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上）
夜还未熬深, 艾伦便已经困倦得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只不过，苍白的面色和无意识紧皱的眉头昭示着他的梦境并不安稳。
注意到这一幕，莫深示意肯特将桌上艾伦已经处理好并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发出去, 一边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小毯子为艾伦盖上。毯子刚一触碰到艾伦的背部眼皮下的眼珠就跳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起了一条缝。
莫深用毯子将他裹得紧紧的：“是我。”
听见他的声音, 艾伦又放心的合上了眼睛, 甚至还向他的方向无意识的依偎过来，寻找着比有形的火焰还要温暖的东西。手拽着肩膀上的小毯子, 像极了火堆旁将自己缩成一团乖巧无害的小猫。
窗户外的天空之上高悬着一颗明亮的星。这颗星星被巴克利亚的国民们称为‘可亚特’, 意即在夜幕群星中最耀眼, 在晨昏交界混沌时最后才被太阳的光辉吞噬的‘邪恶的星星’。
莫深望着可亚特，放低了声音说：“艾伦，去过神殿吗？”
“神殿？”艾伦迷迷糊糊的回道，“没有，陛下, 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有时间可以去那里看看, 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未来的答案。”
“……答案？”
脑子已经是一团粘稠浆糊令艾伦无法集中精力，莫深瞧着他困顿却还努力回应自己的样子笑出了声：“继续睡吧。”
散发着温暖的手放在他的头顶, 就是涌动着无限安全感源泉。
这一次, 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悄悄松开。
……
“皇姐！”
又是新的一天，米雅一反往常因为早起而颓丧状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随即旋风一样的出现在书房。书房经过一夜封闭, 虽然打开了窗, 但还是显得有些闷, 注意到沙发边上的存在，米雅惊讶道：“咦……为什么坎斯汀家的小少爷会在？”
“艾伦受我邀请最近要住一段时间，不过，你今天起这么早？”刚刚洗完了脸让自己一夜未睡显得精神一点，莫深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伸手接过一旁肯特手里新泡的咖啡。
“我已经被你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过了五点就再也睡不着了。”米雅半真半假的抱怨着，朝着书桌靠了过来，有意无意用身体挡在莫深看向艾伦的方向，倚靠着书桌，笑嘻嘻的说： “给我一杯咖啡吧。皇姐，我只想要你手上那杯。”
刚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米雅的五官立刻挤在一起，甚至皱出了褶子：“好苦！安德里亚，你什么时候能接受这么苦的东西了”
“苦的？”莫深心里一突，扭头对上一旁肯特的目光，对方带着白手套的手正握着做工精致的咖啡壶的金色壶，即使察觉到他的目光审视，也坦然的回了他一个毫无异样的微笑。
这分明是试探，但是与什么有关呢？
“……只是最近换口味了。”
“我还是很难想象你会愿意喝这种咖啡，还没让肯特加糖。”米雅咂嘴，整个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可可味道，甚至细细品味还有一股咖啡豆烘干时过猛火力留下的焦糊味道，此刻，黑色的液体表面倒映着她古怪的神情。
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米雅正经了神色说:“我有事要向你汇报。关于长老院的。”
米雅说完余光瞥了一眼艾伦，而omega也抿紧了唇，神色硬邦邦的瞪了回去，莫深将两人之间闪烁着电闪雷鸣的小动作收进眼里，忍不住悠悠调侃道：“你们两个明明持有一致的治理国家的想法，都曾经口口声声向我讨要国民的公平，现在却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彼此抱有敌意”
莫深的调侃令少男少女用异样的目光对视一眼又同时神态不自然的移开眼睛。
“不过，等会迦楼会来，艾伦你先去之前住过的宫殿休息吧。在书房蜷一夜的感觉我猜并不好。”
艾伦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莫深相对于他一夜没睡更加难受，但是最后也只是压下了担忧，温顺的说：“是的，陛下。”
“这一次你也不能留在这里，肯特总管。”见艾伦被打发了，米雅对上黑发男人的眼睛，不客气的说。
肯特眸光一闪，朝他们微微鞠躬，然后推着小餐车走了出去。
房间恢复了一片寂静，米雅双手撑着书桌将身子压低，轻声说：“安德里亚，我得到一个隐蔽的消息，有一位位高权重的贵族联合宫里某些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跟国土有关，至于交易具体内容是什么，怎么做到，”米雅耸耸肩，“——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未免太巧了。”莫深皱眉。
“假如真的跟马上要到访的南边那位有关，那这群人着实嚣张，不远万里跑到巴克利亚在你眼皮底下明晃晃的进行交易，是在践踏你的威严。”顿了顿，米雅犹豫着开口说，“而且……我很怀疑，宫里那位是肯特，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块地方一手遮天？”
莫深捏了捏鼻梁，让熬了一夜的混沌脑子能够稍稍清醒：“米雅，怀疑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定罪需要证据。”
米雅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坚定的说：“我会找出证据来的。”
“要注意安全。”
目送少女离开的背影的时候，莫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少女回身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挥挥手，走了出去。
