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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十几年中,光华从不曾受过这种待遇。即便是被迁出皇宫住进南苑,她的自由也未曾限制住。赵誉对她再严厉,也不曾狠下心幽禁过她。

    光华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外表瞧着再厉害,也有小姑娘的弱点。怕黑,怕闷,怕孤独,还怕虫鼠。

    屋里头没半点光,光华拍着门板大声叱骂,叫外头守着的宫人给她开门。这多可笑啊,福姐儿留下看管她的竟然都是她的人。一心护着她的岳凌死了,张嬷嬷被带了出去,那些从小在她身边伴着的宫人,竟然惧怕那个琰贵妃若此,眼睁睁瞧着她被人这般对待而无动于衷。

    光华大声骂着,起初还中气十足,随着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的不安越发强烈了。骂着骂着声音就带了不甘的哽咽。

    她满脸是泪,靠着门板一点点地滑坐下去。外头因她的骂声停息明显有人松了口气,光华听到门前的声音渐渐远了,此刻紧闭的殿宇外连看守的人都不剩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她堵住了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回头看了眼身后幽深不见底的屋子,因不能视物她心中平添几许令她窒息的不安。

    梁上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靠近又远去了,光华心脏揪成一团,不敢去想适才经过头顶的东西是什么。老鼠、蛇?抑或是鬼?

    光华心里头的那点骄傲抵不住对暗中隐藏的危险的恐惧,她蹿起来,适才拍门喝出来的是责骂此刻却是急切的求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快通传父皇!锦乐,白玖,本宫不怪你们听命于琰贵妃,只要你们替本宫把本宫的情形告知父皇,本宫不会计较今晚的事,你们放心,本宫不会怪罪你们的!”

    他的声音划破了长夜的宁静,而琼霄阁外根本没有人听见她的请求。她口中的锦乐和白玖此刻正在集芳阁前的杏子园里,面前立着个眼熟的嬷嬷,如果此刻光华在这儿,就能认出她是集芳阁夏贤妃身边的亲信,锦乐忧心忡忡地道:“我们到底是贤妃娘娘跟前的人,此番任由琰贵妃处置光华殿下,我们不仅没有护主,还暗中阻止的旁人去给太后和皇上递消息。殿下是皇上的亲生女,待将来皇上气消了,跟殿下还是骨血亲情,殿下想要翻身一点儿都不难,这回嬷嬷叫我们做的事实在是太冒险了!嬷嬷,您跟贤妃娘娘求个情,趁这回找个由头放我们出宫去吧。不能回归乡里,从嬷嬷那得来的钱又有什么用?”

    那白玖道:“正是,嬷嬷,瞧在我们二人对贤妃娘娘忠心耿耿,过去几年也替娘娘做了不少的事儿,留在宫中总有要叫人发现的危险,嬷嬷,放我们姐妹俩出宫回乡,对娘娘对您对我们,百利无一害。”

    陈嬷嬷沉吟片刻,缓缓地笑了出来:“瞧你们俩丫头这胆色,如此畏畏缩缩便是无事人家瞧了也免不得要怀疑几分。当日你们替娘娘做事可是自个儿愿意的,娘娘跟我不曾逼迫过你们吧?这时候出宫去,旁人难道就不疑心了?这天下地界儿都是皇上的,将来若要追究你们背主之罪,你们归乡去就能逃了?”

    锦乐年纪也不算大,他二人皆与光华年龄相仿,当年苏皇后为了找人陪伴光华,才从内务府选了这两个干净伶俐的姑娘,三人一同长大,与光华原是有情分的,随着光华脾气越来越坏,对身边的人也越来越苛刻,日渐就生出了嫌隙,以至于到了最后,自愿向别人投了诚。毕竟当时,除了温淑妃,就是夏贤妃最有机会做继任皇后的。温淑妃跋扈多疑,轻易靠近不得,夏贤妃身边的陈嬷嬷表现出几分拉拢的意思,他们就顺势站了队。

    他们也算没有跟错人,皇后去后温淑妃很快就倒了台,若不是半途杀出来一个琰贵妃,怕是这时候夏贤妃这已经做了皇后。

    所图有了变数,过去他们怂恿光华不知做了多少针对琰贵妃的事,其实在他们心里已经开始怀疑夏贤妃到底有没有本事保住他们。

    于是想到了离开。

    只要离开了,天高皇帝远,过去的事查无根据,光华公主就是回味过来想要惩处,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们本来想得很好,可是陈嬷嬷几句话就碎了他们的梦。是啊,天大地大,哪里不是皇上治下?将来若要追究,他们不但自己跑不了,连家人也可能被连累。

    陈嬷嬷凑近两步,低笑:“你们莫怕啊,殿下对上的人,可是琰贵妃!你们不过是区区宫女,一介奴婢,哪里来的胆色与琰贵妃对着干?只要你们一口咬定是惧怕琰贵妃威严,将来光华殿下就是恨,那罪魁祸首也是琰贵妃,与你们这些小人物何干?”

    陈嬷嬷笑道:“莫怕,傻孩子,你们过来,听嬷嬷告诉你们怎么办。”

    两个人都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时没了主意,见陈嬷嬷笑容可掬仍是往日那般亲切,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又在这对视上的目光中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鼓励。

    两人于是朝陈嬷嬷更靠近了些,三人本就距离很近了,这一靠近,陈嬷嬷肥大的身躯几乎将两人一同笼罩住了。

    此时,陈嬷嬷负在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然后她展开双臂,同时按住了两个姑娘的肩。

    电光石火间,锦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去推陈嬷嬷,却已来不及了。几个太监从暗处悄悄靠近,已经在后堵住了两个人的嘴。

    白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陈嬷嬷。

    陈嬷嬷压低的嗓音显得刻薄而讥诮,她不屑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啐道:“想要脱离了娘娘自己去快活?我呸!去死吧!”

