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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不得不受(必看)

    善缘寺的禅房里,映蓉正跪在蒲团上诵经,她双眼闭住,睫毛盛着平静,两手合十在胸口处,嘴唇纹丝不动,心里却不停的念道着阿弥陀佛。

    “老夫人!老夫人您不能进去!王妃正在里面念经!”

    院里忽然传来监寺如海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激烈的脚步声,映蓉缓缓的睁开眼睛,背后的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低冷道:“映蓉!”

    如海监寺看着映蓉直挺的背,为难道:“王妃。”

    映蓉低低的念了一句善哉善哉,随后站起来转过身,先是对如海监寺点头淡淡道:“你先出去。”再看向面无表情的那人,“看来慕容老夫人有事情找我。”

    如海监寺见慕容来者不善,有些放心不下。

    映蓉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出去,如海监寺没办法,只得颔首离开,顺势合上了房门,为防万一,和陪同慕容来的绿真一起守在院里。

    屋内,慕容背对着阳光站着,整个人清冷如茶,她看着面前的映蓉,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没想到这许多年的光阴消磨过,她们都没什么变化。

    但时移世易,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映蓉视线垂低,瞧见慕容手里攥着的纸条:“你这急匆匆的来,是彦儿出了什么事吗?”复又抬头,“还是恭月又闯什么祸了?”

    慕容冷冷道:“那些事,自有旁人说与你听。”伸手将纸条递过去,“你只消看过这个,就知道我今日来找你,到底所为何事。”

    映蓉打量她几秒,接过那纸条展开,正是秦戚派人密送给江淮,又不巧被慕容拾到的那一张,里面很清楚的写着,皇帝在怀疑江淮和恭月身世的事情。

    “你知道了。”

    映蓉声音轻轻,承认的问心无愧,好像二十年前那个调换了这两个孩子身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随即将纸条揣进怀里,想要重新跪回在蒲团上。

    慕容脸色骤沉,两步上前狠掴了她一巴掌,宽大的衣袂和手腕上的珠串接触到那人的肌肤,霎时间激出一道赤色的印子。

    映蓉不支,登时头昏眼花的扑到在旁边的柱子边,缓缓的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脸,气息稍加紊乱:“你打,我不怪你。”

    慕容闻听此言,气怒更甚:“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映蓉露出寂寞的笑意:“是,我没资格怪你。”扶着柱子艰难的站起身,“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豫国公。”

    慕容见她嘴角淤血,脑海里不知不觉的闪过她二人年轻时的一切经历,但曾经太过美好,便显得如今的现实太过残酷,忍不住潸潸落泪:“映蓉,枉我当初以真心实意待你,你就这样对我?”

    映蓉无言可辩,愧疚盈满内心:“对不起。”

    慕容咬牙抓住她的双臂,锋利的指甲隔着衣料将她的肌肤抠出血来,语气极其痛心疾首:“对不起?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消磨掉这二十年的罪孽?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抵的了我的痛苦吗!我们江家顶着九族尽诛的危险帮你瞒下了江彦的身份!你非但不心存感激!竟然还换走了我的亲生女儿!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

    映蓉眼神闪烁,无法对答。

    慕容心痛难耐,无法和她继续对视,松开手微微侧身,哽咽道:“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一旦皇帝选择斩草除根,连女儿也不许留下,花君现在就是刀下的亡魂一具了!”掩面痛哭,凄楚至极“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就忍心将我的女儿推向刀俎?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映蓉微抿嘴唇,上面的死皮犹如伤疤,她面色终于露出悲色:“阿。”

    “休要叫我的名字。”慕容转头看她,眸光鲜红,“既然江秦在命签上刻的是酉时二刻,就说明他知道这一切,你要感谢他,如果只是我,不可能如此帮你。”长吸一口气,决绝道,“映蓉,我慕容平生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从此天涯各边,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转身离开。

    映蓉伫立在原地,房门打开,傍晚的夕阳光倾泻进来,照在身上烫的厉害,如海监寺吩咐小僧将慕容送走,三两步赶进来,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关切道:“王妃?您没事?老夫人她……”

