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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问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沐迪觉得车内有一瞬间陷入死寂,甚至能听到分秒滴答而过。司机握着方向盘,觉得尴尬,偏头咳了一声。梁子安倒像是无知无觉似的,还温声解释:“不是。”周沐迪心想,我当然知道不是。她还没蠢到觉得梁子安堂堂一个娱乐公司总裁,会无聊到用迈巴赫来跑业务。只不过刚才语速快于脑速,下意识地就把话给问出口了。“那我上错车了,不好意思哦。”在外人面前,周沐迪还是很能收敛脾气的,不然外媒也不会吹她是“温柔良善”的甜心仙女人设。她说着,伸手就打算去开车门,刚侧过身,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甜甜一笑:“哦对啦,子安哥,好久不见。刚才晚宴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梁子安微微点头,礼貌性地问:“你去哪里?”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响起来。周沐迪顾不上回答,先接电话。手机壳上还沾着雨水,有点滑抓不牢,她不小心碰到免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粗犷的嗓音就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堪堪把人吓一跳:“你在哪里!”声线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大概在这样的雷声轰鸣的雨夜,没几个人有耐心。八百年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了,周沐迪一下子忘了所有,不客气地问:“你谁啊!”那边大概是被噎了一下,继而用更暴怒的嗓音回过来:“不是你叫的车吗!?”按照常人的思维,知道这是自己的过错,都应该道个歉再让司机稍等什么的,但这司机一开口就这么凶,周沐迪的小公主脾气也上来了:“是我叫的,但是你看看你这什么态度啊。我现在不想叫了,你自己走吧!”那边司机骂骂咧咧地又说了些什么,周沐迪干脆利落地按断电话——因为再吵下去她就词穷了。吵闹声消失,车子里重归寂静。周沐迪这才想起来这并不是她的车,而且车上还有两个会喘气的大活人。这会儿两个大活人都不说话,大概是被她前后的反差给吓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周沐迪觉得有点儿羞耻加无地自容。但转念一想,管他呢,这又不是在媒体面前。于是她摁灭手机屏,没什么所谓般地开口:“觉得我像泼妇吗?”梁子安:“……没有。”是对方态度不好在前,小姑娘觉得被冒犯也很容易理解。说话时,不可避免地要看向对方。周沐迪今晚穿了一条露肩的白色连衣裙,简单精致的裁剪,很合身。但约莫是淋了雨的缘故,裙摆上有大片湿淋淋的水迹,还溅了些泥点子。有透明的水珠顺着她鬓角掉下来的乱发滴落,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良好的风度让梁子安很快把视线转向前面,这才开口:“我回市区,如果你也去,可以坐我的车。”“这样啊?”周沐迪觉得校友一场,没客气的必要,答应下来,“也好。”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安安稳稳地靠坐下来。裸露的肌肤触碰到冰冰凉凉的皮质靠背,立即哆嗦了一下。车子无声启动,雨似乎更大了,沿着车窗流成一层雨膜。车内气氛安静,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周沐迪是个闲不住的,没话找话:“还好有你的车,那人那么凶,万一在路上蹲我怎么办。”梁子安没太明白她的点:“蹲你干什么?”“报复寻仇呗,社会新闻都这么写,鸡毛蒜皮一点小事,就有人喊打喊杀的。”说着说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太冷还是怎么的。周沐迪抬手抚了一下胳膊,动作幅度虽然挺小,但还是被旁边的人察觉到了。梁子安开口:“空调开高一点。”司机应声调整,周沐迪侧头看了他一眼,心头升上点儿说不清楚的情绪。就好像在凄风苦雨中走了很久,忽然碰到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太熟的人,他给你撑了下伞。而且这个时候的你一点也不光鲜漂亮,甚至前一秒还不讲理地发脾气。但他依然这么做了。于是你觉得,他是个好人。车子里一方狭小天地,周沐迪不想闲着,又问:“到市中心要多久?”“五十分钟。”“这么久。”周沐迪对车程没有概念。“嗯。”周沐迪张了张口,聊不下去了。梁子安委实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人选,他脾气虽然温和,人也极有风度礼貌,但却从来不会制造话题。这人回答永远一板一眼,不说多余。周沐迪感觉自己就像在跟siri说话。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跟她没话说呢。毕竟本来就不熟。他们两个人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相差了两届。周沐迪和付千姿同级,梁子安则跟纪寒程同班,大家也就是平时在学校遇见打个招呼,休息日在宴会上碰见会被长辈撮合到一起认识认识的交情。