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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人影(10)

    马嘉怡一时间将衣服鞋子的事情给忘了,被那个女人嗔怪地说了几句,就拉着继续往前走。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被女人带到了一栋老旧公寓楼前。公寓楼在一片五六层高的居民楼中鹤立鸡群,进门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各式牌子,正中最大的四个字是“方泰公寓”,旁边不规则分布的小牌子有广告公司,有设计工作室,有教育培训中心,还有各种马嘉怡见过没见过的小行业名称。

    女人拉着马嘉怡在阴暗的走廊里穿行,找到了电梯。坐上了轻微震动的逼仄电梯,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写字楼的八楼。

    一进入八楼,就看到和楼下大厅墙面差不多的一块墙体,那上面的铭牌可比楼下规整多了。

    马嘉怡来不及细看,就被女人拖着,在和一楼一样阴暗的走廊里左转右绕,找到了一家挂着“陈海红酒销售代理有限公司”字样的房间。

    玻璃门自动打开了。

    马嘉怡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推拉式玻璃门的上下边沿,没见到滑行轨道,也不知道这门是怎么自动开的。

    她背后传来一股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这家红酒销售公司。

    办公室不算大,但也不小,看座位安排,足可供十几个人同时办公。但现在,这办公室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马嘉怡又感觉到了背后的推力。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蓦地感觉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有好多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后传来陌生女人的问话。

    “老陈在办公室?我给他送午饭。你们午饭都吃了吗?”

    即使看不到那个问话女人的模样,马嘉怡依旧能想象出对方笑盈盈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刚在哪儿听过。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止一道,让她如芒刺在背,身体僵硬着,被后头的人继续推着前进。

    那些目光也令马嘉怡熟悉。她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家时,被周围老邻居围观的场景。

    马嘉怡的脸有些泛青。

    她来到了一扇玻璃门前,能看到门内的大办公桌,却没见到人。

    比之前大门小一号的玻璃门同样自动打开了。

    马嘉怡没有多想,躲着身后的视线,刚跨入办公室,就转头看向了贴墙的沙发。

    沙发上正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三四十的模样,打扮得很干练,长得五官端正,看起来有成熟人士的风范。不过马嘉怡视线一扫,很快就发现男人身上的西装、领带、手表、皮鞋都只是普通货,并不值钱。那个女人同样一身普通货,看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小白领。不,应该说是步入中年的职业女性。不用做出夸张的表情,她脸上的皱纹都显而易见,下巴和颈部松弛的皮肤,以及她起皱的手,都让人能轻易判断她的年龄。马嘉怡对这种不保养、不化妆的中年女人向来是避之不及。这样的人就像是她的噩梦,让她无可避免地想象到自己的未来——她极力逃避这种未来。

    想到此,马嘉怡就要转身,寻找一直在背后推着她的那个女人。

    她想要看一眼那个女人,又怕看到对方同样衰老的模样。

    她一直以来都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马嘉怡还没回过头,就又听到了之前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仿佛站在她身后的不是一路拉着她来到这里的她的妈妈,而是另一个陌生人。她的妈妈不知不觉就被调包了。

    “老陈,有客人呢?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在谈事情。”那个马嘉怡看不见的年轻女人笑着,“我给你带了午饭,就放在外面了。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那中年女人诧异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是谁?”

    马嘉怡被对方尖利的嗓音吓到。

    她警惕地看向那个跳起来的女人。

    中年女人只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突出的大肚子上转了一圈,就转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冲着那男人喊道:“她是谁?她还给你送午饭?陈海,这怎么回事?”

    “老陈,这”一直笑着说话的女人换了语气,疑惑地说道,“我是他老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谈生意”

    “老婆?!”女人的声音更尖锐了,重新看向马嘉怡,猛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左手。

    马嘉怡吃痛,但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一只有些发肿的手,像是白面馒头,看起来很柔软,但没有女性纤细的美感。指甲剪得很短,是健康的红润色泽,不是指甲油的颜色。胖胖的无名指上勒着一枚钻戒,钻石小小一颗,一点儿都不闪。

    马嘉怡震惊了。

    她的手怎么会这样?还有这种穷酸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上?

    马嘉怡很快顺着自己的手,看到了那中年女人的手。

    中年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相同款式的钻戒。

    那枚戒指很配中年女人粗短的手指,但绝对不该套在她马嘉怡的手指上!

