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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第三章

    ,最快更新暗的潮最新章节!赵宇飞扯着明士杰到一家小小的日料店坐定。

    他要了天妇罗,金枪鱼刺身,香煎鸡翅,两份味增拉面。

    穿着和服的服务员铺好碗筷,将两个白瓷杯子分别放在二人面前,斟满清酒。

    明士杰仰头喝下,开始咀嚼附赠的酱菜。脸上漠然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刚才怒火中烧的样子。

    这家日料店通宵营业,价格公道。上班族时常利用闲暇时间到这里饮酒,清凉的装饰可以给心理带来极大的放松。

    明士杰拿起淡绿色的歌姬人俑,将它的嘴巴当做烟灰缸。

    “明哥,这里不让抽烟……”

    明士杰狠狠瞪了赵宇飞一眼,毫无顾忌。

    赵宇飞很扫兴。生活总需要些仪式感。显然盘腿吸烟的明士杰并不在意。

    两个小时前。

    培训结束的明士杰与赵宇飞乘坐大巴车回到了B市郊区。

    因为培训占用了周末时间,可以调休。所以二人约好回局里放下东西睡一觉后到大国烧烤喝上二两。

    大国烧烤的老板嘴贫得很,张口闭口如同说相声一般,听说以前开过废品收购站。他有个傻儿子,总穿着双黑乎乎的破板鞋,脸上永远带着炉灰。

    赵宇飞已经打电话给老板大国,定了两只大鹌鹑。这玩意紧俏得很,用不上天黑就卖得精光。

    他盘算着怎么撩那个花枝招展的小服务员。听说她是给烧烤店少东家预备的“童养媳”,真可惜。

    窗帘刚刚拉上,宿舍门外就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赵宇飞郁闷地套上裤子查看情况。

    他刚迈进值班室,耳根子就被破碎的玻璃门镜碴子刮了个口。

    满桌的扑克牌和钞票,被屋内众人随意地压在身下。

    大盆剑兰里塞满了烟头,枝叶东倒西歪。坏了,这盆植物是明士杰精心侍弄的宝贝。

    值班室乌烟瘴气。

    明士杰脚底有个摔得粉碎的杯子,额头青筋暴起。

    桌上的人继续押钱,没工夫理会。

    “呦,明所回来了?杯子咋掉了,别扎着手,一会让刘根儿扫扫。”不知是谁,抻头说了一句。

    “开牌开牌!”

    “瘪三,我三条K,你三条J怎么跟我玩?还敢下钱?”刘五斜叼着烟卷,开始往怀中搂钱。

    “老刘书记,你给我放那吧!我耗子猫,你给我拿来,拿来。”肥华掀开扑克,三张J和两张9。

    众人看着狼狈的刘五,哄堂大笑。

    而刘五虽然铩羽,却气度极好,挥挥手把钱推给肥华。

    肥华抱起泡面碗喝了口汤,打出个响亮的嗝来。

    “下钱下钱!快,发牌了!”

    明士杰尴尬地站在人后,看着这群精神亢奋的老家伙。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几个光膀子的纹身中年人。这成何体统!

    明士杰狠狠地照肥华脖子上拍了一把。肥华肉厚,没有太大的感觉。

    不过他仍回过头来,随意地说道:“明所,别闹。烟在凳子上,你自己拿去。”

    明士杰气急败坏,反了天了。他顺手抄起炉子旁的铁钩。

    赵宇飞立刻拦住明士杰。“明哥,别冲动。”

    明士杰推开赵宇飞,一脚踢飞痰盂,将铁钩抽在肥华的后脑上。

    “嗷!”肥华怨毒地望着明士杰。

    “你Tm干啥?”肥华随手拽下了白背心,一推桌子站了起来。

    吵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扔下手中的牌,看着对擂的二人。

    “我问你Tm干啥?”

    明士杰环顾四周,冷冷地说道:“你们自己看看,一帮警察,和地痞二赖子为伍,到Tm派出所来打扑克?!”

    刘五从烟盒里倒出颗烟来,扔进嘴里。

    “明啊,这都咱老伙计了,你咋喝了那么多呢!”刘五一边起身,一边给明士杰递眼色,示意他赶紧就坡下驴。

    赵宇飞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处理场面。

    肥华晃着胸口,气呼呼地重新坐下。几个文身的壮汉很不友善地斜视着明士杰。

    明士杰推开刘五,一脚蹬翻牌桌。

    “你们这帮废物,还会干点什么?”

