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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轩辕赴任的路上历经坎坷。s`h`u`0`5.`更`新`快先是江淮防区收缩,安全没有了保障。接着是道路破碎,无法行车。几个人扔掉汽车和军服,换上便装,选了一个废弃的砖窑埋好文件和金银细软,只随身带了一些银元,把电台拆散成三大块藏在行李里,徒步找路。在宿阳境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集镇,花去五十块银元,买了一架毛驴车。几个人又困又饿,敲开了一家关门的饭店,打算吃一顿饭上路。岂料饭吃完了,全都昏沉沉地睡死了,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听到吆喝,看见了几张凶神恶煞般的嘴脸,这才知道遇上强盗,被剪径了。

    关押他们的是一间农舍,门外高悬一帜,白底红字,绣着一个斗大的“捻”字。这里显然已经不是集镇了。

    强盗中有一个刀疤脸,看样子是个头目,见他们醒来,便开始审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何等人物,做何营生。沈轩辕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了,懒得答理这些祸害,就闭着眼睛养神。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手下出面对付。汪寅庚见包袱全都被打开了,枪支电台已经暴露,就跟刀疤脸说了实话,说赶快把沈长官的绳子解开,沈长官是国民政府委任的陆安州专员。

    刀疤脸起先不信,一看这一行有电台和枪支,也就半信半疑了,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说都是你们这些狗官,把国家搞成这个样子,作威作福,只会欺压百姓,却眼睁睁地让鬼子打进来。什么鸡巴政府专员,百无一用,杀了吃肉!

    汪寅庚气不过,就和刀疤脸对骂,说国家也是由人组成的,都像你这样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这个国家能好吗?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可你倒好,还在这里剪径,连抗日政府的官员都给抢了!汪寅庚的咳嗽这几天虽然好一点了,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讲一句喘一句,反而更显得义愤填膺。

    刀疤脸说,妈拉个巴子,老子是走投无路才上山的,没听说逼上梁山一说吗?老百姓要不是没路走了,龟孙才愿意干这提着脑袋的勾当。倒是你们这些狗官,吃香喝辣还卖国!

    汪寅庚说,听说你们强盗谋财不害命,劫富不劫贫。现在你们抢也抢了,银元悉数归你,还不快快放人!

    刀疤脸眨巴眨巴眼睛说,那可不行,我谋财不害命是不假,但也得看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你们这几个狗官不是冒充的呢,怎么才能证明你们不是汉奸呢?我虽然是土匪,但是汉奸还是要杀的。

    这时候沈轩辕说话了,仍然是不屑一顾的样子,睁开双眼,谁也不看,只看窗外。沈轩辕的声音缓慢低沉,但是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殷绍发,你听明白了,抢劫政府官员,破坏抗日行动,死罪难逃!

    刀疤脸吃了一惊,斜着眼睛问,你是什么人?

    沈轩辕说,不是告诉你了吗?

    刀疤脸说,你真的是陆安州……专员?

    沈轩辕说,殷绍发,民国二十二年你潜逃被抓,想一想,最后是谁免你一死的?

    刀疤脸怔怔地看着沈轩辕,脸上肌肉突然一阵痉挛,失声叫道,难道,你是……沈长官?

    沈轩辕说,我早就听说江淮有个土匪头子叫殷绍发,打的旗号是谋财不害命,劫富不劫贫。很好,今天表现更好,说明你爱国之心未泯,尚可救药。今日得见本专员,你的土匪生涯就此结束,将功赎罪,既往不咎,跟我重返战场,抗日救国。

    刀疤脸蒙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沈轩辕。沈轩辕转过头来,平静地,甚至有几分温和地看着他。刀疤脸突然吼了一声,来人哪!然后自己弯下腰去,泪流满面地给沈轩辕解开绳子,解完之后,扑通一下,跪在沈轩辕的面前,声泪俱下,长官,我该死,我不知道是您大驾光临……

    沈轩辕抚着被绳子勒出深沟的手腕,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说,唐僧取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好在一路收徒,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好,本专员造化不浅。

    刀疤脸说,那我就是猪八戒了。

    沈轩辕说,猪八戒也是忠臣啊!

    就从这一天起,在江淮地区神出鬼没了五个年头的“新捻子”就土崩瓦解了。根据沈轩辕的意思,殷绍发选了六名身怀绝技的弟兄,携带精良武器,跟随沈轩辕一行上路。其余三十余人由二当家的领头,回到宿阳八卦寨潜藏待命。

    次日沈轩辕等人进至大蜀山南侧,此时离陆安州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了。让殷绍发派出两个人跟随汪寅庚前往守军阵地接洽,没想到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日军大举进攻陆安州,攻势难当,守军已经放弃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沈轩辕闻言,半天无语。然后决定放弃陆路,隐蔽身份,绕道至陆安州东北方向,从苏家埠乘船火速潜进。一行人马不停蹄,远远看去,已经隐约看见苏家埠了,但此时也就听到了隆隆的炮声。到了苏家埠,正在四处找船,没想到同日军的一股特别分队遭遇上了。这股鬼子是乘汽车开进的,似乎有很明确的目标,直扑沈轩辕一行。殷绍发等人跟鬼子打开了巷战,汪寅庚和何中亮掩护沈轩辕夺路而走,逃上了小蜀山。