    马嘉怡惊慌地抽手,越来越觉得这一切太古怪了。

    “陈海你好啊!长本事了啊!在这边养小三了啊!我还以为你每个月都在这边住着,是工作真那么忙呢!你有没有良心?我们结婚三十年,我给你们老陈家当牛做马,给你照顾爹妈,拉扯儿子,你就这么对我!你这负心汉!混蛋!你还要搞私生子啊!你是不是还要把公司、把钱、房子全给这贱人啊?你想都别想!”

    中年女人劈头盖脸地打着那个男人,唾沫星子乱飞。

    马嘉怡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肚子沉甸甸的,让她站着都觉得吃力。

    “老陈,陈海”

    不属于她的声音从她身体里发了出来,带着震惊、悲戚,冲击着马嘉怡的心灵。

    马嘉怡越发惊恐。她后背抵着玻璃门,身后不可能站着人了,可那个女人的声音依然传了出来。她终于发现,那声音其实不是从她背后传来的,而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

    “行了!别打了!你这疯婆子!快点停手!”男人发蒙了一会儿,就抓住那中年女人的手,将她推开,“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又没离婚,儿子不也好好在公司做着。这肚子里的还没影呢。”

    “陈海。”身体里女人的声音变得无比阴沉。

    马嘉怡抬头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玲玲啊,你先回家——”

    “回家!你在这儿还有个家啊!”中年女人怒吼。

    “你别吵了!”

    “她不能走!我跟你说,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不然我跟你没完!你少糊弄我!这孩子生下来,就能和我儿子分财产了!你当我不懂法啊?”

    “分财产也得等我死了。”

    “谁知道你哪天出门就被撞死了!你这种狗东西,迟早被老天爷收了!”

    中年女人还在叫骂着,让马嘉怡的脑袋一阵阵抽痛。她沉甸甸的肚子就像是被塞了个铁块,也顶得她冒虚汗。肚子里的东西仿佛是感受到了外头的气氛,不安地扭动起来,搅动了她的五脏六腑。

    那男人已经挤到了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带。

    “陈海,你根本没离婚?你还有个儿子?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骗我”

    女人哀婉又凄厉的声音如一把刀,落在马嘉怡的身上。

    马嘉怡觉得自己要被切开了。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视线却是变得模糊。

    她的手抬了起来,右手握住左手无名指,用力拔掉了卡在指头上的那枚钻戒。

    无名指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原本箍着戒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戒指被扔了出去,砸在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吃痛地抬手,直接将她推倒在地。

    马嘉怡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我叫你别走!你们都别走!今天就去打胎!现在就去!”中年女人追了出来,一手揪住了男人。

    马嘉怡感受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

    她被一双手从地上拉了起来,身体又开始挣扎。

    吵闹、推搡、尖叫

    马嘉怡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整件事荒谬而不可理喻。

    她忽的撞上了一个硬物,后腰剧痛,让她倒抽了口冷气。

    马嘉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抵在窗户边。

    那对中年夫妻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两人的脸都开了花。

    马嘉怡觉得自己的脸上也火辣辣地痛,手指头也很疼。

    她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剪得很短的指甲上沾着血,不知道是谁的,指甲缝里的那一根棕色卷发应该是中年女人的。手掌肿着,有些发麻,好似刚才重击过什么东西。

    这么一低头,头发就散落在额前,挡住了视线。

    马嘉怡重新抬头时,看到那对夫妻已经扭打着来到自己面前。

    她看清了男人脸上的掌印,也看到了中年女人被扯掉一块的头发。

    忽的,她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马嘉怡被男人按在了窗台上。

    她抬手想要阻止,就看到自己举起来的手上握着个茶杯。

    她是什么时候拿着这东西的?

    不及多想,马嘉怡就眼睁睁看着茶杯在手中碎裂,带着血,从她手中滑落。

    她的脸上也被滴落的血珠砸到了。

    中年女人的尖叫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马嘉怡看到掐着自己的男人额头上不断冒出鲜血来。

    她根本没动手,怎么就

    马嘉怡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人抓住了。

    她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后栽了下去。

    她看到了变得遥远的窗户,后背受到了重击,身体滚动着,继续下落。肚子着了地,疼痛随后才传递到大脑中。

    马嘉怡感觉到身下温温热热的,有液体慢慢流淌开来。

    她侧着头,能看到自己胖胖的左手。

    无名指上的痕迹像是一个烙印,和这只手一样丑陋。手掌下是一整块玻璃碎片。碎片划伤了手指和掌心。玻璃那一个锋利的尖角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马嘉怡看到的最后一点光了。

