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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沐阳道别了苏家姐姐之后,便往留给自己的屋子走去,灯光下,她趴在桌子上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渐渐的睡了过去。

    在睡梦里忽然看见了许多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昔日的龙象寺,或许还不如今日这般香火鼎盛,却也是难得的佛门圣地,门下的高僧众多,尤其以陛下钦点的四位圣僧最为名声显著,还有一位年纪轻轻,便也随着师父们编纂佛经的小和尚,那相貌清秀却寡言少语的小和尚,刚过十五岁,便准备独自游行天下去了,那日穿着一件不怎么起眼的朴素灰袍,带着一包袱的行礼,便从白象寺出走了,然后一路南下,走过高山密林,路过一处荒野的破庙。

    时间定格在那个夜晚,十里坡外的破庙里,一间坍圮的屋子里,油灯上豆点般的灯火正在微微摇曳,年轻正气的小和尚正在炳烛夜读,双手平稳的放在书案上,身后的倒影映在墙壁之上,显得有些孤寂。

    窗外是茫茫一片的夜色,荒野的深山里,入耳阵阵虫鸣,还有说不清的声响。

    他似乎看经有些入神,不曾发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其实就算发现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因为佛家所言,六根清净。

    等到那白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窗前的时候,他刚落下手中的笔墨,然后抬头看去,一直雪白色的狐狸端坐在窗前,如款款而立的女子,雍容而华贵。

    佛家所言万物皆有灵性,何况是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的狐狸,小和尚自然不会看错,眼前的狐狸已经是得道的狐妖,那的眼神让人过目难忘。

    小和尚从怀中掏出一些吃食,准备递给它,那白狐儿却眨眼消失在眼前。

    往后几日,那白狐似乎总是能找到他的下落,然后一路尾随在他身后。

    “你若喜欢听经文,我便诵给你听好了。”

    这是小和尚对它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她转世以后,一直徘徊在心头,不肯忘却的一句话。

    就像后来在寺庙之中,再看那一眼白色的身影,已是经年之后。

    那些年里,寺庙里流传有青灯白狐的传说。

    有人见过那白狐化身为妙龄的女子。

    也有人说那白狐被有心人抓去,送去了皇宫。

    后来就没有听到消息了。

    小和尚长大成为了大和尚,却不在当初常伴窗台的白色身影了。

    再后来,长公主家的闺女出世了。

    又有人说那晚上听到狐鸣。

    天地似乎有过异象。

    就连钦天监的几位道高望重的道士都亲自卜卦了。

    再后来,洛京城里,龙象寺的和尚和那位少女相遇了。

    故事的开头总是出乎意料,故事的结尾总是百转愁肠。

    有些人,辗转百年不过是为了一眼回眸。

    有些事,历尽沧桑不过是为了一句承诺。

    她在这场梦里醒来,泪水沾湿了脸颊。

    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原来你历经万苦,转世而来,便是为了还我当初一个承诺。

    ……

    四月初,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天还是依旧亮的很晚,鸡鸣之前,宁云郎便从睡梦中醒来,如今秦府不在,他也只能寄身客栈之中,只是对于昨天的一些事情,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头疼。

    不管是如何对待这场莫名其妙的赐婚,还是未来如何对付万人之上的女帝,都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宁云郎醒来以后,外面已经亮起微弱的灯光,似乎有人走过,也不知道是巡夜的人还是什么,只是步伐轻碎,听起来不甚清晰,宁云郎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穿起外套往外走去。

    昨天发生太多事,不管是女帝武兆,还是昔日剑阁的那位杜少陵,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都真切的出现在他眼前,多少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有些事终究要面对,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想起了陆轻羽那个女子来,如今也不知道她身处何方,是否还背负着师门深仇,若是她找到还有一位师叔尚且在人世,想必也会很开心吧,宁云郎对那个冰冷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引以为傲的剑术大部分都是她教的,甚至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后无忧无虑的,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之后,才知道弥足珍贵。

    宁云郎出门之后便往书院的方向走去了,按说金榜题名,那些未曾谋面的师长还需要一一拜访,只是此刻天色尚早,倒也不急于一时,趁着街上人少,便找了一处面摊铺子坐下,刚要开口点菜,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这不是宁兄弟吗?”

    “呃,吕少帮主,你也吃面的?”听着远处那人招呼一声,宁云郎笑着坐到他身边,然后替他倒上一碗茶,问道。

    所谓的吕少帮主,自然是蜀地青云帮那位少帮主了,打从运送货物来京都,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想到如今他还滞留在京都。

    “昨晚喝多了些,饭食倒是没吃多少,刚巧出来吃点面,对了,宁兄弟,如今你可算风光了,这偌大洛京城,宁大才子的名头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就连兵部的几个大老粗,都会念几句「蓦然回首」呢,哈哈。”吕八两不无自豪的说道,昔日与宁云郎一道来长安的场景可是历历在目,说出去也让人啧啧称赞。

    宁云郎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倒是没想到会是榜首。”

    “比起榜首,能让圣后赐婚,把七公主嫁给你,那才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你可不知道,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说你这个驸马爷呢。”

    说完,吕八两忽然放下手中茶碗,抬头看着宁云郎,认真问道:“我见宁兄弟也是有抱负的男儿,可真要做那入幕之宾?”

