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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日没夜/唐家山悬念/揪心的日子/决战/儿子去做志愿者/寻找尹春龙/给我勇气和温暖的人/我就发誓,我要感恩

    没日没夜

    地震已过去半个月了。我注意到,报纸上的报道越来越具体和实在了,几乎都是直接用数字说话。比如这几条——

    500万份防病传单运抵灾区

    45亿元订单支援东方电气

    400部手机投放灾区报疫情

    100万元妇女用品运灾区

    8名艺术家联合设计地震纪念群落

    5企业一对一捐建中江学校

    六种方式妥善安置受灾群众

    “震区吉祥鸟”安全飞行999架次

    余震后起飞直升机再救21人

    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无论是救灾还是重建,都无法务虚,只能务实。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去完成。

    而我们面前的任务,也是需要一句话一句话地写出来。我们参与创作的六个人,都顶着压力,边采访边写作。

    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副社长解伟,一次次地给我发短信,问书的情况怎样了,我不敢回复,拖到6月初,答应见面谈。解伟带着几个编辑来到我们办公室,我一看,其中一位是老同学庄学君,已经多年不见了,又是地震把我们震到了一起。

    解伟很热情,表示只要我们把稿子交给他们,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把书编好出版。有两个责编负责这本书。于是我们迅速签订了出版时间。其实我也不知道领导说的最短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我想一个月总算是短的吧?

    我马上给大家发短信,要求6月2日必须交稿。6月2日大家如期交稿了,也就是说,我们只用了20天的时间,将采访写作一并完成。可是我把稿子通看了一遍,发现不行,有些内容重复,有些内容空缺,作为一本书,实在有很大缺陷。于是我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加工整理编辑。我大概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将七七八八的稿子连成一个整体,补充了一部分内容,当然只能靠材料了,采访已经来不及。6月5日我把稿子从网上发给庄学君,她和另一个责编分头看了一遍,说还是有很多问题,于是采取边编辑边修改的方式,她们编一章,发给我,我根据她们的意见修订改一章,然后确定一章。

    那些日子,我每天除了睡六个小时外,连吃饭都坐在电脑前。人恍恍惚惚,连续出差错,把牙膏当洗面奶,把护发素当沐浴香波,睡觉忘记关灯,梦里全是稿子。

    幸好有网络啊,幸好有电脑啊。否则我真无法想象怎么完成?就这样连续干了一个星期,到6月中旬终于付印了。出版社也是加班加点,端午节周末都没休息,于6月24日出版问市,6月27日我们在成都举行了首发式,接着马上带书送往仍在灾区执行任务的救灾部队。

    我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此书的完成是创作生涯中的最特别的一次。与人合写,而且赶时间。基本上就是记录历史的瞬间了。起初给我下任务时我很为难,觉得不可能完成。现在总算完成了任务。当然是光荣的任务。

    但我依然希望,这是这辈子惟一的一次。

    当我们送书到部队,看到战士们翻开书,在里面找到自己,看到辛苦了一个多月的官兵露出笑容,真是非常欣慰。

    唐家山悬念

    在我们没日没夜赶书的时候,一颗心还分出一半挂在唐家山堰塞湖上。我一边写,一边点开新闻,看看那水到什么地方了。

    在我的记忆里,唐家山的紧张气氛是从24日开始的。

    24日,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又上升了1.93米,达到723米的高度,距离堰顶最低处752米离堰顶只有29米了,根据天气预报,几日之内,唐家山堰塞湖即湔江流域,将有雷雨大风天气,降雨量将达20至60毫米,随着水位的升高,它越来越像悬在绵阳上方的定时炸弹,一旦溃决,后果不堪想象。到5月底6月初,唐家山堰塞湖逐渐成为抗震救灾这场战争的主角了。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堰塞体上布置了四个观测点,24小时不间断观测。

    最早进入北川救灾的几个同志告诉我,他们早就开始关注唐家山了,可以说在地震的第二天第三天就想到堰塞湖的危险了。每每地震,必出现堰塞湖,而此次地震发生在山区,大面积的山体滑坡,瞬间就形成了几十座危险的堰塞湖。北川、安县、青川、平武,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堰塞湖。有的地方及时处理了,没有形成太大的威胁,唐家山堰塞湖却在人们忙于营救时,迅速发展壮大,成为强劲的对手。

    但我对唐家山堰塞湖的关注开始得很晚。前期忙于写自己的东西,没顾上想它,毕竟不是指挥部的人。偶尔想起来了,我就给在一线奋战的几个朋友打电话,问问情况。心里还想,有那么多人在为唐家山操心,不用我担心。

    一直到6月初,我才开始为唐家山捏一把汗。

    为了写清楚这个阶段的情况,我开始翻阅那段时间的新闻,发现那些日子,电视上广播上报纸上,每时每刻都在出现这个名词。半个月前,恐怕80%的人都还不知道堰塞湖是什么,短短几天,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了。

    所谓堰塞湖,按词典上的解释是,由火山熔岩流、冰碛物或由地震活动使山体岩石崩塌下来等原因引起山崩滑坡体等堵截山谷、河谷或河床后贮水而形成的湖泊。由火山熔岩流堵截而形成的湖泊又称为熔岩堰塞湖。

    其实很好理解,一个“塞”字基本上显示出了它的性质。

    回想起来,我是见过很多堰塞湖的,在藏东南峡谷地区就有好几处,如然乌湖、易贡错等。当它们不再对人类产生危险时,就会成为美丽的自然景观。

    而这个让全国人民揪心的唐家山堰塞湖,却不是风景,而是可怕的威胁。

    当然,它到底有多危险,我也只是从媒体上了解的,并没有亲临现场。我看到过平武的堰塞湖,当时就被雷到了,想不出那么多的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浩浩荡荡。树在水中只冒个尖,房子在水中只剩个顶,可以想见,那里曾经是没有水的。大自然随便做一个动作,就让人类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唐家山在地震前的海拔是2000多米,地震后差不多削去一半。巨大的堰塞体在短短2分钟之内就将奔腾的通口河堵塞得结结实实了。塞体长803米、宽611米,高82.65米至124.4米,专家估算最大蓄水量约3.2亿立方米。一旦决堤溃坝,浩浩荡荡之水足以将绵阳、安县等城市彻底淹没。

