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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扎根的威胁

    送走颜如真,窦二哥回屋坐在火炉旁又点了袋烟,但抽着抽着就坐不住了,他把燃了一半的烟丝在鞋底磕出来,然后用脚拧了几下,便到院子里去了。

    这小半袋烟功夫太阳居然贴着地平线露出红脸蛋了,街上隐约听见商贩们开始吆喝着,还有叮当叮当响的驼铃声。

    窦二哥往马圈走去,他自己的那匹大枣马远远见了他就开始哼哼。

    “你就巴不得我来!”窦二哥笑着说完,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摸了一把豆子。

    等到了圈跟前,才发现这马槽剩下的夜草还在,上面搭了薄薄一层白霜。窦二哥眉头挽了起来,朝扎根房间看了看,只见门窗紧闭。看来这小子今天睡过头了,要是搁了以往,这家伙这个时候早把马圈收拾利索了。

    确实如此,扎根这会还在屋里睡觉。也不怨他,自打守业来了,怜儿就像把他遗忘了一般,昨天一吃完晚饭,怜儿便拉着守业去看她那些新式课本,两人趴在炕上讨论的不亦乐乎,可他却是大字不识几个,自然插不上嘴,况且外面一溜马还等着他喂呢,结果等他忙完,这边屋子里已灭了灯。

    当时别提多难过伤心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次恨自己是个马夫,也为此忽然自卑!躺在炕上,两眼淌着泪水,一直到后半夜了才睡着。

    窦二哥到了屋檐下面,听见里面鼾声如雷,他又望了一眼马圈,这一溜马也齐抬头看着他,好像是在支持他赶紧把喂马人喊起来。尤其一想今天还要出远门,于是心头便来了火,“哗啦”一声撞开门进去了。

    扎根猛得惊醒,一看师父恼怒着脸,又瞥了一眼窗户,外面已亮堂堂的了,便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赶紧穿起衣服来。

    “午时要去归绥!”窦二哥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出去了。

    于扎根来说,师父的这句话就是命令。他边穿衣服边心里嘀咕,师父也真是的,非得把别人家的马也留在这里,害得他晚睡还得早起。

    习惯性的快速穿好衣服,刚趿拉鞋时,忽然想到了守业,这个闯进他生活的人,昨夜的心火又燃了起来。也便不那么急了,慢悠悠的穿好鞋子,还在镜子里拾掇拾掇了自己杂乱不堪的头发。

    直到听见师父在外面故意咳嗽了,才赶紧出来。等他把槽里的夜草换了新的,圈里的屎尿铲干净后,才见守业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屋里出来,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往厕所去了。

    心火无处释放,扎根心一狠把铁铲子扔在了地上,“当啷”一声,马被惊得不轻。

    早饭过后,马帮的这些车把式陆续来了。但都是头次见守业,无不上来逗上几句话,问东问西,还有人开玩笑问守业愿不愿意入赘,乐意的话他们以后可都得听他的话了。守业没理解入赘是什么意思,后来那人解释说就是当上门女婿,这玩笑话让扎根更不舒心了。

    看日头要近午时,且马儿们也都吃饱喝足,车把式们便挨个牵出自己的马开始套车。

    “今天你就留在家里,没事切些草料,大概天擦黑我们就能回来!”窦二哥一边套着马车,一边给扎根吩咐。

    扎根把马鞭递给师父,点了点头。

    窦二哥朝守业和怜儿看了看,又说:“学校今天停课,顺便把他俩也都看好!”

    扎根又点了点头,只见这俩娃子正缠着一个车把式,让人家教他们甩鞭子呢!窦二哥回过头看了看扎根,喉咙上下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然后赶上车出门了。

    接着一辆辆马车陆续跟着离开,偌大的院子很快就显得空荡起来。扎根先从墙角搬来几捆苞米杆放在当院,然后就给屋里喊话,“守业,出来和我铡草!”

    守业这会正和怜儿屋里读课文呢,一听扎根叫他铡草,他又觉得好奇便赶紧出来了。

    “铡草有什么好的!”怜儿撅着嘴,嘟囔了一句,但守业一出去,她也就看不进书了。

    当院里摆着一个铡刀,生铁铸造的乌黑乌黑的,“这就是铡刀呀?”守业好奇的左右打量问道,在他脑海里铡刀是戏文里开封府包拯铡人用的。

    “没见过吧?”扎根心里总算找到了点平衡感,说着抓着刀柄把刀慢慢抬了起来,是明晃晃的一片大刀。

    “我在戏文里听过,这刀能杀人!”