    她想着,这光都比那小钻戒的光要亮。

    不真实的古怪感觉一直萦绕在马嘉怡的心头,这让身上的剧痛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双脚落在了她的视线中。

    是来看热闹的路人?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瞳孔一缩。

    那双脚的主人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长裙飘飘,顿时让马嘉怡想到了对面楼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那可能根本不是人

    马嘉怡打了个冷颤,比坠楼的时候更觉得恐惧。

    可她很快就发现,这条裙子是一条纱裙,再往上看,还能看到里面浅蓝色的内衬。这和她见到的白裙根本不是同一条。

    马嘉怡精神一放松,整个人就彻底松弛了下来。

    身上的血液都随着精神闸口一开,哗啦啦地往外倾泻。

    好冷身体好重

    痛感消失了,意识变得迟缓。

    这就是死亡吗?

    她要死了

    马嘉怡的心头浮现这个念头,立刻恐慌起来。

    濒死感变得愈发强烈。

    喧闹声全都远去。

    不不!

    她不要死!她还不想死!

    “嘉嘉,嘉嘉”

    令人怀念的呼唤声让马嘉怡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片黑暗中,这一认识,让她有一瞬的慌乱。

    “开灯!开灯!”马嘉怡喊道,可家里的智能设备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好像根本没识别她的声音。

    还好,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黑暗,也发现自己不是在尚怡心苑的房子里。

    马嘉怡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大脑一阵眩晕。

    马嘉怡缓了一口气,就要下床,却看到了床头的设备。

    她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医院常见的供氧设备接口。

    她现在在医院?

    房间里的灯啪嗒一声亮了。

    马嘉怡眯起眼。

    “马小姐。”

    马嘉怡闻声转头,就见史娟披了件衣服,站在房门口,手还摸着电灯开关。

    “又是你”马嘉怡立刻露出了怒容。

    “我去给你喊医生。”史娟说道,退出了病房。

    马嘉怡正要说话,却是发现这间病房不是她之前住的那一间。

    病房结构变了,内饰也变了,一看便知是更高级的病房。

    马嘉怡皱起眉头,从床上起身的动作,让她有几分不适应。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下意识摸了摸肚皮。

    那个大肚子不见了

    不对,她本来就没有大肚子。她才怀孕几个月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肚子?那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的噩梦。

    马嘉怡捏紧了拳头。

    梦中的场景让马嘉怡作呕。

    她怎么可能给一个没钱的老男人当情人,还傻乎乎相信对方和自己结婚?那种穷酸的房子、穷酸的衣服鞋子、穷酸的钻戒那也能叫钻戒?

    她看了看自己纤细修长的手,吐出一口气。

    进医院之后,她就摘了身上的首饰。她现在只想将那些首饰重新带起来。这也算是压压惊吧。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史娟招呼着进来的人,应该是医生来了。

    马嘉怡重新躺回床上,忽的想起了自己做噩梦前发生的事情。

    她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针孔的痕迹已经没了,不过,她清楚记得自己被打了镇静剂。还有之前那个遥控车的事情

    马嘉怡愤恨不平,抬头看向门口,等着医生进来,要好好骂他们一顿。

    她这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同样颜色的纱裙,纱裙内是浅蓝色的内衬,脚上一双帆布鞋,看起来一身淘宝杂牌衣服,没有一点儿质感。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思维定住了。

    她看到那白色的衣服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鲜血

    鲜血落在衣服上,慢慢晕染开红色的花。

    马嘉怡惊恐地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响彻病房。

    外头的医生冲了进来,穿过了那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马嘉怡抱头躲在床上,见到这一幕,更是惊惧交加。

    “马小姐”

    “别过来!”马嘉怡声嘶力竭地喊道,“别别过来你先别过来刚刚刚刚”

    她到处搜寻着,可房间里再没出现那个女孩的身影。

    “刚刚那边那个女孩子”马嘉怡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意识到,自己,看见鬼了

    不知是那个脸破了的女孩,还有小区对面楼的白衣女人,还有还有那个小孩

    马嘉怡想到此,抬眼看向了天花板。

    镶嵌在天花板的小灯将房间照亮,雪白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

    啪。

    啪。

    马嘉怡瞪大眼睛,看着那天花板上出现的一只只手印,再次发出了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