    历史上,就曾经发生过堰塞湖溃坝造成了比地震更大灾难的情况。如1933年8月25日,四川茂县发生的7.5级大地震,虽然没有非常详细的材料记载,但一些资料显示,在地震后(1933年10月9日)堰塞湖溃坝中死亡的人数,比直接死于地震的人数要多得多。

    这样的情形,绝不可能让它在今天重演。

    但由于道路严重毁损,没有一条路能够运载大型设备抵达唐家山堰塞体上。而且由于天气原因,空中运输大型机械的计划也一直受阻。除此之外,还存在一个导流槽挖掘的技术问题,它要求先浅后深,慢慢把水引出来,如果进度太快,里面的水突然涌出来,不仅威胁到施工人员的安全,甚至可能冲毁坝堤。因此,在24日,抢险指挥部决定,将以工程机械开掘引流明渠为主的方案,变为机械施工与人工爆破“双管齐下”,并以人工爆破为主的新方案。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炸开堤坝的口子泄洪。

    可是大规模的爆破计划很快搁浅了。一是因为开挖到一定程度后,发现堰塞体里多是土和沙,而炸药对土和沙的爆破作用不大;二是担心成分复杂的堰塞体经不起爆破而垮坝。于是又改变计划,实施以挖掘为主的泄流计划。

    为防不测,指挥部出台了3套应急方案: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发生1/3垮塌,将有11.3万人需要撤离;如果发生1/2垮塌,将有64万人需要转移,涉及20个乡镇;如果全部垮塌,可能要转移72万人,涉及22个乡镇。

    其实转移疏散工作从21日就开始了。

    21日,在我们去北川40师采访之后,他们第二天就奉命搬离了原驻地,到了地势比较高的擂鼓镇。北川抗震救灾指挥部也从北川中学撤到了擂鼓镇。北川中学操场上的受灾群众和指挥部一起撤下来。上游的璇坪乡和禹里乡都被淹没,罗健告诉我,他8月底去了禹里乡,看到的情况让人揪心,最初大地震时禹里乡损失并不很大,却在堰塞湖泄洪中受到重创。很多群众来不及转移家里的财产就匆忙离开。洪水过后,半屋子淤泥。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产全部丧失。

    撤离转移,这四个简单的文字里,是成千上万的灾区群众的新的苦难,他们不得不再次流离失所,过着动荡不安的慌乱的日子。尤其是几个在1/3溃坝范围内的乡镇,群众更是遭受新的折磨,有的一周内三次搬迁。

    为了将大型设备运进孤岛唐家山,政府从俄罗斯租了一架mI-26直升机。后来我们每天都能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这个空中巨无霸,为决战唐家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26日下午5点,空中“巨无霸”将15台施工设备全部运到了唐家山堰塞体的大坝上。同时,徒步赶往唐家山的武警部队和有关技术人员也都到达了堰顶,近600人,其中包括水利部的多名专家和领导。参加施工的有武警水电部队、驻滇某集团军老山主攻团和海军陆战队等,15台机械不间断地施工,干到27日凌晨,形成了一个20至30米宽,40至50米长的工作面。

    老天爷并不顾及人们焦急的心情,从28日晚到29日上午,一场大雨降临到唐家山堰塞湖抢险工地。大雨给抢险突击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难,但官兵们依然冒雨施工,一夜之间开挖土石方1.9万立方米。

    5月31日,经过连续6天6夜的奋战,唐家山堰塞湖应急疏通工程建设任务正式完成。这条导流明渠长400米,深11米。工程总共挖10万立方米,平均每天挖2万立方米。

    5月31日上午8时25分开始,唐家山堰塞湖坝顶抢险官兵分批乘军用直升机撤离。6月1日中午12时前除了个别观测点人员外,将全部撤离。所有施工人员晚上必须和衣而眠,便于紧急撤离。预计到6月3日以后,堰塞湖的水将会沿着导流槽缓慢流出,自然泄洪,不会立刻出现溃堤或漫堤情况。

    揪心的日子

    从工程情况看,唐家山战役似乎到5月31日就结束了,而事实上,这颗悬在灾区人民头上的定时炸弹,到6月10日才排除。

    原先专家们预测的从6月3日开始缓慢泄洪的情形,并没有预期出现,堰塞湖里的水位始终没有上升到导流明渠的水位。到6月4日,堰塞湖水量已经到2亿立方米以上,水头已超过70米,并且已经出现渗水现象。这颗定时炸弹的能量越来越大了。

    我正是从6月初开始关注唐家山堰塞湖的。在此之前,虽然也知道部队一直在为排除堰塞湖危险奋战,但脑海里对此的概念还比较抽象,没和自己挂上钩。

    6月5日晚,江苏作家沈国凡从北川采访结束到达成都,我去宾馆看他,从他那里,我再次了解到唐家山堰塞湖的情况,并开始揪心。

    沈国凡是去采访江苏防疫应急救援队的,他在灾区待了13天。

    听他讲述我才知道,防疫工作太太辛苦了,其艰苦程度大大超出我的想象。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穿着厚厚的防化服,背着沉重的消杀器械,穿行在残垣断壁、片片废墟之间,进行消杀灭工作。因为已经到了夏天,震区里的苍蝇、蚊子、老鼠和跳蚤骤然增多,他们每天都要冒着危险开展工作,做水源检测,消杀害虫,给每个自来水水箱投放杀毒剂。还进行流行病学调查、环境卫生调查等。因灾区大多是山区,从一个自然村到另一个自然村就要翻越几座大山,走上十来公里山路,但必须一家一家走到,一户一户宣传到,进行饮用水消毒、粪便处理、生活垃圾处理等工作,甚至要手把手地教村民怎样挖粪坑、怎样埋垃圾、怎样埋死掉的牲畜。因为,只要有一家出现疫情而没有及时处理,所有的工作就白费了。每天晚上,队员们都要在帐篷里,打着电筒一一登记已经完成的村子和人家,责任到人,做到一家都不遗漏。有个偏远乡村因为路不通,几个队员就被直升机投到那里,一待就是半个月,因粮食不够,只能吃个半饱,但他们仍在那里坚持到全部工作结束。

