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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月色照入御事殿半掩的门庭里。№>

    榻上,雪月收手调息、六翼帝起身离开床榻,这连续七日的运功调养才算是完成了一个周程。

    雪月随六翼走到庭下,抬眼一轮弦月正在子午。

    六翼目光一扫,院里的几株桃树嫣红渐展,初开苞的朵儿迎着月辉逸着夺目的冷艳。六翼负手望着,渐渐有些痴了。一双锋锐的英目里,竟是渗起了点点眷恋的色泽。

    问雪月道:“今日是初几?”

    “四月初三。”

    “还有四天了···”徐徐,他清叹一声,

    又无比坚定、恍如自语:“我要去祈月山。”

    雪月猜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是想到那个近乎人间无对的人物,忧虑便生:“可是六道**师···”

    “那又如何。”六翼淡然道----六道,我们的纠缠已经千年了吧,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大哥,非去不可?”雪月又问。

    “非去不可。”六翼望着那一院欲放的灼华,低声、无比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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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七·祈月山·风遥村。

    胭脂雪盛放成海,满山满径的桃花铺就出一个绯红的圣境。

    他,踏着昔日与她并肩走过的林间青石小道。一步追忆、一步落华,此际唯有手上的一瓮相思引才能勉强解去些许此刻的深愁。

    每逢此天桃花妖,

    每逢此夜尤难醉。

    酒到深处是相思,

    相思成烬谁人拾?

    这条不过四五里的小径,竟是由他轻曼过了一个时辰。路尽,是归乡。手中瓮里的酒,也要饮到了头。

    ----再到这,也已经是十年后。

    孤坟一碑,如今已修缮成了华贵的寝陵。灰白的岗石成了白玉碑外唯一的颜色。墓外一圈冷硬的黑曜石墙,墙上篆刻着千百道祈月祭法才配书用的符言,符言间交织而成神圣的秘力凝成一圈凡胎肉眼不可见的秘阵阻隔着以后可能出现的那些宵小之徒与邪物们的进犯,守护着陵墓的安宁。

    碑前,早已有个身影,肃穆而立。

    女子,正是流音。

    “清寒叔叔。”听到他凌乱的脚步,小祭祀有些惊喜得转过身。

    六翼闻声看去,不过一年未见。这丫头又变化了许多。容颜里,清雅如仙,与当时的她恍如重合。

    ----但,她只是她;林仙语只是流音。即使再像,也只是两个人。

    我三生七世的命力早已被这些年消磨尽了,怎么会有····来世···那时她依倒在他的怀里,清音如梦亦是判决。

    怎么会有来世····怎么会有来世···那最后的一句话像一个魔咒,不经意得便会环绕在他的脑海里。

    六翼仰首将最后一口酒尽饮,浓烈的清流穿过喉口,烫过心肺、最后滴穿肠胃,将他从回梦的梦魇里浇醒。他放下酒瓮,温暖一笑,“仙语又变清丽了。”

    林仙语勉强一笑,她深修灵觉,玄清寒脸上、心中的变化岂能逃过她的心眼。

    这个男子,二十年前将她从满地污垢中抱起,改变了她一世的身命。那时,她便想好好修炼法术,直到能像姑姑一样能与他并肩而立,成一场不须人懂的陪伴。

    只是···只是····他的心里,永远得种下了一个人。而她幸运且更不幸的有了与那个人一样的脸。

    于是,他每次来祈月山,会凝视她,却想得是另一个人。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就像去年,她一时羞恼起,祭起灵犀动的法门,将师伯从万里之外的南疆召回,并以秘法传借六道以月霜秘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当从师伯口中听到,他险些就被师伯击杀在血河之畔,心里又是一窒。

    她想起了祈月祭法的命则,又是无奈苦笑----姑姑,那一千年你又是怎样纠结的活着呢?林仙语不过是个野孩子,好运得了这场机缘,就算死于命则之下也是值了,不是么?

    她回神望着已在身边的妖帝,清眸里忽是一片迷蒙--转过身,踮起脚尖抱住这个形态沧桑的男子,看着他脸侧不知何时生起的白鬓微微心疼。在他错愕空白之际,抬起娇颜一口吻下。

    ----是的,不管是偿恩,还是二十多年的迷恋,在这一日、在这不知道还有多少剩余的相见,不必管所谓命则的束缚,她都要道出心中的执念。她喜欢这个男人,不管年岁鸿沟、不管人妖两道。

    六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唇上微凉的湿暖,心中一片空荡。不是他忘记推开,只是此间桃华怒放的刚好。妃红的光韵,映照在眼前伊人的娇颜之上,那光韵渐染、光影渐变···是你么?素言,我好想你····

    手中的空瓮在华光不辨的眸里遗落,他后知后觉而眷恋的拥住身前人娇小而绝艳的身子,深深吻下。

    “····你可知,这十年我过的好苦。素言···”他喃喃着说。

    怀中人儿却是惊醒,羞恼的推开迷恋的怀抱,“我不是林素言,我是林仙语!”

    “对不起···”六翼回神看着眼前佳人,开始渐老的脸上满是歉意。林仙语对于他的迷恋,他不是不知。他也不是无情之人,只是那张越来越相似的眉眼身韵,却让他太容易不期然得看到故友或是挚爱素言的影子。他对她不是没有怜意,如果林仙语只是寻常女子,他大概会带她走,只是祈月---祈月的身命。与素言相处数百年的日子,他又怎会不知祈月那不可违的身命。

    ---第四代祭司流念,深爱月照初代武圣·月天华,纵有天人法力,最后竟身死于所善驭用的月霜反噬之下。死时,身如琉璃、俱化为冰。

    而武圣月天华,亦自化功力、自刎而死。

    ----当时的两人,都有着天下绝顶的修为。却也躲不过命则所俱的天罚之力。

    他自问且尚不及月天华修为,又如何能护人在命则之力下周全。于是,唯有远拒。

    林仙语凝视着他,终是转身而去。

    只留六翼一人,细细摩挲过白玉石碑,从怀里摸出一片竹叶放在唇边,低低吹起,正是昔年素言最爱的曲子---《离殇不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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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弦月渐到中天,桃林下寂静如默。

    满地春风里的劫灰,忽然纷纷扬起。

    六翼放下竹叶、负手转身,一人从小径里走来、一地桃花为他脚步两边卷扬飞起。

    ---他还是那么得不掩锋芒,千年来不移不变。

    六道。

    “我知道你会来,想不到你真来了。”六道止步在十步前,说道。

    “今日是她的十年祭辰。”他说,“我怎么会不来。”

    “不怕我杀你么。”六道问。

    “那又如何。”玄清寒笑道,“若是真能死在这里,我还有什么遗憾。”

    六道闻言点头,“你说得对,我怎么会让你的血,惊扰了师妹的安寝。”

    六道抬头望着月色,此时风起、满园妖红便是漫舞,忽是幽幽一叹,“今夜,我便是司空靖宇。”

    ----没有人与妖,没有祁兰心,也没有六道·六翼。

    六道抬手向他掷去一瓮醉雪,又自启了一瓮。

    两人各自倚到一边黑曜石壁上、扣瓮饮下一口。

    “不醉,”

    “不休。”

    ----千年宿敌,也养就了无比的默契,即使身在对立的两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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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之后,四月初七、赤鸾飞渡,生死一决。”

    -----待晨光起,酒尽。六翼拂袖而去之际,约道。

    六道寞然一笑,

    -----终于,不再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