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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慕虚荣的妈

    ,最快更新青春里的朱砂痣最新章节!八月的天气像一个热恋中的非洲女郎,火辣辣的眼睛,火辣辣的身材,火辣辣的热情……一切都是火辣辣的,火得像要烧起来,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到了凌晨,那热气还在腾腾往上冒,一寸一寸蒸着肌肤,仿佛能听见身上每一个毛孔的呐喊。

    凌晨一点,陈一帆和母亲蒋燕走在洪春桥的人行道上,天上的满月和昏黄的路灯将母子俩的身影浓缩成一大一小两团黑影。洪春桥上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桥下江水奔流,岸边幽树堆烟,有些许微风,微风似热浪。

    陈一帆把短袖T恤的袖子撸到肩膀上,背上密密一层汗,衣服湿腻腻地贴在背上。他有些烦躁:“妈,以后再这样我可不来了。”如果不是有个爱慕虚荣的妈,陈一帆此刻正在家里吹着空调睡大觉,那会大半夜的还像游魂一样受烘烤。

    “知道,知道!”看着身边的儿子,蒋燕笑得很走心,“儿子呐,你真给妈妈长脸哟。”

    面对母亲的虚荣,陈一帆既反感又无可奈何,他想说些什么,可他知道母亲自会用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来教育他。当然,母亲的说辞并非真的“无懈可击”,只不过无懈可击的背后往往伴随着扣生活费、软禁、早承诺好的事情说反悔就反悔之类的威胁,有了这些威胁,母亲就能无懈可击。这是陈一帆十六年来的生活经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父母面前,处处皆是软肋,想到这些,他瞬间感到无话可说,也不想说话,只是默默前行。

    陈一帆的沉默丝毫不影响蒋燕飞扬的心情。今天晚上,蒋燕和几个中年妇女切磋麻技,这几个中年妇女家里都有正在上中学的孩子,大家很有共同语言。

    一个道:“蒋姐,你们家一帆明年该高考了吧?”

    “没有,马上高二了,还有两年。”

    一个道:“听说成绩蛮好呀。”

    蒋燕故作谦虚道:“只能说还行吧,是我们市的第一,在全省可就只能排第五了。”

    果然,蒋燕的欲扬先抑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三个人一阵哇哇乱叫惊叹不已。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感慨道:“天啦天啦,这样也叫‘还行’,我们家孩子能考全班第五我就烧高香了。”是得烧高香,因为她家孩子最好的名次是全班第三十二名。

    蒋燕心里想着,你们家孩子怎么能和我家一帆比,不自量力。心里很是骄傲,面子上却不得不低调。内外的不和谐,使得蒋燕的脸微微泛红。

    “蒋姐,那你们家一帆以后定是走北大清华啦!”

    蒋燕淡淡一笑道:“那也不一定,或许是要出国的,他的目标是麻省理工大学……”

    “嗞,嗞,嗞……”

    别看这是一个字,众人“嗞”了三次,说明它就不能是一个字的意思。

    第一个“嗞”,是众人初听之下的震惊,清华北大是多少家长和孩子的梦中目标,是梦中目标而不是终极目标,终极目标说明通过努力还有达到的可能,梦中目标只能是“梦”。比如那个全班第三十二名,这样的“梦”估计他做也不好意思做。而陈一帆却志不在此,他的目标更高远,更遥不可及。

    震惊之后是对一个少年纯粹的欣赏,对一个拥有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的无比羡慕,这样一来便有了第二个“嗞”。

    要知道,欣赏和羡慕可不是中年妇女的强项,她们更擅长攀比,比收入,比老公,比车子房子,比金银首饰,比一切可比的东西。目前,她们正在比孩子。同样都是孩子,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那样,而自己家的孩子只能这样。比完之后,除了羡慕嫉妒恨,就剩无限的惆怅和深深的失落,第三个“嗞”在丰厚的土壤里见风茁壮。

    陈一帆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三个女人甚感无趣,顿觉矮人三分,但又不甘心,总想找一个自家孩子和陈一帆的共同之处,以此拉低陈一帆,也顺便哄抬一下自家孩子。至于这“共同之处”是优点还是缺点,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一个道:“现在的小孩叛逆得很,心里想什么我们家长完全不知道,问他话吧爱理不理,让他出来和叔叔阿姨吃个饭,宁可一个人在家吃方便面也不愿意出来。蒋姐,你们家一帆可是这样?”

    陈一帆今晚就躲在家里吃方便面。不过,这不能坦白出来,有时候坦白能从宽,有时候坦白要遭辱。优越感成就感正足的蒋燕可不想就此走下成功母亲的高台,她说:“我们一帆还好,有什么倒愿意和我说,我们家很民主的,我们更像朋友。”

    “哦……”

    蒋燕听出来,这个“哦”字很是意味深长,明摆着不相信。蒋燕有些微急:“我说真的。”

    大家笑笑,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不过,这样已经足够,态度很分明。

    蒋燕有些下不来台,狠狠心充起胖子:“你们信不信,我让我儿子来接我,他保准一句怨言没有。”

    大家很客气,一起敷衍:“相信相信!咦,蒋姐,你缺什么呀?”