    守业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倒让扎根心里萌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他嘴角不由得向上抽了一下,似笑非笑让人看了发怵。

    “这是铡草的,不是铡脑袋的!你来试试?”

    守业笑着接过刀把,这刀分量十足,他只上下动了几下,胳膊就开始酸了,这还没正儿八经干呢,他就这样了,看来他只能蹲下去送草了。

    “咋样,你切还是我切?”

    “还是你来吧!”守业说完,把刀把给了扎根,自己蹲在地上学着扎根刚才的动作往刀座里送了几根苞米杆。

    扎根脸上又浮现出令人发怵的神情,嘴角一扬,他心里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窦二哥他们准时到了马王庙学堂,果然学堂今天放假,是难得清净。已有三个人在那里等着,颜如真自然认识,其他两个都是头回见,文质彬彬显然都是读书人,其中一个还戴着一副眼镜,但说话做事都相当客气,给他们开门、掖车轮,没有那文人的酸气,窦二哥自是喜欢。

    装车要比预计的快,刚好省下点时间大家歇歇,也便拉开话来。

    “听说这学堂教的都是洋人的玩意,就连洋话都教!”一个没了门牙的老汉说道,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雕满了深深浅浅的道道,露出的牙没一个白的,都裹着厚厚的牙垢。

    “没错大叔,这学堂是属于新式教育!”柳言说完又怕他不理解什么是新式教育,于是又解释:“就和您刚才说的差不多,是学洋人的玩意!”

    “学了还能当秀才?”另一个车把式接过来问。

    这些车把式倒挺会提问题的,颜如真笑了笑,和柳言对视了一眼,柳言歪了下脑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大清都快完了,还谈什么秀才!”

    不光车把式们惊了一跳,就连颜如真和柳言也一样心嘎登一下。

    “不是吗?”李士远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问道。

    颜如真先反应过来,他假装咳嗽了几下,把这尴尬气氛打断,但窦二哥已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

    “听你们口音,应该不全是本地人吧?”窦二哥找了个借口,他要再探探虚实,不然此趟出行心里没底。

    “噢,那您说说,我们三个当中谁是本地的?”颜如真问道。

    窦把式把他们三个又看了一遍,“他保准是本地的!”

    “没有吧,这老头猜的也太准了!”柳言心里暗自说道。

    “您怎么猜出我就是本地的?”李士远带着质疑的口吻问道。

    窦把式笑笑,也不急着说,他先在烟袋里挖了一锅烟,然后用那粗糙的大拇指压了压边说道:“你呀!先不说口音,只说性子,就像咱们这大草原上的烈马一样。”

    颜如真听罢也笑笑,看来这窦二哥不愧为走南闯北之人,辨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那我俩呢?”柳言一旁已等不及了,他先问道。

    “他应该是大同一带。至于你嘛,你那腔腔调调一会一个样,老汉我也摸不准了!”

    “窦把式头好眼力,实不相瞒晚辈是三里屯的,而这位柳兄原本就是包头人,只是外出留了几年洋,又在上海待过,所以就像您老说的那样,不着调了!”

    柳言白了颜如真一眼,但窦把式头一听颜如真是三里屯的,更高兴了。前后关系这么一理,自然就明了了,这都是与康家沾亲带故的旧人啊!窦把式也就把前面心里的包袱放下了,管求他革命党不革命党的,就算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了。

    ……

    “啊!”

    怜儿刚到门口,就听守业发出一声惨叫,便赶忙跑过去了。只见守业躺在地上打滚,右手紧攥着左手的小拇指,疼的眉眼都变了形状,鲜血滴滴哒哒像水流一般淌在地上。

    “切哪里了?”怜儿心疼的蹲在守业面前问道,眼泪婆娑起来。

    “没事!”守业还故作坚强,可能是疼过劲了,他慢慢坐起来,缓缓放开右手,才发现左手小拇指整根被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还在涌着。

    看到这怜儿抬起头看了一眼扎根,扎根装作无辜,“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怜儿也懒得理他,忽然想起来爹教的一个止血的土方法,拉着守业赶紧进了屋子。她找了把剪刀从自己发梢剪了一绺头发,然后烧成灰,给守业敷了上去。

    还挺管用,守业刚开始感觉火辣的一阵,后面就好多了。怜儿又从柜子里翻出半卷纱布来,给他细细包好,虽然还疼但血是止住了。

    就在此刻,扎根也进了屋子。怜儿还是不愿理他,自己把未用完的发灰扫在簸箕里出去倒了。

    守业见扎根脸色难看,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可正要开口,扎根先说了。

    “你给我记住怜儿是我的!这只是给你的一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