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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间没有永夜,如同黑暗终会被光明取代。

    曦光中,一座幽静冷宫内,女帝身穿凤袍独自坐在枯井边,凤袍上隐约有鲜血渗出,她脸色苍白,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幽深的枯井里,怔怔出神。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来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在心潮起伏的时候。

    “没有谁可以做到长生不死。”她低着头,声音中难掩虚弱,平静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了要失败。”

    “没有人能注定成功,就像强大如你,也会有身死力竭的一天。”

    一名身着长裙的女子出现在冷宫之中,来到她身边,轻声道:“最悲不过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没想到两样都在你身上印证了。”

    女帝头也不回,无动于衷。

    眼眸深蓝却面容极美的女子叹息道:“大周气数已尽,以后不管这天下姓李还是姓什么,都再与你无关,想来也是可悲,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最后要拒绝峨眉的好意,你要知道,这天下或许没人能够救得了你,但传说中的峨眉一定可以。”

    在世人心中,峨眉才是真正超脱世俗、能被称作仙家遗址的地方。

    他们有着神鬼莫测的手段,是修行者心中向往的圣地。

    只是江湖之中,能知道峨眉道统的人少之又少。

    女帝目光落在那口枯井之上,平静道:“生死之事,无非往来而已,朕一生负气成今日,又何须人怜。”

    慕容野禅脸色复杂。

    女帝咳嗽几声,有鲜血染红衣袖,缓缓道:“你不远万里来京都,只是为了见朕一面?”

    慕容野禅点头道:“是。”

    双手扶在枯井上的女帝轻声道:“当真见到了,是不是很失望。”

    慕容野禅摇头道:“不是。”

    女帝会心一笑,转过头来望向她,就像在看着年轻时的自己,说道:“我可以教你的不多,不过那人说过一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前车之鉴在前,你这个吐蕃女帝至少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慕容野禅感慨道:“真的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

    女帝双手交错叠放在井口上,抬头看天,说道:“是啊。”

    慕容野禅坐在她身边,说道:“如果需要,吐蕃在京中的商队可以护送你出关。”

    说完想了想,又摇头说道:“也罢,你连峨眉都拒绝了,又如何肯接受我的好意。”

    女帝平静说道:“你我同病相怜,但你和他们一样,也希望我能彻底死去,不管我在中原,还是去了吐蕃,都是你们的心头大患。”

    慕容野禅沉默片刻,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女帝眯眼轻声道:“人这一生,天各有命,无非好坏而已,朕这一生波澜起伏,就算抱憾而终,也算不得落寞。”

    或许是牵扯到了伤口,她重重咳嗽几声,脸色更苍白的几分。

    慕容野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也有遗憾?”

    她目光落在幽深的枯井中,轻声道:“或许吧。”

    ……

    许久之后。

    慕容野禅感觉到她已经没了呼吸,像是睡去了一般。

    那枯井旁有一块石碑,是很多年前她为自己准备的墓碑,仿佛她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碑上无字。

    是非功过任后人评说。

    ……

    若是甘心,只要散去一身修为,她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十年。

    但人生最苦莫过于不甘心,她始终是天下最骄傲的那个人,从她奉旨入宫成为武昭仪的时候起,就是皇城里最骄傲之人了,李白输给了她,剑阁输给了她,甚至连整个李唐王朝都输给了她。

    正如此,她才不愿意苟活。

    这个世上,能真正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慕容野禅抱着她冰冷的身子,自言自语又似自怜自艾说了一句。

    “那你求的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怀中之人已经逝去。

    功过荣辱五十年,尽皆赋予一块无字碑,任由后人评说。

    “是那个你念念不忘的遗憾?”

    慕容野禅记得她离去前,眼神始终落在那口枯井之中,那里面似乎有她魂牵梦萦的东西。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所以当她气息消失的那一刻起。

    枯井之下便传来细微的响动声。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仿佛心跳声。

    有低吼声传来,似人非人,如同风过峡谷,低沉而嘶哑。

    慕容野禅抱着她退后几步,脸上带着紧张而困惑的神色。

    似乎没有料到这枯井之下还有存在。

    忽然想起,早些年从宫中已经那死去的太监口中得来的一个隐晦说法。

    莫非是真的?

    只是片刻之后,那声音却嘎然而止,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只是不等她深思,无数紫气骤然从井口处蓬勃而出。

    慕容野禅目光落去,身子一颤,如陷冰窟!

    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从枯井中缓缓走出,然后安静的看着她怀中的女子,嗓音醇厚道:“把她给我吧。”

    纵然时过境迁,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君临天下的气势。

    说完之后,不理会错愕的慕容野禅,身形一闪,武兆冰凉的身子已经出现在他的怀中。

    他单手抚摸她的脸庞,如若初见之时,眼中尽是怜惜之色。

    头顶天空原本湛蓝无云,却因为他的出现,先是有云卷云舒,再是乌云密布。

    他抬头看了眼慕容野禅,轻声问道:“今昔是何年?”

    “大周四十七年。”

    他抬头看天,喃喃自语道:“原来已经四十七年过去了。”

    慕容野禅望着他破旧的衣袍,缓缓问道:“是该称呼你唐皇还是陛下。”

    男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非我臣民,叫什么都行。”

    慕容野禅沉默片刻,问道:“原来你还没死,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男子摇头说道:“生死乃命数,谁也无法违背。”

    “那你?”

    “我自人间走一遭,是因为当初和媚娘的约定。”

    他轻声说着,然后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继续道:“当初斩下的恶念,被镇压在这枯井之中,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也罢,了却身前生后事,你我同去长眠。”

    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庭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