    蒋燕看了一眼手里的牌:“我缺条子……不相信是吧,我证明给你们看。”蒋燕拿出手机来,一边发文字微信一边说,“哟,都十二点了,我先问问他睡了没有。”而蒋燕编辑的文字信息却不是问陈一帆睡没睡,她写的是“如果想去看演唱会,赶紧滚过来!!!”蒋燕一连打了三个惊叹号,看起来触目惊心。

    最近有个什么明星要来开演唱会,儿子想去,蒋燕一直不松口,她认为让儿子去看那些东西,除了影响学习还容易带偏思想。此时迫不得已以此要挟儿子,足见中年妇女攀比的决心。

    很快,陈一帆打来电话,蒋燕接起来,做足慈母的腔调:“儿子,你睡了吗?”

    这样的戏码上演不止一次了,蒋燕一旦“阴阳怪气”起来,陈一帆自然懂得该如何配合。陈一帆道:“没有。”

    “你爸呢?”

    “没回来。”

    陈一帆的声音始终淡淡的,蒋燕仿佛已经看到儿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淡的就很好,没有不耐烦,这就是配合的表现,说明要挟起了作用。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蒋燕还刻意开了外音。只听得陈一帆道:“妈,你在哪里?”

    “我和你王姨刘姨唐姨她们打麻将,马上结束了。”

    “你一个人回来不安全,等等我吧,我来接你。”

    蒋燕对着三个中年妇女挤眉弄眼,对陈一帆装腔作势道:“不用不用,你早些睡,妈妈很快就回来。”

    “给我发一个定位,我一会儿就到。”陈一帆的执着体贴融化了三个中年妇女的心。

    “那——好吧,还是我儿子心疼妈妈。”

    挂完电话,蒋燕道:“看吧,我还没说让他来接我,自己主动就来了,这孩子就是特别有孝心,从小就听话。”

    蒋燕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先忍不住,脊背上麻了一麻。陈一帆小时候特别顽劣,那时丈夫陈文勇只是一个片儿警,整天忙得不着家,教育陈一帆的重担全落在蒋燕身上,而蒋燕是降不住陈一帆的。陈一帆打小就长得讨喜,干的事儿却不怎么乖巧。

    陈一帆一家以前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隔壁刘婆婆家养有一只猫,陈一帆经常用针筒往猫的耳朵眼里注水;把蛾子放在蒋燕的挎包里,蛾子死了,尸身被挤得粉碎,蛾子身上的灰弄得包里到处都是,不知是过敏还是心理作用,蒋燕觉得身上奇痒无比,吃了药扔掉包才渐好;陈一帆十岁早恋,陈一帆的“丈母娘”气急败坏找蒋燕讨说法,蒋燕不顾形象和自己的亲家母在班主任的办公室大吵一架……

    那么陈一帆就没有优点了吗?有!功课好,从小就功课好,而且是特别好的那种。可是,功课好也不见得是好事。陈一帆把自己的作业卖给不会的同学抄,一人一科两块钱,若是请陈一帆代做一人一科五块钱。有些同学零花钱本来就不多,再买作业更加不堪重负,迫于无奈只得回家偷钱。常偷总会被发现的,一打一吓,招得十分爽利。

    一人招供很快牵扯出一大片,一个家长知道了,众多家长也就知道了。家长们先前见自家孩子作业突然做得好了,还以为是孩子开了窍,颇为欣慰,谁料却是抄的。欣慰变成满腔愤怒,不是愤怒自家孩子欺骗,而是愤怒陈一帆这匹害群之马。一群家长邀约一起闹到学校讨说法,还惊动了校长,蒋燕又被请去开微型“家长面谈会”。

    校长说这次事件性质非常恶劣,影响极坏。还委婉告知蒋燕,孩子成绩好不好那是其次,重要的是人品,人品不好的学生成绩再好也成不了“人”,作为家长要好好教育,不能让孩子小小年纪去走歪门邪道。校长的话虽说得委婉,可意思很扎心。蒋燕是难得一见的孩子成绩很好仍觉得丢脸的家长,在学校,在老师和那些家长面前,蒋燕总觉得矮人三分。

    陈文勇经常半夜才回来,心力交瘁到差点抑郁的蒋燕把儿子的斑斑劣迹告诉陈文勇,一来为了倾诉,二来也希望丈夫能抽空管一管。陈文勇是个暴脾气,越听越火大,直接冲到陈一帆床前,把熟睡中的陈一帆拖起来就是一顿胖揍。陈一帆没少在睡梦中突然挨打,很是懵懂,很是惊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