    沈国凡告诉我,这些防疫队员大都是医学方面的专家,或者是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硕士博士,他们来到灾区,做这样强体力的又非常艰苦的工作,那么认真尽职,真是很了不起。到灾区半个月里,他们洗不上澡,很少吃到热饭,每天睡帐篷硌得身上疼。后来领导只能让队员们轮流坐车到外面去修整一下,洗个澡吃个热饭睡个好觉,然后再回到灾区继续工作。

    我的心里对他们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聊到后来沈国凡告诉我,唐家山堰塞湖依然非常危险,溃坝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一旦溃坝,前期的防疫工作都将毁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淹没城镇的问题,将可能爆发较大规模的疫情!

    也许是因为他刚从北川回来,他的讲述比报纸和电视上都更让我觉得恐怖。我忽然感到非常焦虑。

    那天晚上我从宾馆回家后,夜里一直无法入眠,在此之前,无论怎样辛苦我都能按时入睡。但那天晚上那位作家的话让我产生了很大的恐惧。因为一旦疫情爆发,不是四川的问题,而是全国的问题。我想老天爷啊,眷顾一下我们吧,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想想绵阳的老百姓,那些日子惶恐不安,他们美丽的城市到处都标上了可怕的红线,那是一旦堰塞湖决堤将被淹没的位置,分别是三分之一决堤处,二分之一决堤处……每一根红线都触目惊心。不要说他们,我在电视上看到都心里打颤。

    我一夜不安,第二天一早给在绵阳九洲体育馆做志愿者的儿子打电话,告诉他唐家山堰塞湖很危险,绵阳已经开始疏散了,要他格外小心。他乐呵呵地说,没事的,如果这里发出警报了,我马上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来接我。我连忙说,不,如果发出警报了,你丢下一切东西往成都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和我们联系。因为那个时候电话很有可能不通,而且成绵高速肯定堵车,我们不可能那么快赶到那里接你的。你必须在第一时间离开。他看我那么紧张,答应说好的。然后又说,你不用担心,我爸说洪水从北川流到绵阳得两三个小时呢,完全来得及跑。我可能会把东西丢了,但也会把人丢了。

    我还是不放心,又给罗健和刘渠打电话,我想他们离得近,万一有情况增援起来比我快。他们也都安慰我没事的。

    那几天,我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看堰塞湖的水位到哪儿了,升到导流槽没有。然后每隔一个小时再去看一次水位,提心吊胆的,忧心忡忡的。大自然一次又一次地戏弄着人类,或者说,报复人类?敲打人类?警告人类?我们真的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就我这个外行来看,不理解那个导流渠为何不再挖深一些,为什么只挖十米左右,等着水位升上来再往外泄?后来看资料,得知这个尺寸不好把握,挖深了,水流如果突然外涌,把导流渠冲开了,也容易引起溃坝。当然,还关系到施工人员的安全等一系列问题。

    就在这一天,温家宝总理再次到达绵阳,乘直升机前往唐家山堰塞湖坝顶,实地考察泄洪除险情况。我当时想,看来的确很危险,连温总理都亲自去看了。

    6月初温总理在视察时明确指出,如果说地震是难以避免的自然灾害,那么排除堰塞湖险情,确保群众安全,就是我们的责任。唐家山堰塞湖的隐患一天不消除,我们的抗震救灾任务就没有完成。晚上8时,他又在列车上组织召开了国务院抗震救灾总指挥部会议,专题研究唐家山堰塞湖问题。

    决战

    6月6日上午,温总理再次乘直升机到唐家山视察险情,返回绵阳时,解放军副总参谋长葛振峰上将在车上对温家宝说:总理,我就不走了,留下来抢险吧。温总理非常高兴,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宣布道:葛振峰同志主动要求留下来,现在请葛振峰副总参谋长担任唐家山堰塞湖应急处置现场总指挥。葛振峰上将站起来敬了个礼,说,我现在就上任。全场鼓掌。

    其实在请缨之前,葛副总长已经给部队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命令成都军区副司令员范晓光准备炸药和工兵,武警部队副司令员息中朝中将集合施工部队,理工大学的专家以及作战部、通信部等相关人员迅速上坝。

    很快,6日下午3点,范晓光和息中朝两位中将就赶到了大坝,紧跟着,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在政委贾方亮少将的带领下,进入大坝施工……通信兵迅速开通了野战通信枢纽,通过军用卫星、海事卫星和各类电台,把唐家山和北京、成都、绵阳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在战争年代也很少见到的场景,不足半平方公里的大坝上,汇集了四位共和国将军。

    在山体滑坡和落石持续不断的响声中,大坝坝体的最高处,有一个废旧的集装箱,然后是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面摆放着大比例尺地图,旁边插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唐家山堰塞湖抢险现场指挥部。四位将军就在这里展开了决战。

    事隔九个月我在北京又见到了葛副总长,我就听到的消息向他求证,我说,听说是你主动向温总理请求当唐家山总指挥的?你说总理,我要个官儿吧,我来当这唐家山的总指挥。他笑道,是,我是那样说的。

    葛副总长告诉我,当时促使他下决心的有三个原因:一个是余震频频发生,堰塞湖四周的山不断塌方,如再发生较大幅度塌方,湖水将更凶猛的上涨;二是雨季即将来临。如果进入雨季,每两毫升的雨水就能使湖水上涨一公升;虽然大堤有六百米厚,仍存在着决堤危险。三是这个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的话,灾区群众非常辛苦。当时他陪着温总理去视察转移安置的灾区,亲眼看到受灾群众一家一家地挤在帐篷里,气温逐渐升高,帐篷里闷热难耐,水源不足生活不便,实在是遭罪,他看着心里焦急,心想,得尽快把这盆水给放了。

