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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家的买卖一直是靠包头城几家粮店维持的,这几年下来要说没挣上钱那是不可能的,尤其白得了康家那么大一个铺子。但师家和野心远远超过了他的父亲师旺,在他父亲眼里,能把三里屯粮食垄断就很心满意足了,可师家和这小子嫌这点钱少,他经常在他爹耳边鼓捣说要是能把官家的活拿了,那才是光宗耀祖呢!

    如今时局动荡,各处都在打仗,打仗就需要粮草,虽然和当兵的打交道,有点刀尖舔血的意思,但自古有言富贵险中求。

    这次来包头,他就是要趟趟这潭浑水。他是较窦把式头晚来了一天,来了包头城先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当然也带着路生。

    第二天一早,师家和就差人准备了些糕点什么的礼物,如今手里有枪的哪能看得上这几盒糕点,不过都是撑个门面,还不得靠真金白银么,他又多带了几张银票,是要准备去拜拜这守城驻官“樊屠夫”。

    刚出客栈门师家和忽然想起件事,应该把那个野小子也带上,在当干爹这件事上他还是挺上心的,这段时间先考验考验他,他师家和可不留吃白饭的人,就算叫爹了也不行。

    敲了敲门,路生就跑过来把门开了,一看是师家和,赶紧弯腰喊了声:“义父早!”

    师家和倒愣了一下,这野小子收拾收拾也不难看么,虽然衣服还是原样,但人已经精神了不少,头上那条辫子显然洗过重新盘了。

    “义父您这是要去哪?”

    师家和缓过神来,面容带起微笑答道:“小孩子不要多问,跟我走就是了!”

    路生一听也就不问了,主动接过师家和手里的东西。师家和又笑了一下,看来孺子可教也。

    拜会当官的,总不能让人以为是带了个乞丐来了。于是师家和先带路生去了趟衣服店,也巧师傅刚好给别家小孩做了一身衣服,大小正合路生,本来哪老裁缝不乐意卖,说什么诚信道理的,结果师家和翻了一倍的银子老头乐的就合不拢嘴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新衣服穿上,再加个小圆帽,“嘿,还人模狗样的!”师家和打趣说道。

    “谢谢义父!”

    “不用谢,我儿穿的体面,给为父也长脸!”说到这,他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也是这般大小,没错他想到的就是康守业!同时脑海里也萌发出一个念头,不由得嘴角抽了抽,炸白的脸又浮出一丝笑意。

    两人带好东西刚跨出门槛,街上忽然熙熙攘攘起来,一个肥老婆子撞了一下师家和才进了店里,老婆子嗓门大,进来就说:“老头子要打大仗了!”

    倒把老裁缝吓个不轻,一个劲挤眼弄眉这还有外人呢,老婆子可能眼神不好,还在说:“归绥的巡防队起义了,部队都拉到包头城外了。”

    老婆子越说越吓人,老头子一下愣住了!

    师家和转过头来,显然他对这个消息也是比较吃惊!

    “大娘,您是听谁说的?”

    师家和猛然间问话,把老婆子吓得一激灵,肥胖的身子几乎跳了一下,同时上半身不合逻辑的扭过来,接着嘴巴就张开了,像是蛤蟆在叫,“哇!”

    她是没想到门口还站着人呢,叫完又把嘴捂住了,生怕露一丝气出去。

    师家和等了等,也不见人家说话,就在路生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两人赶紧出去了。

    老婆子看来说的是真话,走在街上,都不需要你刻意打听,只要支起耳朵就好了。虽然一个个交头接耳,但一街的人齐说,声音也就大了。

    忽然头顶“当”的一声,师家和下意识的全身抖了一下,他心里那份坚定开始松懈,也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要么赶紧逃吧。

    开玩笑的是当空响的一声就是个炮仗,青烟还没散开呢,师家和把目光收回来,又看了看路生,这家伙倒泰然自若,最后一狠心,师家和决定还是要去,这次机会他是托了熟人费了不少心思,当然也花了不少钱财。好不容易拉上的线,可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马帮的马圈又拴满了马,赶了一夜路,其他的车把式都回去休息了。

    扎根负责给马填草喂料,怜儿负责做饭,守业就在一旁打下手。

    窦二哥头刚才还迷迷糊糊犯困,但烟瘾一来,就在炕上躺不住了。等他装好一袋烟,才发现找不到火,越找越急,铁青的脸打着哆嗦!终于才想起来,火石是被拿到厨房了。

    于是趿拉着鞋就到了厨房,灶火里的柴禾烧得正旺,噼里啪啦发着响。窦二哥赶紧过去,蹲下去把烟杆探了进去,猛的一个人出现,把守业吓了一跳,拉着风箱的手猛一使劲,一团火就扑了出来。

    庆幸的是烟丝被点着了,窦二哥猛吸了几口,然后才悠然的吐出烟圈来,青烟缭绕,闭着眼睛享受。

    “爹……你……”怜儿忍不住嘎嘎笑出声来。

    一团火扑出来,燎了眉毛、额前的头发也焦了,一阵一阵燎毛味,若不是烟草淡淡的香味把这味压下去,不然都没心思吃饭了。

    窦二哥知道丫头在笑他什么,慢慢悠悠睁开眼睛,说:“屁丫头,又取笑你爹!”说完,目光转到守业身上,这孩子认为自己犯了错,坐在烧火凳子上头耷拉的像个面条。守业又往灶里送了点柴禾,窦二哥心头一紧,就问:“守业,手怎么了?”