    映蓉轻轻摇头:“无妨。”转身跪回到蒲团之上,声音垂冷,“你出去,合上门,起风了,屋里有些冷。”

    如海监寺见势,面色复杂的点头,照做离开。

    ……

    ……

    绿真被慕容吓坏了,只见她面色惨白,眼睛却是通红,嘴唇颤抖着余怒,从禅房内出来后一言不发,脚步飞快的往寺外走。

    出去院门时,绿真低声提醒:“老夫人,小心脚下。”她说完,却发现慕容停住了,她疑惑的抬起头向前看,心下茫然:“大人?”

    江淮就站在不远处,她发丝用银冠竖着,高垂似马尾,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瑟瑟薄衫,腰间挽着红珊瑚穿着的锦带,面容憔悴而不安:“母亲。”

    慕容脸上的肌肤在哆嗦,眼中再次落下清泪,心内有异样的情绪在沸腾,低头咬牙,直接掠过她向官道远处的马车走去。

    那衣摆刮过江淮手背,比刀割还疼。

    绿真焦急道:“老夫人!老夫人!”

    江淮就这样看着她从自己的身边直行过去,一时情绪天崩地陷,双行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过身,瞧着母亲的背影,声音轻弱试探:“母亲。”

    慕容闻言没有停下脚步,反倒越来越快。

    江淮被泪水糊住眼睛,又扬声唤了一句:“母亲!”

    绿真忐忑的往回看,为难的停住身型,反观慕容,她人已年迈,却是用意识撑着双腿在走,步步如锥,锥锥刺进江淮的心。

    她忍不住,嘶喊道:“娘”

    这一个字,包含了太多的不舍和慌乱,她不舍这二十年的母女情,又慌乱那人在真相面前的最终选择,禁不住双肩的冷风,无力的跌跪在地。

    绿真骇然:“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她已然停下,遂赶紧跑到江淮的旁边,伸手扶住她的左臂,抽噎道,“大人小心身子!”

    江淮皱眉推开她,不顾膝盖被石子硌的那细密的痛楚,手撑地面,发丝被吹进嘴里,和舌尖缠在一起,比中药还苦。

    “您还认我吗?”

    抬头再看慕容,在这萧瑟的冷风中,她慢慢的挺直被岁月压得有些伛偻的背脊,迎着浮上来的夕阳,叹了一口冗长的气。

    “认。”

    绿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头疑惑的看向江淮,那人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眼中的颓唐却久久没有消去,反倒随着时间愈演愈烈。

    一切如常?

    ……

    ……

    傍晚的阳光很红,像是火,却也很冷,像是冰。

    江淮孤零零的坐在官道旁设立的十里亭里,石桌上是小僧换过三次的凉茶,她瞧着杯中水面的自己,落寞颓废,犹如离群的伤雁,心下烦躁,伸手抄起茶杯掷在旁边,那铺如地毯的薄雪上甩过一道碧色的痕迹。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不远处传来北堂的喊声,江淮疲惫的回头,那人跑的太快,喘的也很厉害,冷风呼啸着灌入她的嘴里,嘴角有些血丝:“大人!老夫人被慕容华带走了!”

    江淮轰然站起:“你说什么!”

    北堂同样焦急如火烧:“方才老夫人回府的路上被慕容华带去御史府了!说是御史大人有些体己话想谈!大将军和三少爷都不在!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体己话?”

    江淮眼中溢满了讽刺,厉声道:“笑话!”说罢,跑回去吩咐善缘寺的老方丈备好马匹,并北堂一齐赶去御史府,一路横冲直撞,等到了那里,发现慕容的马车果然停在门口,跃身下马,不顾一切的往里闯。

    门口的家丁有些畏惧她的愤怒,却仍是咬牙执行着慕容华的命令,伸手拦在那人身前,可劝阻的话还没出口,江淮凌眉倒竖,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那裤腿鞭起的劲风还未消散,就直接被一口鲜血浸满。

    家丁的身子向后飞去,顺势撞开了未及合上的府门,那两扇红漆大门轰隆的打开,慕容一家除去慕容清,全员在场。

    慕容正被慕容华拽在手边,她瞧见江淮这样闯进来,欣慰和担忧并行,生怕这里有埋伏:“君幸!还不快退出去!”