    指挥部迅速明确了施工方案:拓宽、加深现有导流明渠,尽快提高泄洪能力。与此同时,在现有的导流明渠附近,再增加一条泄洪渠以加大泄洪流量。

    武警水电部队和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工兵团,奉命集中优势兵力,采取机械施工和人工爆破相结合的方法加快施工。

    几百米长的大坝上,乱石嶙峋。四位年过半百的将军每天都要走上10多个来回。早上天还没亮就出现在导流明渠的堤岸边上,一直到深夜官兵们都累得睡着了,他们还在工作,迷彩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后背上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在将军们奋战唐家山时,我这个小老百姓每天能做的,就是上网看消息,看泄洪槽流水没有。当时网上有一个即时播报泄流情况的网页,我就随时把它打开,写一会儿,张望一眼。

    显然,和我一样揪心的大有人在,成千上万的网友们在关注着此事,热心者还纷纷“出谋划策”。我看到一个网友建议,用粗水管插入堰塞湖,然后往外引流。立即有网友反驳说,这也太小儿科了,你以为是你们家养金鱼啊?!

    看到此,在最揪心的日子里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6月7日早上,在人们眼巴巴的盼望中,泄流槽终于开始往外泄流了,但扭扭捏捏的,很不情愿的,每秒大概不到一立方米。看着让人着急。但毕竟,它开始流淌了,如同遭受了巨大痛苦一直强忍着不落泪的汉子,终于憋不住地热泪长流了。

    新华社记者李宣良为此写了一篇题为《堰塞湖,你是谁的眼泪》的通讯,很是感人。“湖泊是地球的眼泪,堰塞湖是谁的眼泪?是参加抢险施工的官兵的眼泪。是734号失事机组战友和亲人的眼泪。是数十万离开家园的父老乡亲的眼泪。是13亿中国人的眼泪。是地球的眼泪……”

    中午12点左右,水流开始变大了。到晚上19时,通过导流明渠的水量已变成湍急的浊浪,水量达到每秒近10立方米了。

    但这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随着水流涌向出水口,越来越多的从上游被淹没的废墟中浮起的杂物,挤积堵塞了导流明渠的入水口。刚刚变快的水流量又慢了下来。

    必须立即实施爆破!指挥部当机立断。

    第二天,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工兵团官兵携带82无后坐力炮、40火箭筒和高性能TNT炸药被紧急部署到位。这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任务,炸药的用量必须精确到克,既要能够粉碎漂浮物,又不能产生太大的冲击波,以免震动周围的山体,造成新的滑坡。由解放军理工大学工程兵学院院长刘建永和3名专家进行现场指导,范晓光副司令员亲自指挥。几声巨响后,岩石被炸得粉碎。

    在爆破的同时,10多台挖掘机、推土机仍在紧张作业。下午水流开始增加,达到了每秒4至5个立方米。且水流渐渐变清,说明导流泄洪槽的稳定性好,没有出现大的冲刷。但进入堰塞湖的水流量为每秒115立方米,入库的流量仍然大于出库的流量,故堰塞湖的水位还在继续上涨。

    6月8日是端午节,由于堵塞在唐家山堰塞湖的2亿多立方米洪水尚未下泄,绵阳市仍处于高度戒备和紧急避险状态中,没有心思过节。奋战在坝顶的将军们、专家们、官兵们,更是紧张地战斗着。到6月9日上午,流量终于加大了,由刚开始的每秒10立方米增加到了每秒40多立方米。晚上18时,进一步加大到每秒81立方米。

    看着滔滔涌出的湖水,所有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湖水从唐家山堰塞湖出发,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穿过北川、江油、绵阳……全过程无一人伤亡。

    葛振峰、范晓光、息中朝、贾方亮四位将军,在危险艰苦的大坝上奋战了三天三夜,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最后撤离唐家山。

    这柄悬在灾区人民头上的剑终于被拔除了,这块压在全国人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

    儿子去做志愿者

    儿子在美国读大三,地震发生后他很担心、很着急,为自己没能陪在我们身边,也为自己不能为家乡出一份力。后来他在电话里跟我们说,他要利用暑假去灾区做志愿者。当时我和他父亲就表示支持,并且感到由衷的高兴。志愿者终于出现在我们家了。

    儿子6月2日回到成都,3日收拾行李,4日一早就和约好的同学去了绵阳,带着帐篷睡袋等,打算至少干两个星期。到了绵阳九洲体育馆,就参加了一个民间志愿者组织,叫“希望九州”。白色的袖标上有个红色的心,还写着英文love。儿子称那个负责人为老大,很佩服他。他说那是位从武警转业的军官,学心理咨询的,地震后放下自己的工作来做这件事。我听了也很佩服他。

    儿子去的第二天,就被“组织”上派到安县永安镇的灾民安置点了,在那里的帐篷小学辅导和陪伴二年级的孩子,同时帮助灾民搭建帐篷等。他走的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很担心,发短信问他情况如何,他回复说没事,“我们是棚中棚”。

    那些日子正是唐家山险情频传的时候,我不断地告诫他,一旦发生溃堤该怎么办。他说你不用担心,即使溃堤,我们也不在洪水经过的地方。总之每次打电话问他他都说很好,坚决不准我们过去看他。

    十几天后,我们终于瞒着他去了他所在的地方,却发现条件比想象得差很多,帐篷建在田里,一下雨满是泥泞、潮湿、闷热,他因此长了很多湿疹,脸黑得只有眼镜架一圈儿有白印。人一下瘦了很多。他说有一天晚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帐篷里全湿了,“如果不是我的块儿大压着,帐篷就被吹跑了”,儿子这样开玩笑。

