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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贾崆峒(二十五)

    “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住居.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赔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人来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皆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嫁之说.皆因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索不与,方诬赖小的主人那些个。”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他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凤姐儿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没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了尤氏过来,说他作事不妥,“既是你妹子从小曾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使人混告了。”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又说:“张华的口供上现说不曾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说:`原是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时,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主意,和父亲商议已定,约共也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个五更,回原籍去了.贾蓉打听得真了,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着张华带回二姐去,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还是二姐不去,自己相伴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他倘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条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说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作,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张华是有了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扯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亲姊亲妹还胜十倍.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那日已是腊月十二日,贾珍起身,先拜了宗祠,然后过来辞拜贾母等人.和族中人直送到洒泪亭方回,独贾琏贾蓉二人送出三日三夜方回.一路上贾珍命他好生收心治家等语,二人口内答应,也说些大礼套话,不必烦叙.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得,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得倒仰,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个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说了两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他.张口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凤姐听了暗乐,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凤姐既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难以出口.

    园中姊妹和李纨迎春惜春等人,皆为凤姐是好意,然宝黛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虽都不便多事,惟见二姐可怜,常来了,倒还都悯恤他.每日常无人处说起话来,尤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又并无露出一点坏形来.贾琏来家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天天大口乱骂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他这**做一回,他才知道。”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他眼红红的肿了,问他,又不敢说.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Ж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