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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信仰坚定,因为参透禅机吧,禅林中向多豪放豁达、超俗洒脱之人。生无求,一勺饮、一杯粟足矣。死无畏,大限一至,随时可笑赴黄泉。而且,即便在此时,他们也往往表现出一种特立独行的襟怀,彻底开悟的个性,生则生得坦荡,死也死得别具一格。试看一例:

    唐咸通初,(镇州普化和尚)将示灭(去世),乃入市谓人曰:

    “乞我一个直裰(百姓家居常服)!”

    人或与披袄,或与布裘,皆不受,振铎(摇着铃铛)而去。临济(义玄禅师)令人送与一棺,师笑曰:

    “临济厮几饶舌。”便受之,乃辞众曰:

    “普化明日去东门死也。”

    明日,郡人相率送出城,师厉声曰:

    “今日葬不合青乌(风水)。”乃曰:

    “明日南门迁化。”

    人亦随之,师又曰:

    “明日出西门方吉利。”

    明日人出渐稀。出已还返,人意稍怠。第四日(普化和尚见没人凑热闹了),自擎棺出北门,振铎入棺而逝。

    一一《五灯会元》卷四

    你看这普化和尚的一举一动,哪有一点将死之人的气息?不,他哪是在准备赴死,分明倒像是要去参加别人的葬礼,甚至是婚宴!开开心心地摇着铃铛,一会儿领着伙人直奔城东,一会儿又掉转头来悠向城西。到末了,原来是在演一出典型的“黑色幽默”剧__把那帮真心哀悼他的信众都搞烦了,他倒好,自个儿扛着棺材,而且还摇着铃铛,快快活活地独自把自个儿给“埋”了!

    而他此举纯粹是为了和活人开上最后一个玩笑吗?我看未必。完全可能是大有深意存焉。其目的怕也不仅仅为了向人展示自己的生死观,更在于向世间盛行的种种关于死亡的文化、禁忌,葬仪的繁冗、累贅发出旗帜鲜明的挑战。那一串串清脆的铃声,岂不就是普化发出的轻蔑的冷笑!

    实在说,虽然我既不可能效仿普化的生法,更不可能模仿他的死法,但对其明智而坦荡的生死观,我是十分赏识的。诚然,生与死乃人生之两个极端,人们珍视它,庆贺或悼念它,实质是对生命的珍惜与眷念,完全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只不过如同酷好把玩其它文化一样,人类似乎也总是因着过剩的精力、过份的贪欲,要把好事过度娇饰,要把文明扭曲成浮夸。比如对死者的悼念吧,适当地有所仪式,以告别死者,慰藉生者无疑是应该的,但现在都弄成什么了呢?不管有没有感情,都得蜂拥到医院去告别,上灵堂去鞠躬。而且是官越大、名越响,去的人就越发地多。但实际情形却又往往是,真想去的未必去得了,不想去的却因为种种缘由而不得不苦着个脸儿,到那里去强挤几滴廉价的眼泪。而那纸扎的花圈真能代表活人的真心?竭尽美化之言的悼词真有在死人面前大念一番的价值?依我看,与其在人死后挤到灵堂去看一张僵硬恐怖的脸,不如在家里真诚地默念一下死者的生平,想想自己对他有没有什么欠缺;更不如在生前就多多善待死者,平时则尽量少生些对任何人的祸害之心、贪妄之念……反正,此生我顶不愿参加的“会议”,就是所谓的追悼会。顶反对的也就是有朝一日别人也这么似真非真、似假还真地摆弄我一气__当然,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也由不了自己。

    这么看,还是普化和尚来得聪明。当然,要我或任何人学他这套,也是太绝对也太不现实了。那么,能否有什么新办法,让我们的活人都活得轻松些,死人都死得痛快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