    看来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做志愿者的日子里,他思考了很多问题,和其他志愿者在一起,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看见我拿着相机拍照,他马上皱着眉头制止:不要照了,人家最不喜欢你们这种一来就知道照相的人。我知道他说的“人家”,就是这里的灾民。他在电话里也跟我说过,一些拿着大炮筒的人跑来,咔嚓一阵就走了,让人很反感。我只好收起来。其实我已经很注意了,没冲着人照。只是拍了些帐篷和食堂。我问他自己为什么不拍点儿照片作纪念?他带了相机去,却一张也没照。他诙谐地说,这是志愿者的素质。

    我问他,这么多天,除了带孩子,有没有干点儿实事?他骄傲地说,当然干了。我们搭了四百顶帐篷,每顶帐篷里要铺二百块砖头(当床),你说算不算实事?我说算算。还有呢?他说,那天刮大风,另一个安置点帐篷倒了一片,我们赶过去支援,帮他们重新搭。我们还去山里给困在里面的村民送药、送食品。

    我问他做志愿者有什么感受?他说,最早来的那批志愿者是最了不起的,有大爱,自己背着背包和食物,翻山越岭到重灾区去帮助灾民,受苦受累,毫无怨言。后来的就没他们那么强了,包括我在内。只是觉得不来一下心里不安。还有些人,不是灾区需要他们,是他们需要灾区。

    他甚至还总结出一个特点,志愿者里以北方人居多,比如来自河北唐山的13义士,来自河南洛阳的22人农民工抢险队,还有那十个带着自家煎饼,坐农用三轮车踏上救灾之路的山东汉子,这说明北方人更热心更侠义,相比之下南方人更愿意出钱、捐物资。

    我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我知道的比较著名的,除了江苏的陈光标,大部分都来自北方。就是跟儿子一起的那批年轻人,也是来自北京。但南方在经济上的支援力度还是很大的。

    儿子还谈了很多他在灾区、在安置点的感受,他对灾民的看法,对媒体的看法,对目前政府安置灾民的看法。不管怎么说,这十几天对于他的锻炼,可能超过他在学校很多年。这样说起来,我希望他来这里做这件事,也是有私心的。

    回到成都,儿子总是惦着那些还没有回来的志愿者朋友。不断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有一天他对我说,我还得去。他们还需要人。

    原来,和他一起在永安做志愿者的几个朋友,得知(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的)绵竹汉旺镇吉祥寺还没有建学校,那里的很多学生想上课。他们准备过去建一个帐篷学校。刚一发布消息,就有三十多个孩子报名。其中不少是初中生。他们问儿子是否还愿意参加。儿子马上答应了。于是在家待了一个星期的儿子,又第二次奔赴灾区。

    我没有反对,虽然他一年才回来一次。我和他父亲给他买了一大堆他的志愿者朋友要的物品,还有给孩子们的本子、笔等文具。

    但我还是感到疑惑:就靠你们几个志愿者,怎么建学校啊?一无所有啊。儿子说,确实有很大困难,目前只有一顶大帐篷。但这个学校必须建。不然那一带的孩子该闲出问题来了。

    我想了想,只得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我前面写到过的红军师副政委刘渠,他有部队在那边。刘副政委第二天亲自开车到吉祥寺看了情况,当即决定:一、送他们一顶大帐篷;二、帮他们搭两间活动板房;三、帮他们清理废墟开辟场地。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我发短信感谢刘副政委,不想刘副政委回复说:“应该谢谢你儿子,给了我们做好事的机会。是他们让我感动。”他说的这个“他们”,就是这些志愿者。

    是的,是他们让我们感动。我很佩服儿子那些志愿者朋友,那些来自远方的志愿者,多数来自北京,领头的叫冯镇疆,是个年轻商人,才30岁。丢下自己生意,6月初就过来了。还有一个美术老师,37岁,也停下手头的事情,自己开车从北京到四川灾区。

    儿子第二次出发,还带了他在成都“招募”到的三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头天下午刚从英国回来,在网上偶然遇到儿子听说这个消息,立即毫不犹豫地参加进来,当夜就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和反对他去的母亲作斗争,一早爬起来买了帐篷就出发。

    看着儿子背着很大的背囊出门,我提出给他拍一张照片,他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低调低调。

    儿子在志愿者中显得很普通,儿子在志愿者中又让我很骄傲。

    寻找尹春龙

    志愿者成千上万,优秀的很多很多,像陈岩、陈光标、唐山十三义士,可是我就想写写尹春龙。这个瘦瘦小小的农民,这个比我儿子还小一岁的青年,太让我感动了。

    我知道尹春龙,还是因为女友税学勤。税学勤是《西南电力报》记者,而尹春龙参与援救的两个150小时以上的幸存者,都是她所在的电力系统的职工,尹春龙救完人就走了,公司领导想感谢他却找不到他人,就指示税学勤去寻找并采访他。小税在寻找和采访过程中,听到和看到了很多感人的故事,写出一篇通讯《寻找尹春龙》。

    生于1988年的尹春龙,15岁那年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学种香菇,学到手艺后,和父亲一起在信用社借了2万元,东拼西凑又借了几万元,租下4亩地创业,自2006年起,父子俩一起辛辛苦苦地干,一年下来可以收入5万元左右,还一部分贷款,日子还算过得去。

    尹春龙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上网,过得很节俭,但大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就不声不响地从家里取走4000多元存款,花370元打出租车去了都江堰,一到那里就开始参加到援救中,后来他听说震中在映秀镇,13日下午买了500元的干粮和水,徒步向映秀进发。5月14日,在经过近10个小时的跋涉后,尹春龙走进了震中映秀镇,开始帮助抬伤员。后来钻入废墟,凿洞救人。

    下面这段文字是税学勤所写的通讯中的一部分,征得同意引用在此,非常生动:

    虞锦华和马元江被埋的地方,在映电总厂办公楼,原本7层高的楼房,震后的废墟不到2层楼高。

    5月18日,距地震发生已经有6天6夜,人能活下来就是奇迹。这里的救援已经进行了2天,但没有什么进展,多个方案开挖的洞穴都因为余震而前功尽弃。最后的方案是在废墟上方打探洞,压在虞锦华上方的水泥板被逐层打穿。探洞打到5米深的时候,消防队员再次跟她对上话。虞锦华告诉他们,她下面还有个活人。队员们发现,虞锦华的位置在楼梯中间,她的双腿被水泥板压住,头部、胸部没有受伤,但附近有好几具尸体,身边的那具已开始腐烂。在救援中,一度听说生命探测仪又测不出生命迹象了,救援队员向刚来检查的领导请示:要不要再继续营救?此刻除了电厂的领导和职工坚持以外,一位身高1.6米的小个子站了出来,他就是志愿者尹春龙。