    慕容华不顾规矩礼节,扯着她的手臂往后拉了拉,慕容颇有些年迈,被他这样折腾,腿脚软弱险些倒在地上,满头银丝飞舞,脸上尽是痛苦。

    “慕容华!”

    江淮被怒火侵吞,疾驰两步逼到那人身前,慕容华没料到她的身型这么快,更没料到旁边的大哥不帮着挡一挡,一个愣神,脸上狠狠的挨了一拳,他趔趄的扑倒在一边,头昏眼花之际,嘴唇里缓慢的蠕动出两颗牙齿。

    “华儿!”穆青柠泪流满面的扶住他,“你没事!”

    江淮则将慕容接在怀里,赶来的北堂抽出腰带剑护在她们身前,慕容华狰狞的冷笑,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开,厉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有激烈的脚步声从院中的四面八方传来,是御史府的府兵,正如去年秋末的那次一样,不过几次眨眼,这里就已经是水泄不通。

    看着周遭明晃晃的箭矢,那锋利的精箭只要脱弓便能置她于死地,江淮沉呼了口冷气,身后将慕容拢在身后,切齿道:“放肆!”

    穆青柠也没料到,胆战心惊的哭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箭收起来!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住手!”痛心疾首的拽着慕容华的衣袖,“华儿!够了!还不快叫他们把弓箭拿开!莫要伤了君幸和你姑姑啊!”

    慕容华充耳不闻,将她推入大哥慕容榭的怀中:“看好母亲。”伸手抹干净嘴角的鲜血,看着江淮,讽笑道,“你今天别想活着出去。”

    江淮将慕容交给北堂,接过她的腰带剑,再将这两人一同挡在自己身后,笑意森寒,大有背水一战的架势:“我偏要活着出去。”

    “君幸。”

    闻言抬头,江淮遥见慕容秋从正房的门口走进院中,他如泰山般的身型伫立在众人身前,面色沉稳,看了一眼得意满面的慕容华,知道这全都是他的谋划,遂明知故问:“君幸,你这是做什么?”

    江淮的笑容越发蔑然,不愿再兜弯子,干脆抬起腰带剑指着慕容秋:“舅舅,这么多年过去,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和我假意惺惺的了,你将我母亲掳来,故意引我入巢,又精心设了埋伏,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有本事,就自己来拿。”敛回笑意,说出条件,“放过我的母亲,叫她们先离开。”

    慕容泪水汹涌:“君幸!”

    江淮没有回头,而是对视着慕容秋,那人本身也没想对自己的亲妹妹如何,遂轻轻笑道:“好,舅舅答应你。”说罢,吩咐堵在大门口的府兵散开,“让她走。”

    江淮飞快道:“北堂,带母亲离开。”

    那人担忧:“大人!”

    江淮回头看她,目光深邃:“我让你带她离开!”说着,伸手点在慕容的穴道上,那人登时昏迷过去,“北堂!快带母亲出去!”

    北堂被迫照做,徒留江淮一个人在这虎口狼窝。

    而慕容秋见势,懒散的抬起手,刚想要下令,忽见穆青柠再次扑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哭得快要晕厥:“老爷!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你不能杀君幸!她是咱们的亲外甥女啊!你是她的亲舅舅!你不能这么狠心!”

    慕容秋抬眼,夕阳的光聚齐在其中好像鲜血:“妇人短见。”将她推回到慕容榭的怀里,再要挥手,却听慕容华道,“父亲,让我来亲手了结了这个贱人。”

    慕容秋放下手,无形中默认。

    慕容华从后面走出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接过府兵扔来的长剑,笑的得意斐然,暴喝着,迅疾如虎般冲过去,一剑刺中江淮心脏!