    纱布包的扭扭捏捏,血已结了痂。怜儿正准备说,守业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怜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碍事的舅,今天劈柴不小心拉了一道口子!”

    怜儿听守业这样解释,心里莫名生出一团火来,也不做饭了,油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就跑出去了。

    窦二哥纳闷这丫头是那根筋抽着了,愣在那往门口看了看,然后说了一句:“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舅说!”

    守业摇摇头,窦二哥忽然困意又来了,打了个哈欠,“饭锅里给我留着,我醒了吃!”然后就走了。

    怜儿拉个脸径直到了马圈,连她家的大枣马和她打招呼也不理会,大枣马讨了个无趣,又把脑袋扎进马槽里了,那嘴皮子像是凉粉皮抖动了几下,草料就含进了嘴里。

    扎根的第一反应是师傅要他进去问话,也不敢抬头继续往马槽里填着草,结果眼前的这匹马捣蛋,他往里填草,后脑勺刚好露了出来,它就叼扎根的辫子,也不吃,只是叼起来,那长脸大眼,感觉就像是在坏笑。

    “你是不是故意的?”

    扎根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埋着头说:“什么故意的?”

    “守业的手!”

    扎根手里停下,直起腰,马儿就松了口。怜儿眼睛里在冒火,扎根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他目光躲到一边,说:“你爱信不信,师父也不能把我怎样!”

    “你……”怜儿气的说不出话来,她赌气踢了一脚地上的箩筐,箩筐一歪草料洒了一地。

    “哼!”怜儿甩了一个臭脸,然后出去了。

    扎根蹲在地下,望着怜儿的背影,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他开始恨守业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子。对怜儿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心里萌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会师家和带着路生已到了驻军衙门,衙门大堂空荡荡的,门口站着两个兵,师家和发现门口的鼓也没了。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兵的怒气凶凶问道。

    “我找……”师家和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个兵打断,他说:“不开堂了,县老爷告病回乡了!”

    师家和一脸谄媚笑着赶紧解释:“兵爷误会了,我是来找樊大人的!”

    当兵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又问:“可有预约?”

    “约过了,是城东白老爷给递的话,还劳烦兵爷进去通报一声!”

    当兵的瞬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师家和清楚这些“看门狗”的套路,从袖口倒出两块碎银子,塞在那人手里边说:“二位兄弟买个茶喝!”

    门口的另一个兵也笑了一下,“等着啊!”这兵说完,抓住枪带耸了耸肩,掉头进去了。

    “报!”

    听见卫兵门口喊话,他才停下步子,他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了好一会了。从他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他是遇到难题了。

    “进来,进来!”一副厌烦的口吻。

    兵小跑着到了他面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樊大人,门外有两个人要见您!”

    “可有预约?”

    “那人说了,是城东白老爷推荐的!”

    “哦!”樊庆思才想起来,几日前这白有财确实来和他谈过此事。

    “让他们先到客堂候着!”

    “是,大人!”卫兵说完便退出去了。

    带路的卫兵领着他们直接穿过大堂到了后院,路生一路东张西望,他是头次见这么气派的建筑,廊厅的红漆柱子哪是他一个人能抱的住的,一根根立在那里。

    “傻眼了吧,小子!”

    “这么多房子,樊大人住的过来么?”路生说完,依旧张着嘴巴,显然他是打心眼里被震撼了。

    “这那跟哪呀!紫荆城还几千间屋子呢!皇帝待的也不就是那间么。”

    路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接着佣人给上了两杯茶,路生刚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外面就进来了一个人!

    都说樊庆思以前干过屠夫,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百姓私下里都叫他樊屠夫。干过屠夫,肉可能就不缺,肥头大耳,形宽体胖。

    这肯定是樊庆思了,师家和站起身来作揖说道:“叨扰樊大人了!”路生也赶紧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跟着行礼。

    “让二位久等了,这公务繁忙嘛!”

    “樊大人心系朝廷百姓,还得多注意身体呀!”

    “噢!”樊庆思高兴笑了,他最爱听这些话了。

    “你叫什么和来着…看我这记性一下还想不起来了!”

    “回大人,小的叫师家和,这位是我儿子路生!”

    “哦!对对对,是叫师家和。听说三里屯的粮食生意都是你的?”

    师家和谦卑一笑,说:“就那几间铺子,不足为提!”

    “哎,兄弟过谦了,兄弟年纪轻轻能有这番做为,在下也是羡慕啊!”