    尹春龙是18日上午到达映秀镇的。中午1时,尹春龙第一次下到洞中。洞中出现难题,一具男尸背部弯曲,挡在虞锦华身边,这具尸体已经僵硬、发臭,被压得不能动弹,不移走尸体就没法救出虞锦华。瘦小的尹春龙,既没戴安全帽,也没有戴口罩。他凿宽了洞,挤过尸体,爬到里面,然后穿着那个黑色雨靴使劲把尸体往外拽。下午4时,他和救援队员一起把尸体搬出了洞穴。一个小时前,他第一次用管子给虞锦华送了水。搬出尸体后,挡在虞锦华身边的是铝合金框。到晚上8时,锯掉铝合金框,医疗人员进入洞中,对虞锦华进行了双腿截肢手术。尹春龙在洞中救出了虞锦华。

    来不及休息,尹春龙又开始救马元江。看不到马元江,尹春龙就隔着断壁喊: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我们已经安全把虞锦华救出去了。此刻,虞锦华被截掉的脚仍压在石板底下,逐渐腐烂,洞内充满刺鼻的尸体腐臭味。而先前的专业救援队在晚上10时就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救援去了。尹春龙在电厂员工的协助下,下到洞里,不停地和马元江拉着家常,安慰着他。

    马元江说:兄弟,你搞快点,我想喝水。

    于是,一根长4米的管子被找到。尹春龙把管子在缝隙里插了进去,把管子斜起,往里灌满矿泉水。虽然没有喝到水,但是给了他坚持下去的信心。

    在洞里,尹春龙坚持了3个多小时。实在太困了,他便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心里反复回忆刚才的对话:马元江的确切位置到底在哪儿?然后又开始用錾子往下掘进。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电厂的吴耕书记,说:我一定在12小时内把马元江救出来,如果我被砸死在里面,你要证明我是怎么死的。

    通过吴耕,他找到上海救援队的一位负责人。上海消防队的营救人员也加入了营救工作。下午3时,他在楼梯上方开始凿新的洞。这个洞很小,瘦小的身子钻进去,正好把洞塞满,里面没有空气流动,且极度闷热,不戴口罩,腐臭味会让人作呕。而且,一旦发生余震,很可能自己也会被牢牢地压在底下。凿洞更是件困难的事,匍匐在地,手无法用力,而稍大一点儿的工具也派不上用场。3个小时后,尹春龙隐约看到了马的脚和腰部。这时候,他出来休息了。消防官兵下去继续凿这个洞。晚上8时左右,尹春龙又下去了,这次他把盖在马元江手、胸、头部的大瓷砖清掉,头和手都看到了。

    他通知上面拿葡萄糖水,用管子往马嘴里灌。马元江喝完了一袋医用葡萄糖水。只要马元江的生命能够维持,救援就成功了一半。尹春龙继续凿洞,并锯掉挡住马元江出路的钢筋。

    2个小时又过去了,晚上10时,尹春龙被叫到下面来休息。

    次日0时50分,创造奇迹的洞穴再一次创造奇迹,马元江被抬了出来。

    5月20日上午7时30分,尹春龙和同伴去重庆看望了马元江。当他问医生马元江怎么样时,双眼被蒙住的马元江听到声音立即就说:“小伙子,就是你,是你救的我!”然后,马元江执意要尹春龙留下了联系电话。他说,正是尹春龙的营救,再次激发了他的生存欲望,就这样,他坚持了下来。

    当税学勤费了很大周折最终找到尹春龙的家时,邻居们纷纷上前告诉她,尹春龙为了救人,一走就是近一个月,家里的蘑菇生意黄了,因为只有他懂技术,租的四亩地已经退掉了两亩。而且他背着父亲把家里的存款全取走了,现在尹春龙的父母日子过得很艰难,开始找亲戚借钱。税学勤向宣传中心领导和电力公司领导汇报后,大家都非常感动,想帮助他。可尹春龙又出发去映秀寻找失事飞机去了。

    本来我已经和小税约好,要去他种蘑菇的地方看他。同时也看看能否给他些帮助。可近半年来采访他的媒体太多了,只好放弃。等明年再说吧。从小税那里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我就在想,这个瘦瘦小小的青年,他一定是天使吧?他的心里除了帮助别人,没装任何念头。

    给我勇气和温暖的人

    在一次次前往灾区采访的过程中,给我勇气和温暖的人,就是志愿者。解放军从来都冲锋在前,是职责所在,已被大家所熟悉所习惯;而来自民间的、自发赶往灾区的这些志愿者,不仅给了灾区人民极大的帮助,还给了全社会的信心和力量,也给予了我非常多的信心和力量。可以说,他们是我的老师,是我心里的烛光。真的,一想到他们,我愿意忽略掉生活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愿意把我的视线,只落在他们的身上。

    很多时候,一听到志愿者的故事,我就会为自己的悲观情绪或厌倦情绪感到羞愧。

    我们军区总医院的陈蔺云副政委有一天给我打电话,很激动地说,他想写写他们医院的志愿者,太让他感动了,比他们医院的医护人员还让他感动。我听他简单讲了一下情况,也感动得不行。

    这次军区总医院收治了大量的灾区伤员,很多志愿者知道后赶来帮忙。据他说最多的时候有上千名。其中有很多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自己带着伙食带着帐篷,也有住在附近的。最老的70多岁,是个归国华侨,每天早出晚归到医院来,年轻志愿者都愿意听他的。最小的16岁,也是每天赶到医院做事。还有好几位是残疾人,主动要求陪伴那些做了截肢的灾民,用自己的亲身处境去开导安抚他们。还有很多退伍老兵,虽然不能上一线,也一定要奉献一份力量,不负曾经的军旅生涯。