    说着,朝那几个扣住人的太监重重地点了下头,白玖泪流成河,却连哭出声来的机会都没有。

    又闻陈嬷嬷低喝:“把她们丢到井里去!去通知浣衣坊的小祝子,在祥福宫那位的衣裳里头夹上这两个死丫头的贴身之物,明白了?

    锦乐明白了。陈嬷嬷见他们流露去意,怕他们胆小坏事连累夏贤妃,所以要处死他们,还要借由他们的死栽赃给琰贵妃。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陈嬷嬷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曾手把手的教给她们那么多的毒计。把光华公主的耳朵和眼睛堵得死死的,想法子离间光华和琰贵妃,不断挑拨光华惹恼赵誉。如今,这些毒计用在了他们身上!

    可锦乐明白的太晚了。

    她和白玖被人捂着嘴拖着来到杏子园偏僻处的水井旁。她们被高高抬起,朝井中掷去。

    锦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电光石火间,周围一派光亮。

    陈嬷嬷遮住被火光刺痛的眼,心中惶然而冰冷。

    赵誉负手在后,慢慢地越众走了出来。

    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他身前的黄兴宝。

    陈嬷嬷来不及细想,她只希望那几个小太监手脚够快,只要死无对证,娘娘过去指使他们做的事就不会被知道。至多是她被盼个草菅人命的罪行,她死便死了,岂敢连累娘娘和夏家……

    陈嬷嬷一面跪低下去,一面偷觑身后的情形。那几个小黄门已经吓傻了,将两个姑娘松脱了手,黄兴宝的人已将两人稳稳接住。

    陈嬷嬷心道一声“全完了”,此刻她能做的,只是闭紧眼睛等待赵誉发落。

    若皇上肯瞧在娘娘面上将这件事掩饰过去……下一秒,她就否定了这可笑的假设。

    这么多年了,谁比她还明白娘娘的处境?

    但凡皇上肯顾念夏贤妃半点儿,也不至于叫那个姓苏的狐狸精骑在夏贤妃头上。

    赵誉一步一步地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像扣在陈嬷嬷的心上。

    赵誉幽冷地开口;“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小黄门早吓得跪了下去,两股战战地回道:“皇……皇上,没什么,奴才们跟两个姑娘……玩……玩呢。”

    没了钳制,白玖哭出声来:“皇上救命啊!因我们不肯帮着贤妃娘娘害光华殿下跟琰贵妃,陈嬷嬷说我们不听话、没用,要杀我们!”

    陈嬷嬷脸色惨白,重重叩首下去:“启禀皇上,奴婢冤枉啊!这两个贱婢胆大包天,约了太监在此私会被老奴撞见,老奴为肃清这些秽乱宫闱的奴才,才下令……”

    “皇上,她胡说,我们没有!”

    陈嬷嬷回头,朝那几个小黄门打眼色,她会带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心腹,一个眼神足以叫他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只要有人认下了与宫女私会的罪名,那两个宫人的证词就要打折扣,贤妃娘娘也就多了几分脱罪的机会。

    就有一个小太监把心一横,叩首道:“奴才敢作敢当,奴才与琼霄阁的锦乐已经相好了一年多了,白玖也是奴才牵线介绍给一同当值的小崔子认识的。”

    白玖哭道:“你胡说!我才没有,我根本不认得什么小崔子!”

    小崔子身子明显震了下,他看了看赵誉,又看了看陈嬷嬷,知道这种情形下就是他不肯认,将来夏贤妃也必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小崔子咬牙道:“白玖妹妹,事到如今,我们在这儿搂搂抱抱都叫皇上亲眼瞧见了,就别再……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竟把刚才要将两个宫女投入井中的行为说成是搂搂抱抱?

    白玖瞪大了眼睛:“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皇上,奴婢冤枉啊!”

    听得下首一片鬼哭狼嚎人人喊冤,赵誉头痛地按了按眉心。他没说话,淡淡瞥一眼陈嬷嬷,挥了下手。

    黄兴宝会意,朝身边跟着的太监们道:“全部带去慎刑司!一个时辰内,皇上要知道结果。”

    在一片哭喊声中,陈嬷嬷、白玖、锦乐和那几个集芳阁太监都被拖了下去。

    已是亥时了,夏贤妃坐在桌前瞧账本子,外头宫人进来换了两回茶水了,夏贤妃眉头直跳,对剪灯芯的宫人道:“陈嬷嬷还没回来?”

    那宫人摇了摇头:“连小崔子小李子几个都没见人影儿,也不知去……”

    话音未落,陡然听得一声巨响。集芳阁大门被硬生生从外撞开,廊下乱了一阵,夏贤妃站起身来,帘子一掀,黄德飞走了进来,含笑行了礼,做个“请”的手势,道:“贤妃娘娘,咱们万岁爷今晚有雅兴,点了一出戏,叫奴才请娘娘一并过去瞧瞧。”

    夏贤妃似有感知,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她强装镇定,抿唇道:“劳驾公公稍待,妾身换身衣裳就来。”

    这点体面,夏贤妃还是有的。黄德飞点了头:“不忙,奴才候着娘娘。”

    走回里间,夏贤妃对身畔的宫人低声道:“去慈敬宫,知会太后,叫太后务必去紫宸宫助我。”

    宫人懵懂地点了点头,夏贤妃换了件少穿的粉红色宫装,抚了抚头发从里走了出来。

    黄德飞请夏贤妃上轿,对着大门敞开的集芳阁跟身后的人道:“替娘娘守着门儿,夜了,莫叫下头的额人跟着一块儿睡不好。”

    竟是要看管住她的宫里人?

    夏贤妃霎时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