    这一仗,又把队伍打散了。

    因为不摸虚实,汪寅庚安顿沈轩辕躲在一个山洞里,派何中亮去联络殷绍发,结果去了两个多小时没见回来。到了天色将亮未亮时分,猛听到身边一阵天崩地裂,接着尖利的呼啸声从头顶迅疾而过,顷刻之间,西南方向一片火光腾空而起,半边夜空亮如白昼,隐隐约约的爆炸声、倒塌声甚至还有呼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轩辕呆呆地坐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凭经验,他知道,这是敌人发起总攻了,火力准备已经覆盖了守军四十多里的第三道防线,附近的城镇和村庄已是一片火海——陆安州啊,他即将出任行政公署专员的陆安州,明天,不,也许就在今夜,就要成为沦陷区了。

    天色正在迅速变白变亮,东方的朝霞和西南的火光交相辉映。汪寅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沈轩辕,轻声说,长官,如果陆安州失陷,我们是不是返回长官部?

    沈轩辕没有回答,左手手掌向上,摊到汪寅庚的面前说,把枪给我。

    汪寅庚大惊,长官,您,您要干什么?

    把枪给我!

    汪寅庚连连向后退了两步,不,长官,您不能……

    沈轩辕惨然一笑说,不成功,便成仁,不求流芳千古,但求杀身取义!今天的小蜀山,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汪寅庚没动,在距离沈轩辕五步远的地方对峙。

    沈轩辕说,怎么,你怕了?把枪拿来!

    汪寅庚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长官如果自寻短见,乃妇人之仁,恕卑职不敢相随。告辞了!

    站——住!

    汪寅庚听到这一声异样的喝令,心里忽悠一闪,站住了。等他回过头来,顿时惊呆了。沈轩辕的手里拿着一柄精致的小手枪。汪寅庚在这一瞬间看见了沈轩辕的眼睛里闪射出来的杀机。沈轩辕面无表情地看着汪寅庚说,说吧,是谁让你监视我的?

    汪寅庚大惊,两腿一软,没防备就跪下了,长官……

    说,是白仲岳还是李宇煌?

    长官,是……是白长官,我,我有罪……

    沈轩辕举着手枪,在汪寅庚的面前左点一下,右点一下,任汪寅庚伏地求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才把手枪收起来,说,算了,你起来吧。

    汪寅庚对危机的突然降临和突然消失万分困惑,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沈轩辕,沈轩辕却掉转目光,仰脸看天。

    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汪寅庚说,长官恕罪,我知道长官心细如发、神机妙算。

    沈轩辕冷冷一笑说,哪有什么神机妙算啊?心细如发倒是真的。首先,白仲岳把我的副官逮捕,假李宇煌之手给我重新配了一个。白仲岳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他不在我身边安一个钉子,那他就睡不着觉。当然,最初这只是猜测,毕竟没有证据。但是,这次到陆安州赴任,你自己暴露了。从离开战区那天起,我的动向就在长官部的控制之中。我规定途中不许发报,可是电台在你手里,你只要有机会就发。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是,你恐怕没想到,你在途中轻装的时候悄悄地扔了一块电池。这块电池向我告发了你,是你秘密发报使它报废了,然后你又把它埋掉了。

    汪寅庚总算恢复了正常,哭丧着脸看着沈轩辕说,是这样的。可是,这只是按白长官的命令,为了您的安全,并没有……

    好一个为了我的安全!你现在发个电报给白仲岳,就说我准备到江南去,或者是到陕北去,看看他的回电是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回电就是一句话:下手!

    汪寅庚的额上冷汗淋漓,居然有好一阵子没有咳嗽了。

    沈轩辕说,这些我都不追究了,但是我提醒你,你的报务是在“武昌班”学的,你同白仲岳三室的联络用的是倒流水密码,而这种密码已为日军破译。也就是说,你不仅把我的行踪密报了白仲岳,也间接地报告了日本人。

    汪寅庚像是挨了重重一击,惊恐地看着沈轩辕,张口结舌:可是,长官……

    沈轩辕说,自从我们离开宿阳之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一个影子跟踪我们,就是你在为他们引路。

    汪寅庚擦着脑门说,可是长官,并没有,我们并没有发现……

    沈轩辕又是一声冷笑,你当然不会发现,那是幽灵。知道吗,幽灵!苏家埠的鬼子特别分队,就是通过对你的电台进行技术侦查判断我们的方位的。

    汪寅庚连连后退,不再辩解。

    沈轩辕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提醒你,既然跟我来陆安州赴任,你的一切,不仅你的生命,也包括你的思想和灵魂,必须绝对服从于我。否则,就是叛国行为!听明白了吗?

    汪寅庚犹豫了一下,终于回答,听明白了!

    不久,何中亮和殷绍发也找到了沈轩辕的身边,殷绍发说,看来这陆安州是不能去了。长官,你这个鸟专员我看也没啥当头,干脆跟我一道回八卦寨呆一阵子,看一步走一步。

    沈轩辕没说话,慢慢地转过头,看看汪寅庚和何中亮,汪寅庚垂下脑袋不吭声,何中亮眨巴眨巴眼睛说,长官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沈轩辕淡然一笑说,我要是下地狱呢?

    何中亮的眼睛不眨巴了,掂掂手里的驳壳枪说,我在前面开路。

    殷绍发也说,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小腿一伸拉鸡巴倒!长官只要下命令,我们杀进陆安州去也不怕,横竖是个死!

    沈轩辕说,那好,我们就作好准备,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