但周沐迪对梁子安的路人印象还不错。高中时代的他长得很帅,脾气很好,成绩属于前5那一档,可以这么说,附中的女生常常为自己到底喜欢纪寒程还是喜欢梁子安而纠结,就好像小时候认真思索北大清华到底要选哪一个一样。事实上北大清华都跟她们没半毛钱关系。也跟她周沐迪没半毛钱关系。想到这里,心好像又开始有点刺痛。周沐迪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心里有苦并不会藏着掖着,而是逮着个合适的人就巴不得告诉他。通过这种反复的刺激,好像也慢慢能变得不那么伤心。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对了,付千姿你还记得吧。”梁子安神情稍变,缓声开口:“嗯。”“她跟纪寒程结婚了你知道吧,就那个你的同班同学。”周沐迪的语气故作松快,“吓死我了,没想到他们会结婚,明明高中的时候……”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呢?周沐迪心头有一瞬间的空茫,继而想起,从高中时起,付千姿对于纪寒程来说,似乎就是特别的。他的喜欢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可能本人都没察觉到,却已经悄然在纵容。语气轻松不起来,陡然落入万丈深渊:“高中的时候,他们就很好啊……”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沐迪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啪嗒啪嗒,止都止不住。梁子安终于明白方才她坐进来时,他为什么觉得有一丝奇怪了。是眼睛。她的眼眶是红的,因为皮肤白,所以分外显眼。那时候他以为是冷风吹的,这会儿却想到,应该是上车前不久还在哭。梁子安不擅长安慰人,何况周沐迪的话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那点苦涩,一时间也觉得开口很艰难。只能递纸巾。周沐迪是个别人越哄她就哭得越厉害的,被递了一张薄薄的纸巾,就好像打开了泪闸似的,甚至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我喜欢他那么久,他怎么就不能看我一眼?”“我就不应该这么老实,我没死缠烂打,所以被别人得逞,呜呜呜可是我又不是那种坏人,我怎么抢!”“好烦啊付千姿,她什么东西都要抢我的,文艺之星我让给她了,她就不能把纪寒程让给我吗!”“……”她哭一句,梁子安在心里跟一句。我喜欢她那么久,她怎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如果我当初手腕再强硬一些,早一点表露心迹,事情会不会不太一样?如果……然而梁子安毕竟思维成熟,对这种没意义的“如果”,想了片刻就没有再往下想了。他跟周沐迪一样,都做不来那种人。而就眼下而言,当务之急,似乎是先把周沐迪的眼泪给止住。梁子安觉得这比他往前应对过的任何一件公事都要难,刚刚接手华洋娱乐,开始内部重组那会儿,他都没这样手忙脚乱过。他只会递纸巾,隔一会儿递一张。最后周沐迪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幽幽地说:“梁子安,你好像一个自动抽纸机。”居然连一句“不要哭”都说不出来,周沐迪不禁深深怀疑眼前这个男人跟刚才那个察觉到她冷就调高温度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出乎意料的,梁子安居然应了一声。周沐迪把纸巾捂住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我以前也喜欢一个人,甚至现在也不敢完全说忘掉,”梁子安的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是沐迪,事实如此。”什么叫“事实如此”?他也遇到了什么不可抗的事实了吗?周沐迪再一次说话没过脑子,直直地问:“你喜欢的人也结婚了?”话音落下,梁子安侧头看过来,跟她对视了一眼。他有双很温和好看的眼睛,这是她以前从来没发现的。对视了很久,久到周沐迪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潜台词,居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不会…你不会跟我失的是同一种恋吧?”梁子安收回视线,算是默认了。周沐迪被这个巨大的意外砸懵了,顾不上伤心了。一方面,其实人都有这样一个不是很好的心态,当你伤心时,别人安慰你,说再多的“明天会更好”,也不如说一句“我也一样”。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现在跟梁子安坐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一对痴男怨女的组合,关系十分微妙。“不,不好意思啊,”周沐迪平时是个很少跟人道歉的,即便做错事情也不低头,但大概是梁子安的气质实在是太温和了,让她的棱角也收去几分,“我不知道……”梁子安依旧温声:“没关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沐迪总觉得他的语气消沉了些。心想着这都是她的责任,再怎么说,人家好心顺路带了她一程,她呢,从上车开始就往人心里扎小刀子。要怎么哄男人?周沐迪没经验。半晌,她咽了咽口水提议:“要不我们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