    陈蔺云副政委说,我和我们医院的老专家曾祥元已经搜集了大量的素材,想请教你该怎么写。

    我说,你就放开写好了,我相信怎么写都会让人感动的。

    后来稿子送来了,题目叫《大爱如歌》。我看了,真是非常感人,让我在烦躁的现实生活中看到了温暖的光亮。其中有几位年轻女孩儿,不仅仅在那个时候义无反顾地来到灾区,还在震后半年乃至10个月后,仍在为灾区做事,一直到12月还在一趟趟往灾区跑,给灾民送冬衣,给受灾学校筹款。她们真的和天使一样。

    其中一位女孩儿叫白一萍,来自北京理工大学,唐山人。她在震后半年里,四赴灾区。

    第一次就是到总医院护理伤病员,每天为伤病员洗脸、擦背、喂饭、喂水、端大小便,修剪指甲。还用自己的钱给伤病员买鸡买排骨,为他们熬鸡汤。

    后来她返校考试,考试一结束,得知她曾经照顾过的什邡灾区伤员李德华家劳力缺乏,重建家同遇到较大困难,又一次利用暑假重返灾区,冒着骄阳来到什邡洛水镇余安村六组李德华家,搬砖头、砌瓦、整理废墟中的木料,样样都干,看到村里学生因学校坍塌无法上学,她又利用晚上把学生们召集起来上课。教语文、教英语、教写作、教普通话、教孩子们唱歌,让灾后的孩子们重新有了笑容。

    9月中旬,白一萍利用学校安排的教学实习,再赴灾区,来到什邡洛水镇余安村的慈济八一小学,担当起了教学任务。慈济八一小学有200多名学生。白一萍代1—6年级的音乐课,3—6年级的英语课,每天要上三四节课。一干两个多月,离开学校时,老师学生都舍不得她走。

    白一萍回到学校后仍牵挂着灾区的孩子:天凉了,他们怎么过冬?

    她开始为灾区募捐筹集棉衣棉被,短短的时间里募捐到上万件。在邮局的大力支持下,派了辆大卡车送往四川。白一萍又四赴灾区,亲自去发放这些过冬衣物。她先后去了青川和平武。在青川,小白看到学校的老师生活很艰苦,但依然在坚持教学。白一萍又行动起来,她通过北京青年基金会、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莲花爱心基金会等机构募捐筹款,筹得220万元,她说等筹够了260万元时,他们将去青川给2567名教师每人补贴1000元。

    这个叫白一萍的女生,只是在总医院做过志愿者的上千人中的一个。面对这样的女孩儿,我无言以对。

    当我写到这里时,我有意去百度和Google搜索了一下,敲进“抗震救灾志愿者”这六个字,百度有相关信息2490000条,Google有1840000条。仅从这个角度就可看出,在此次抗震救灾中,志愿者的影响有多么大,人数有多么多,发挥的作用有多么大。

    我想这些志愿者,不仅仅为灾区人民送去了慰藉,也为我们这些人送来了慰藉,为全社会送来了温暖。如果说战士们是奉命救灾,舍生忘死,那么,志愿者奉的是良心,是道义,是爱。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说过一句话:“除非一个人,能从狭隘的个人利益提升至对人类有更广大的关怀,他的生活,仍未算开始。”这些志愿者们也许并不知道这句话,但他们已经从狭隘的个人利益,提升至对人类有更广大的关怀了。

    灾区的废墟,成了志愿者的聚集地,大地震吹响了志愿者的集合号。我完全没料到我们中国人,我们中国青年,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善良、热情和勇气,这让我在灾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悲观情绪得以振作和调整。

    当然,这个新生事物,还存在着一些问题,志愿者也应当组织起来,无序参与将会给灾区添乱,也会给志愿者本人带来危险。有些志愿者中不被信任,有些志愿者落入困境搞得自己都需要救助。

    志愿者的大量出现,一方面让人惊喜,另一方面也带来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首先是持久性。一开始志愿者可能受英雄情结鼓舞,大概会坚持三周左右。到了第二阶段,一部分志愿者会感觉无助。第三个阶段,部分志愿者可能会体力不支,而且会出现资金困难。其次是资源的合理利用。有些志愿者去时没想太多,也没有明确目标。可能在报纸看到当地需要人,或者直接到医院去问,这样的话,资源利用效率会很差。有时不但不能发挥作用,还可能会占用灾区资源。第三是专业技能。为了更好地帮助灾区群众,志愿者本身也应有专业技巧和相关经验,仅凭爱心和热情是不够的。

    汶川大地震可能是中国志愿者发展的一个契机。我们应当充分利用这个契机,建立完善志愿者队伍和志愿服务制度。两次去灾区做志愿者,对儿子的影响很大,一直到大半年后,他还在关注志愿者问题,在国外读书期间,他抽空写了《关于志愿者管理的一些建议》一文,分析了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五点建议。我将他的建议做了整理,参加人大时作为代表建议递交上去了。后来我看到,此次人大会上,关于尽快出台志愿者法的议案,就有九个之多,建议就更多了。希望儿子的建议能为志愿者法提供可行的参考。

    我就发誓,我要感恩

    临近儿童节,媒体上开始评选地震中的“十大感动少年”。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十大”?在我看来,地震中的那些勇敢的孩子,个个都是勇敢少年,无论是帮助他人逃生的还是自己逃生的,个个都很了不起,无论男生女生,都很感人。

    许多一线官兵告诉我,孩子们在大难来临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和镇静,真是让他们吃惊,也让他们无比心疼。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反过来安慰救援人员。

    我将我采访时听到的,还有网上看到的英雄少年全部整理出来,放在书后作为纪念。也许仍是不齐全的,也许还有许许多多英雄少年默默无闻地生活在灾区。但就是我写到的这些,也足够让人们感动了。在整理的过程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叹,他们真的是太不简单了,太了不起了,太可爱了!