    “刘五,刘书记!你Tm还警队模范?降级降傻了吧你!”

    刘五顿时火了,抓起一把牌糊在明士杰脸上。

    “你Tm给脸不要脸!给我捶他!”

    明士杰并非易与之辈,列开阵势,一把扯破了身上的衬衣。精壮的肌肉呈现在众人面前。

    肥华根本不给明士杰机会,双手抡起折凳砸向他的膝盖。

    明士杰侧身躲过,踹在肥华油腻的腰眼上。肥华“噗通”一声撞在床脚,泡面残渣挂了一脸。

    随后,他肋下便挨了重重的一拳,刘五虽然白发森森,还是有两下子的。又是一记勾拳,打得明士杰满脸鼻血。

    明士杰回头抄起挂在墙上的臂力棒,抡圆胳膊朝刘五的太阳穴挥去。

    一直看热闹的小汉奸程桂突然发力,脚下使绊勾倒了明士杰。

    明士杰欲待起身,被肥华按住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赵宇飞心头火气,施展擒拿路数,虎口抓在肥华的手腕,牢牢扣住。无奈肥华膘肥体壮,力气更是大出赵宇飞数倍来。他轻而易举地挣脱,变拳为肘,击在赵宇飞心口窝处,直接将赵宇飞打吐。

    明士杰明白,怨恨积压了太久,这是都下了死手。

    他浑身通红,死死地掐着刘五的脖子。小汉奸身形瘦小,拉不开,回头冲手足无措的地痞们吼道:“还看热闹呢?他不认识你们,快帮忙!”

    明士杰反手给了小汉奸两个大嘴巴,鼻血淙淙流进口中。刘五得出空来,直接踢向明士杰腿窝,把他踢得跪倒在地。板寸头的地痞一挥手,其他几个会意。几人用力拽下窗帘,牢牢地将明士杰裹住。这样一来,根本不可能记住他们的样子。

    拳头和飞脚如雨点般砸向粽子一样的明士杰,刚刚能够站起来的赵宇飞立刻上前护住。肥华的皮鞋头上旋了钢板,退伍转业的他一向对军勾情有独钟。大皮鞋踢在身上,如同铁锤重击。赵宇飞压着明士杰,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这比踩背过瘾多了。

    刘五一口黏痰吐在赵宇飞后脑。

    “两条养不熟的狗!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没有你舅,你Tm现在就是个洗厕所的!”

    “老子干了这么多年,现在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破的案,比你头发还多!”

    刘五拉住了肥华:“差不多行了,别踢坏了,要不又该降职了。”说到降职时,刘五脸上闪过一丝惨然。

    “降职不要紧,马上退休了,指望这点工资养老呢。收拾收拾,到别屋玩去。”

    从明士杰发难,到躺在地上挨踢,全程不过几分钟而已。明士杰显然低估了老家伙们的实力。

    值班室的门被重重关上。赵宇飞揭开肮脏的床单,扶着满身红烧牛肉面味道的明士杰坐在床上。“明哥,还好吧。”

    明士杰使劲摇了摇头,止住了眼前的金星。“我没事儿!”赵宇飞揉着明士杰高高肿起的后背,似乎在救治一匹受伤的野骆驼。“到我宿舍擦点跌打酒吧!”

    “我说了,没事儿!”明士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湿漉漉的刘海混着血液黏在眼睛上。他抄起折凳,问了一句:“还能打吗?”

    赵宇飞目瞪口呆:“明哥……干什么……”

    明士杰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赵宇飞捂住肚子拼命跟在后面,只不过他只能勉强跨过门槛。

    找了一路不见众人身影,赵宇飞长长地舒了口气,想是出去喝酒了。

    明士杰握着折凳,告诉赵宇飞:“我知道他们在哪喝酒,我打头阵,你去拿警棍来找我。”赵宇飞把门插上,他知道,如果再追过去,经过酒精的发酵,自己也许就回不来了。并且会沦为笑柄,一直带到下辈子。

    “明哥……明哥……你Tm冷静点!”赵宇飞第一次发了火。“这样有用吗?你就是打死他们,挫骨扬灰,他们就能看得起你了?你仍旧是个无名之辈!”