随便吃了一些东西，莫深回卧室小睡了一会儿，没多久肯特就按照他的吩咐将他叫了起来，告诉他迦楼来了。莫深盘腿低头坐在床上，长期睡眠不足令他有些提不起精神，肯特为他拿来了刚刚浸湿的毛巾，莫深擦了擦脸说：“刚刚当着米雅的面我没有问，现在告诉我，那杯咖啡怎么回事？你应该试探过不止一次吧？”
肯特不急不缓的说：“正如您猜测的那样。我确定您失去了味觉。”
“然后？”莫深微微拔高了声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似乎管得太宽了。”莫深不悦的回道，跳下床，踩上拖鞋，向着存放衣服的房间走去。
在明确得知他是男儿身的第二天衣柜里的衣服悄悄的大换血，肯特切实的把握了他喜欢的简单风格让他满意无比，不过自此过后他挑衣服更加随性所欲，即使肯特也不能插手。
“丧失味觉对您的身份而言是一件危险的事。”男人在一旁不赞同的说。
莫深‘嗤’了一声，从一排长长的衣架中取出了一件衬衣和一条浅色的背带长裤：“想毒杀你的人不会不考虑怎么让你自然的喝下去，真担心我，不如替我以身试毒怎样？”
“一直以来臣都是这么做的。”
“那很好。”莫深漫不经心的应道，对于肯特话语的真实度丝毫不关心。
在外室等待着为他汇报的迦楼面色带着疲意，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颓然。向他有条不紊的汇报完所有的事后，莫深一挑眉，说：“我一度在想你会不会跟上次一样怒气冲冲的向我要人。”
对他的调侃迦楼苦笑道：“陛下，没有我的默许，艾伦甚至出不了坎斯汀的别墅的大门，更别提重新见到您了。”
“你竟然会放心把自己的宝贝放在我的身边？”
迦楼沉默了一会儿：“这是艾伦自己的选择，而我选择尊重这份选择。他不仅是我的弟弟，还是一个有自我意识和感情的人。人见识过了更广阔的天空，再被关回窄小的笼子只会郁郁而终。说起来，要真是想要找到一切的源头去怪罪，我应该怨自己当初看守得还不够牢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已经不需要任何开解。”莫深笑笑，“骑士长，我希望你能明白，许多‘我以为’，实际上都是自我施加的束缚。这个世界多的是自以为是，也许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特别，而别人强加给你的期待，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回应。明白自己真正应该选择的道路并不容易。”
迦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眨眨眼睛。
莫深耸耸肩，随意的说：“也许这些人生大道理听起来就像打铁匠的鞋子一样又酸又臭，可是这是真理，世人皆懂，却少有人能够做到，你也不例外。”
迦楼深深的凝望他：“那么，您找到了您的道路吗？
莫深摇摇头，想起自己迷雾重锁的前路，认真的说：“迦楼，我也还在路上。”
往日神情冷峻不苟言笑的骑士长怔了怔，表情肉眼可见的软化下来，最后竟然显出了一丝丝无奈和温情：“我一直以来似乎小看了您，陛下，其实您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通透。”
“那么，这段时间就摆脱您照顾艾伦了。”迦楼冲他鞠了一躬，真心实意的说。
“我向你承诺艾伦的安全和尊严，我尊重他，如同对你一样。”莫深郑重的说。
“谢谢您，吾王。”
离开之前，迦楼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书桌后的莫深。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想要的君王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而现在，他似乎在看个单薄却不失威严的身影身上看到了雏形。
……
午饭时候，本应该按时出现在餐桌上的艾伦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出现，米雅双腿交叠，兴致缺缺的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用手指推着盘子旁叉子消解等待的无聊。
从外面进来的肯特长腿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坎斯汀小少爷不见了。”
“什么？”莫深一惊。
“怎么了？”坐在下首位置的米雅露出疑惑表情，站起身向他们走过来，她听不清肯特的声音，只能隐约感觉到有大事发生。
“宫里暂时还没有找到坎斯汀小少爷，最后一个见到的女仆说他想休息一下，让人吃饭再叫他，于是就再也没有打扰。到了时间打开门，发现人并没有在床上，也没有打斗痕迹。宫殿外的雪面上，也没有任何脚印。”
莫深面色微沉，肃声道：“艾伦的宫殿肯定有暗道，封锁消息，悄悄调动手下，赶紧去找！！”
此时他与迦楼君臣不稳定的基础上艾伦失踪无疑会使刚刚缓和的关系重新回到冰点。
“找倒是不必，我知道他在哪里。”
眇夫人悠悠闲闲的声音凭空出现吓了米雅一跳，而早就习惯她神出鬼没的莫深和肯特在一旁显得格外淡定。
“皇姐，她是谁啊？”
米雅忍不住靠近他，手握着他的手腕，想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露怯。不远处的女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但仅仅从露在袖口外的皓腕、精致的下巴和无论何时看上去唇角都微微上扬的红唇不难猜出是怎样如梦似幻的危险女人。乍然看到绝不会联想到圣洁的神身上，她并非神的对立面，并非纯粹极端的恶，但却是通向朝圣路上拥有绝对诱惑力的最大阻碍，不论对男对女。
莫深斟酌了一下言辞，确认不会冒犯到眇夫人后才说：“我的朋友，你尊称她为夫人就好。”
“夫人，艾伦安全吗？”
眇夫人摊手：“人嘛，没什么事。掉进了肥硕老蜘蛛巢穴的小可怜仅仅被动了一点皮毛，上了一课而已。”
心脏‘咯噔‘一声，莫深沉声问：“夫人，这堂课您是老师，还是主导这堂课的人？”
对方没有说话，红唇一挑，冲他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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