    勇敢,友爱,坚强,机智,冷静,乐观,有责任心。从他们身上,我看到许许多多人类的美德,我看到了我们国家未来的希望。

    那些大难不死的孩子们,不仅坚强,还非常懂得感恩。

    当他们被解放军叔叔救出来,或者亲眼看到解放军叔叔将他们的亲人救出,或者目睹解放军叔叔为他们重建家园,内心都怀着深深的感激,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我去绵竹红军师时,看到一封感恩信。注意,不是感谢,是感恩。信写在一张翠绿色的纸上,中间还贴了好些不干胶粘贴的画儿。很可爱。信的作者,是绵竹市九龙镇中心小学六年级学生袁利:

    感恩信

    敬爱的军人叔叔,您(你)们好:

    在“5·12”汶川大地震中,你们以第一时间奔赴前线,(你们)一定很辛苦吧!在这里,我代表灾区人民向你们表示忠(衷)心的感谢。是你们,让我们重拾牲(生)命;是你们,让我们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价值是多么宝贵;是你们,让我们懂得明天会更好,我们应该珍惜;是你们,让我们学会在挫折打击中学会坚强。

    我叫袁利,是(绵竹市)九龙镇中心小学六(2)班的学生,地震时(期)我和同学镇定地逃了回(出)来。首先,我要声明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助而是为了感恩,因为受困所以感恩。每当看到你们坚强不倒的背影时,我就发誓,我要感恩。每当看到你们为灾区的人民忙碌不停时,我就发誓,我要感恩。每当看到叔叔们走在孤独的道路上头顶烈日的时候,汗水浸透了衣衫,我多么想拿一瓶水递给你们解渴。可是想到(你们)严格的纪律,我又退缩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们送什么东西给你们,你们决(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地)拒决(绝)。因为你们是人民解放军,军中的八大纪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就有一条“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在“5·12”大地震中,我失去了家、学校、老师,我的求学之路不再容意(易)、顺心。但是看到你们,就像是看到了希望。每当老百姓看到你们,就会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到(道):“你们真是老百姓的大救星,你们是天才诞生!”但是你们却总是谦虚不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没关系。”那时我总是小声地在旁边说:“做得很好,这才是军人的本色,你们好厉害啊!”同时,我又会祝福地说:“加油加油!再坚持一下,你们便会安全过关的哦!”

    我长大了,也会像你们一样为人民作贡献,为祖国作贡献。我要告诉你们,我一定会“学人民、爱人民、为人民”。我永远不会忘记解放军坚强的身躯和忙碌的身影。我永远不会忘记英雄的、伟大的人民子弟兵!

    祝:叔叔们身体健康、闯过难关、永远开心。

    此致

    敬礼!

    清泉十五组:袁利

    2008年6月11日

    那连续的几句“我就发誓,我要感恩”写得多好啊!小姑娘还很有创意,用不干胶覆盖写错的字,又在“加油”的旁边,贴一个加油的小人儿,在“你们好厉害哦”旁边,贴一个表示厉害的手势,“永远开心”的旁边贴了个开心的小人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信是出自生长在新世纪的孩子们手中。

    8月份部队撤离时,我去绵竹欢送撤离的救灾官兵,亲眼看到一个孩子把自己折叠的小星星塞到战士的手上,还有个孩子把一个绒毛玩具丢给车上的解放军阿姨。

    还有一封很感人的信,是安县雎水镇教场村五组的中学生王晓雪写的:

    解放军叔叔们:

    你们好!

    叔叔你们辛苦了,为了救出我们,你们不畏困难,不怕(艰)苦来保护我们。我是教场村五组的一名中学生,今年十四岁,我很喜欢你们,因为你们那种精神吸引了我。

    叔叔(们),说时(实)话,我很讨厌地震,因为地震差点儿使我失去了双亲,现在我都还心有余悸。汉旺有多少大人失去了孩子,就像突然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在了他们的心上,怎么搬也搬不走。我本来是一个调皮捣蛋、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因为地震我不在(再)活泼了。

    叔叔们,我也很想当解放军,为人民除害,我不希望你们离开我,因为我怕你们走了,再也不会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解放军叔叔们,我真的不敢想象,你们也会到我们这个地方来,这是我的一个梦,我怕梦醒了,你们也离开我了。所以我好怕。

    叔叔们,我今年十四岁,等我长到十八岁,我一定会去当兵,我要当的是必需(须)严格训练的兵,因为我也要保护人民。

    叔叔们,就让我们手牵手,心连心,去创造(建设)未来的美好家园吧。

    叔叔们,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给我打个电话。小小心愿,希望(你们能够给予)满足。电话号码:133××××××××

    祝:岁月走,青春留,希望民兵(军民)友谊永存在

    一帆风顺 天天开心 万事如意 一路平安

    写信人:王晓雪

    教场村五组

    2008年5月21日

    这样的信很多很多,每个部队都有。孩子们的这些信,给官兵们带来的鼓励非同小可,其实很多战士也就是他们的大哥哥。大哥哥做了好榜样,相信这些孩子长大了,一定会跟上来的。

    正如歌里唱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部队作家李骏地震后前往灾区采访,临走前和儿子告别,4岁的儿子说,爸爸,你去抗震救灾啊?李骏说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儿子回答说,知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呗。出门时儿子又说,爸爸,翻山的时候要努力啊!李骏到灾区后,他又打电话问,爸爸你救了几个人啊?你要加油啊!

    小儿子的话不仅深深打动了李骏,也深深打动了我。

    还有我的女友,作家川妮的儿子,4岁。自从地震发生后,只要一看见捐款箱就要让爸爸妈妈往里面放钱,无论在街上,在社区,在超市。问他为什么,他声音清脆地说,我爱灾区人民。更可爱的是,有一次他竟然拿了爸爸妈妈的照片要放进捐款箱,他说灾区小朋友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把爸爸妈妈捐给他们。

    亲爱的孩子们,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你们个个都是让很多成人羞愧的天使!

    我爱你们。永远为你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