    明士杰扔了折凳,颓然地坐在门槛上。没错,他的一切努力,就是想得到认可。得到同事的认可,得到舅舅的认可,得到父母的认可。他三十多了,虽然身为所长,却一直被老同事压着。

    他不怕牺牲,不怕死在抓捕歹徒的路上。可他怕默默无闻地苟延残喘,怕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

    大国烧烤去不成了,两人这样肯定被大国八卦到整个郊区。赵宇飞拉着明士杰洗好了澡,换上T恤。

    明士杰眼睛血红,也许是趁着乱子哭过了。

    千代田日料环境优雅,清幽的环境能够让人放松心情。

    天妇罗炸得酥脆,油脂入口,转化为美妙的符号,给大脑作出释放多巴胺的指令。明士杰鼻孔塞着卫生纸,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头喝酒。

    歌姬人俑被烟灰烫出个豁口,大煞风景。

    明士杰突然想到了什么。“宇飞,我想起个有趣的案子。”

    “一个嫌疑人,谋杀丈夫,在他的香烟中灌了水银,想利用火机点燃后的汞蒸气毒死丈夫。”

    “没成想,嫌疑人坐在对面吸入了更多的汞蒸气,引发了急性肝损伤。”

    赵宇飞同明士杰碰了个杯,干了杯中的清酒。

    “没错明哥。随着教育普及程度的更加广阔,高智商犯罪嫌疑人也越来越多。包括利用氰化钾等化学物质。更有甚者,竟然可以利用中药药性不和来置人于死地。”

    一谈起案子来,明士杰立刻恢复了神采,与刚才判若两人。

    味增汤味道醇厚,从喉中缓缓地流进胃里。

    “来年四月份校内招考公务员,我就报你这儿了。”

    明士杰自嘲地摸着胡子茬,将一块金枪鱼扔进调好的芥末中。

    “你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孤家寡人一个,你小子有出息,别窝在这里。”

    赵宇飞满怀敬意地举起杯子,冲明士杰说道:“明哥,弟弟我是个实在人,脑子也不够用。可是我知道,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用脑子去看待案子,而不是靠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经验。”

    “你教给我的东西,若单凭我自己,一辈子也想不通透。我从警的目的,是尽我所能地维护正义。”

    明士杰没有举杯。

    “小子,话别说太满,别轻而易举地跟别人谈心,知道吗?正义……”明士杰嗤之以鼻地哼了两声:“如果二十年后你还可以说出这段话,我再与你碰杯。不过希望那时我还活在世上。”

    “看到刘书记那个熊样了吗?几年前,他因为玩忽职守罪被降职,从此一蹶不振。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么正大光明,对待犯罪嫌疑人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明士杰横着眉毛,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要狠!比白宝山狠,比凌国良狠,比刘进荣狠。什么十大悍匪,他们也是人。什么是狠?不怕死才是狠。”

    赵宇飞回问道:“明哥,那你从警的目的是什么?理想?还是志向?或是获得认可?”

    明士杰呼叫服务员,又要了两壶清酒。

    服务员见歌姬人俑的嘴巴喷出黑烟,十分不满。但注意到鼻青脸肿的二人,她欲言又止,只能默默地将赔偿费加在餐费中一起结算。

    “意义?我从来没考虑过。我只是把它当作工作。”

    “我渴望得到认可。但是这种想法却是与工作时间完全分离的。一旦在工作中有了欲望,你就会怕死。”

    “不要带着功利性抓捕犯罪嫌疑人。你只要记着,抓住他们,就够了。”

    赵宇飞打量着眼前的老前辈。他有着白皙的面庞,秀气的凤眼,修长的手指。但是,却环绕着与相貌完全不符的气质。

    那是一种邪气。一种比杀人犯身上更邪的邪气。

    倘若在某一时刻,正义与法律不能主宰生死。那么,救人于苦海的必将是明士杰的以暴制暴之手段。

    正如明士杰说的,主观意识常常连自己都欺骗了。

    赵宇飞浑然不知,自己离明士杰的气质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