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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印在一间四面镶有镜子的化妆间里幻化成蛇妖形状,乔大红乍一见到她时吓了一跳。水印是电视台的化妆师,她的有一部分工作是把人变得比从前更体面以便上镜,但她的拿手绝活却和她的工作正好相反,她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一个女人的一生----把一个少女变得苍老无比。

    水印见到乔大红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眨眨眼睛,就在那一刹那她俩形成一种默契,意念相通似的。

    乔大红注意到水印的打扮:穿一条上面缀满水银色鳞片的裹身长裙,整个人站在镜前忽隐忽现,有时候整个身体都镶嵌到镜子里面去了,头却露在外面,她是隐秘的、变化多端的像谜语似的一个人物。

    “进来吧,”她说,“进来坐下。”

    她的声音在一堵堵水银镜面上折射回响,造成一种金属般冰冷坚硬的效果,所有光线都跟着她一起眨动,她一下子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又出现,灯光把她肢解成许多局部,胳膊、腿、红嘴唇和苍白的指甲......

    乔大红被她画成另一个女人,眉眼色调适中并过份不夸张,嘴唇比平时稍厚,乔大红从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这个女人倒很像文雯。

    节目整整录了一个下午,翻来覆去是那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地重录,耀眼的强光打在乔大红脸上,乔大红觉得脸上的浓妆就要被烤化了似的,每一个毛孔都吱吱往外冒油。

    这是一场隆重的骗局,乔大红说着说着几乎笑出泪来。

    她看到女主持人黢黑的下眼袋被厚粉盖着,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那下眼袋像半个核桃似地凸在脸外,有时候那眼袋情不自禁地就抽搐起来。乔大红觉得她那不断跳动着的黑色眼袋里包藏着数不清的谎言和阴谋,那难看的掩埋在厚粉下的两砣是用无数心理煎熬堆积起来的。

    乔大红对着镜头又一次地微笑,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做秀。

    “我是文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又空灵,仿佛来自于天的那一边。演播大厅的穹顶很高,光线幽暗,好像神秘天空的一角。下面的光线却亮得剌眼,各种角度的灯光箭杆一样地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把她射得满身孔洞五脏六腹全都抛在了外面。她看到那个女主持人手持话筒正在那里拿腔拿调地说着什么,她再一次看清了她厚厚脂粉下松松包着的让人不忍目睹的特别肿大的下眼袋,她感到自己的眼皮也情不自禁地突突跳了起来。

    此次上电视的结果使乔大红落下眼皮爱跳的毛病,每当她说谎时她的眼皮便如快门般地扑扑啦啦揿动起来。要说的话并不难,全是刘子森事先在一张白纸上写好的。刘子森的字写得细密如麻,小如蝌蚪,他的字只有乔大红才能看得懂。这次上电视使乔大红和水印成了朋友,乔大红因为朱辉的事急需倾诉,当天晚上两人一起在酒吧坐在深夜,水印一直听乔大红唠唠叨叨讲述她与那个叫朱辉的男记者的前前后后。

    “我呼了他一整天,他一直都没回电话。”

    乔大红坐定以后,不紧不慢地点上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对水印说。

    “他可能去外地了吧?”

    “去外地他也该跟我说一声呀。”

    水印笑道:“人家凭什么要跟你说呀,你又不是他老婆。”

    “你有男朋友吗?”

    “你应该问有几个。”

    “最好的那一个。”

    “最好的那一个还没生出来,现在的这几个全都不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水印又说:

    “文雯,我觉得你上电视的感觉不错。”

    “是嘛,”乔大红笑道,“那些都是假的呀。”

    “嗨,这年月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能分得出来吗?”吸了口手中的烟她又补充道:“反正我是分不出来。”

    “你能分清那群人的性别吗?”

    水印朝旁边桌上那桌使了个眼色,只见那群人正围坐在一张稍高一点台阶上的桌子聊天,他们是一群看上去挺不错的年轻人,他们甚至比年轻人人还要年轻,他们可以说就是一群少年人,一个个身材颀长,面容姣好,衣着体面,却不看出他们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男人则过于纤细了,若是女人又过于平坦,他们看上去像是一些上帝有意调制出来的中性人。他们正围坐在一起聊他们感兴趣问题,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好像不存在一样。水印告诉乔大红,这是一群同性恋者,按他们的话说叫做“同志”。

    “你怎么知道的?”

    水印神秘一笑道:“告诉你吧,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是嘛?”乔大红熟练地吐出一串烟圈,那烟圈是一个比一个扩大了的嘴唇形状,像是一张张苍白无底的大嘴悬浮在空气中,正在向什么人索吻,那些个“吻”一个接一个地飘向那群少年,乔大红脸上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那你猜猜看我是谁?”

    水印镇定自若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不是女作家文雯。”

    乔大红惊讶地张大嘴看着面前这个虚无飘渺的女人,疑心她不是人而是鬼魅,她料事如神,总好像熟知事情的底细,她仿佛天生长有一双会透视的眼睛,能看穿一切似的。乔大红说:“是的,我不是文雯,但这事儿只能你知、我知,你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这是商业机密。”

    水印说:“你看我像要出卖你的人么?”

    乔大红再抬头看时,那群穿素装的少年已经不见了,酒吧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空荡荡的木桌木椅在那儿张着嘴一吞一吐地呼吸着深蓝色的空气。(请支持作者,前往官方网站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