    事实上娶到公主未必是件很好的事,荣耀归荣耀,但皇家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踏入的,若不是为何那么多有识之士都婉言拒绝皇帝的赐婚,要知道读书人一旦做了驸马,从此可就没了参政议政的权力,那样对他们来说,无异是生不如死。

    宁云郎与吕八两虽然算不上一见如故,但这些事也没有必要瞒着他,当下摇了摇头,说道:“那沐阳公主我都不曾见过面,如何会答应这门亲事。”

    “见过面也娶不得。”吕八两小声说道,忽然想起这里是京都,公然谈论这些似乎有些不妥当,紧忙底下声,看了周围两眼,然后轻声道:“如今洛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那沐阳公主和平阳公主是死对头,而平阳公主可是女帝最重爱的侄女。”

    面摊的活计端来两碗素面,吕八两见有人过来了,便闭口不再谈这些。

    宁云郎笑着将一碗面腿给他,然后扯开话题道:“怎么不见你那文叔了。”

    吕八两撇了撇嘴说道:“回去了,老爷子家里催得紧,估计是手下缺人,催了我几次,若不是我人在这里,只怕也要被他撵着回去了。”

    宁云郎闻言不禁失笑道:“你爹好歹是你为你好,青云帮这般家业打拼出来,最后还不是给你。”

    吕八两却毫不在乎的说道:“如今我算是见识了,比起长安,洛京来,西蜀那块地方才是真的穷乡僻壤,都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只怕现在回去,也过不惯那种苦日子了。”

    吕八两如今也已经不是当初刚来的时候那身打扮,换上一身白色单衣,腰间佩着玉带,虽然未曾配珏,但也有几分风流气质,尤其腰间别着的那柄长剑,一看便是上等货色,此刻听他缓缓说来,宁云郎微微愣神,然后摇头说道:“依我看,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还是宁兄弟最了解我。”吕八两不置可否,笑着说道。

    “怎么,在这京都里给青云帮找着靠山了?”

    “靠山算不上,不过是狐假虎威做些生意罢了,大头都被别人赚去了,不过就算只赚一点,也够吃饱了。”

    “抱上什么大腿了?”

    “抱大腿?这说话新鲜,不过这次的确是抱上大腿了,宁兄弟你还不知道吧,当初我们遇到的那位唐时月唐胖子,他的身份可不简单。”

    “哦?”宁云郎眉头一挑,问道。

    “呵呵,他可是昔日李唐的王爷,虽然跑去做了商客,可在这洛京里的关系,可是深的很呐。”

    宁云郎对那唐时月的印象仅限于昔日酒楼里的短暂相处,此刻听他说来,倒是有些诧异。

    “怎么,你和他搭上关系了?”

    “没有,那胖子谨慎的很,不管是兵部和户部,他都离得泾渭分明,恐怕是想独善其身,我又搭的是兵部的线,他自然不会主动找上我,不过生意嘛,从来都是谈出来的。”

    “不错,你爹要是知道了,想必也会欣慰的。”

    “算了吧,等我挣足了钱,接他来京都养老,比做劳什子帮主有前途多了。”

    “你这话要是敢当着老帮主的面说,铁定逃不过一顿板子。”

    “他敢?”吕八两底气不足的喝道,然后郁闷的吃了一大口面条,说道:“见识了这么多,实在不甘心呐。”

    宁云郎拍了拍他肩头,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两人又细细聊了一阵,京都里的趣事,还有大臣们的家长里短,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的头头是道,让宁云郎一时有些无语,当然,比起谁家妻妾外面给主子带绿帽子,昨日东华门那起暗战更让人来得感兴趣多了,听宁云郎说起,吕八两倒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若不是自家不曾读过书,倒也想体验一把东华门唱的感觉了。

    对于那位女帝也好,还是昙花一现的杜少陵也好,吕八两反倒是没有多少感触,兴许那样的人离自己太过遥远,远不如那些宫女妃子的一颦一笑来得更让人动心,说着说着,吕八两不经意间又吐露了点心思,原来他这些日子留在京都不肯离去,原来是看上了一个姑娘,据说是住在朱雀街苏府的一位千金小姐,在家排行老七,所以他叫人家小七。

    这些事原本也没有必要拿出来和宁云郎说,只是吕八两心中也把他当做可以袒露心事的人,自然没有多少顾虑,东拼西凑的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当然是一见钟情的通俗套路,对方也不过是一个二八(古人十六岁称作二八)年华的少女,更何况是住在朱雀街上,虽然苏府不曾听过,但那条街上非富即贵,论身份地位怕是要甩出他十条街,这也是他比较苦恼的地方。

    到了最后,宁云郎看着一脸愁容的吕八两,笑着摊了摊手,说道:“这就没辙了?”

    “宁兄弟可是状元郎,可要替我想想主意。”

    宁云郎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红娘这种事,我这辈子都不曾做过,如何帮得了你。”

    吕八两闻言双手托住下巴,说道:“若是娶个大家闺秀回去,还不把我爹乐呵死。”

    宁云郎没好气道:“是你娶,又不是你爹娶,他乐呵个锤子。”

    吕八两笑着说道:“一个道理,一个道理。不过宁兄弟,你说我去她府上登门提亲,会不会被赶出来,听说她家姐妹七人,还有个大姐头在,倒也没听说其他人了。”

    宁云郎认真的看了他两眼,然后怀疑道:“人家姑娘当真已经看上你了,不会是你小子一厢情愿吧。”

    吕八两闻言干咳两声,脸色有些奇怪,然后支支吾吾道:“其实,也就那样吧。”

    见一贯精明能干的吕少帮主,如今也这般模样了,宁云郎不禁扶额,翻了个白眼说道:“就这样你还敢去提亲?不被人家打死都算好的了。”

    吕八两讪讪喝了口茶,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宁兄弟若是没事,不妨和去苏府探探口风。”

    看着他那样,宁云郎丝毫不怀疑让他一个人去的话,会被人家用扫帚赶出来,好歹相识一场,宁云郎想了想,然后说道:“到时候被揍了,我先跑,你留下来断后。”

    吕八两甩了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媚眼,然后爽快的去结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