    那人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靴底和地面擦出无尽的尘埃,但那剑尖却没有扎进去,甚至连血都没有,好像扎在了石壁上。

    慕容华瞪眼,不明所以。

    江淮伸手掐断那剑尖,轻咳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那是一枚木牌,背面却是用黑铁覆盖住,因着方才中招,有块小小的凹痕。

    慕容秋双眼微眯,果然,江淮将那枚令牌举起,清冷道:“太后手令在此,谁敢动我一根汗毛,九族得而诛之。”

    刹那,夕阳退去,黑幕如水瀑般落下,尽数砸在她的肩上,然后零零散散的留在地上,又开始下雪了。

    慕容华红眼切齿道:“江淮!”再要执剑而上,慕容秋飞快的喝住他,这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却见自家父亲面色浓黑至极,隐怒要突破眼眶,“让她走。”

    慕容华如何肯:“父亲!”

    慕容秋没再开口,负手转身,款步向正房走去。

    “二少爷!”

    “二少爷小心!”

    还不等过门槛,身后便有喊声响起,慕容秋浑身激灵,下意识的转身,见到满院府兵乱成一团,江淮不知何时消失,而方才言之凿凿要杀她的慕容华却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前赫然插着那柄腰带剑,鲜血汹涌!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瞬间,穆青柠反应过来,直接昏了过去。

    慕容秋额前的血管快要破出肌肤,他如暴风般冲开人群卷到大门外,左右看了看,根本寻不到江淮的影踪,愤怒的回首慕容华,忽然发现了什么,疾步过去,身子难得踉跄两步,脸色发白发僵:“……收天剑。”

    去年他雇佣六道阁的金丝雀去灭口,没想到她非但没能杀死江淮,佩剑还被她抢走了,更没想到这柄带着剧毒,触之即亡的宝剑,江淮交给了北堂,如今又用它杀死了自己的二儿子!

    “快去传太医!”慕容榭大喊。

    “不必了。”慕容秋垂眸着慕容华,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停呕血,心如刀绞却也知道回天无力,可恨的咬了咬牙,骂道,“自作自受!”

    慕容华将这四个字灌入耳中,又咳了两口血,胸口猛地沉了下去,眼皮也无力的垂了下来,血涸融进薄雪中,彻底死了。

    ……

    ……

    江淮逃进宫,奔跑在去上御司的长街之上,她遥望着漫天的红光,脚步却在该软弱的时候越来越坚定,硬咬着一口气不肯松。

    “大人!大人留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淮担心的回头,原是气喘吁吁的秦戚,老总管用拂尘拄着地面歇息两秒,遂才抬头:“您没事?”

    江淮面对这个知情者,也没什么隐瞒,摇了摇头:“无妨,总管何事?”

    秦戚端详着她的面色,也有些心疼这个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但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做安慰,便道:“皇上口谕,要您去浴堂殿一趟。”

    滴血灌骨之后,江淮对这个梦魇般的地方有了本能的抵触,无意识的皱起眉头问道:“浴堂殿?难不成又要重新灌骨吗?”

    秦戚脸上写着窘迫:“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江淮露出些许的冷笑:“那就走。”。

    “等下。”秦戚忽然叫住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那是一只六孔的陶埙,上面有些磨损,但依稀可以辨出图案,好像是两只对颈的白鹤,接过手里轻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梅香。

    江淮眸光疑惑:“这是什么?”

    秦戚有些怅然道:“这是长信王的遗物。”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纸张黄旧的册子来,“还有这个,这是王爷生前拟写的所有对句,大人您收下。”

    江淮眸光微颤,谨慎的问道:“他的东西,不是早就烧光了吗?”

    秦戚左右看了看,这才道出实情:“王爷生前待人和善,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因着和江家有远亲,老奴没少受他的接济,所以这是我偷偷留下……”

    江淮叫他不要再说,心下感激他的低谷不弃,一时有些鼻酸,:“多谢总管。”

    秦戚回忆起那个如玉般的人来,二十年的光阴流水般的度过,却依旧掩盖不住长信王一丝一毫的风采,记忆中的那人仍是鲜活而生动且令人敬佩的。

    “大人。”他轻声道,“走。”

    “不。”江淮摇摇头,眼神浓黑,“我得先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