便又把消息一转手告知了乐容月姬,于是才有后来他们两个一齐在靖王书房外等候的事。

    两人过了垂花门,慢慢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

    靖王提着极素的灯笼,他们的脚边团起发白的光晕,德晔的画帛在这团光晕里不住摇曳,时不时还飘到他身上,攀着不肯降落。

    “喜欢这条裙子么?”他忽然问。

    德晔摸摸鼻子,他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尴尬,她不由陶陶然笑起来,发自内心地道:“喜欢,十分喜欢,这个颜色我穿了显精神——”

    画帛的一边再次被过堂风刮得贴到他身上,靖王摩挲着这块布料,蓦地扯住了,顺着这头一把将她拉近了自己。

    德晔短促地叫了一声,被动扑进了他怀里,鼻端瞬间充盈着他的气息。

    她心口咚咚跳,毫无准备,连两手都觉无处安放,只好微微搭在他肩头上。

    才一抬眼,裴若倾低沉磁性的声线便传入耳畔,“阿卷可有事是瞒着我的么?”

    “... …”她愣住了,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埋首在她颈项轻轻地闻,呢喃着,“任何事,大小不论。”话毕,广袖展开,将她牢牢圈在臂间。

    素灯笼随之跌落在地,火舌舔上来,霎那间烧得干干净净。

    风一吹,连灰也散了。

    德晔动了动,周遭漆黑一片。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全力,眉心的纠结若隐若现。

    又一想,她只有一个四角包的面粉在怀中,自觉坦坦荡荡,便嘟囔说没有,忖了忖,复道:“来到兰凉以后,德晔一切都在殿下的眼中,想隐瞒什么…恐怕也没有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