    “还全托大人的福,要没您保卫一方平安,我们这些买卖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商人除了诚信二字,也离不开几分嘴皮子功夫。樊大人知道自己说不过,就指了指师家和,此刻满脸横肉笑开了花,说:“你们这些商人呀,嘴皮子一点都不比那些革命党的差!”

    虽然是自己不经意的一提,可革命党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根扎在心窝的刺,樊大人一下变了脸,他斜眼问:“听白有财说你想做这官府粮草生意?”

    师家和正愁找不到话题切入口,这樊胖子倒先提了。

    “别站着呀,坐,坐下来谈!”樊庆思边说先坐了下去。

    路生见师家和没有坐,自己的腿本来都打弯了,又站直了。

    师家和赶紧端起茶壶倒水,白色的脸谄媚笑着说:“大人您喝茶!”

    “嗯!”樊庆思鼻腔哼了一声 ,然后端起茶碗吹了吹浮茶,只抿了一小口便又放下,两只眼睛闭住,一副享受的表情,嘴巴吧咂了几下。

    “大人,您看这事?”

    樊庆思并没有立即回话,师家和显得有点尴尬站在那里。他看了一眼路生,路生也在看他。

    这分明是在套路了,不过这些路生看不懂。

    “大人,这是孝敬您的!”话音一落,三张银票就放在了樊庆思面前。

    樊庆思一听,眼睛立马睁了个缝,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借着咳嗽,慢慢挪着肥胖的身体重新坐好。

    “小小意思,还望大人笑纳!”

    樊庆思看了一眼银票,便说:“兄弟,这太客气了吧!我这还没答应和你做生意,你就给我送这么大的礼,这无功不受禄,本官可消受不起啊!”

    “就算这笔生意做不成,可做为一名有良知的商人,为我咱大清国出一份力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噢,这样说来,这银子我还非得收了?”樊庆思一笑脑门上就起了几道褶子。

    “大人不嫌少就行!”师家和笑着附言。

    “好,那我就替弟兄们谢谢师公子了!”樊庆思说罢,一把抓过银票塞进了袖口。

    见樊庆思在兴头上,师家和也有眼色,趁热打铁,就说:“大人,您看咱那生意?”

    樊庆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也笑的爽朗,胡子一捋停下笑,说:“生意上的事就依师公子的!”

    “大人放心,您那一份给您备着!”

    樊庆思会意一笑,把茶杯放在桌面上,说道:“你这性子我喜欢!只是这……”

    “大人还有什么顾虑?”

    “眼下革命党闹腾的猖狂,最近那个什么,就是归绥那个边防队都闹腾着起义了!”

    “大人,边防队不就区区二百人么,您还怕他们呀?”师家和有些不解问道。

    樊庆思看了一眼师家和,师家和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外行。

    “师老弟,你是生意人,不懂得这其中道理,本官并不是怕那边防队,而是现在形势不明,江山将来是谁的还不一定呢!本官不想现在就和革命党撕破脸皮。”

    听樊庆思这样一说,师家和心里暗想没想到这樊屠夫表面看上去三大五粗,内心却这样细腻,但也想不出该怎么接话,万一说错话了岂不麻烦,就假装着喝茶。

    “师老弟,你好像是三里屯的吧?”

    “是的大人!”师家和反应相当迅速。

    “那个颜如真你认不认识?”樊庆思又问。

    “颜如真?”师家和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但一见樊庆思脑门皱着,一脸严肃,便赶紧又说:“自是认识,我们三里屯就巴掌大一块地,大家上个街都能照上好几回面。”

    “那你应该知道颜如真是革命党了?”

    师家和愣住,他不敢说了。

    樊庆思见他那副模样不禁哈哈一笑,拍了拍师家和肩膀,说:“兄弟放心,本官没别的意思!”

    听樊庆思这样说了,师家和悬着的心才放下,感觉脑门上有东西再爬,一摸竟是一把汗。又见樊庆思还在等着他回话,就把手放下在长衫上抹了抹,然后战战兢兢说道:“上次马县令就没抓住他!”说完,他青筋暴起,一副生气的样子,就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樊庆思见他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这事兄弟是帮不上忙了!”

    师家和一听语气有些激动,如今正是他表现的时候,肯定不能错过任何机会,就说:“大人您尽管说,兄弟我愿孝犬马之劳!”

    “也没啥大事,就是本官想找你那个同乡谈谈!看你刚才表情,你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过节吧?”樊庆思说完,眼睛往路生身上瞟了瞟。

    虽然师家和猜不出樊大人为什么要找颜如真,但这个忙他完全可以帮,就说:“大人,我与颜如真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我是恨这些革命党,好好的日子不过,瞎闹腾什么!”

    “噢,那你还不知道这次归绥边防队起义就是这个颜如真一手策划的吧?”

    师家和有点意外,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当年那个邋里邋遢只会吃喝嫖赌抽的花花公子竟有这般能力,师家和象征性的摇了摇头。

    “也罢,就你去吧!”樊庆思说完,眼睛警觉的左右瞟了瞟,然后示意师家和靠近些,接着贴在师家和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