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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简他们在牢房里自然早就知道外面情形不对,却被困死在了里面,一时间只听见里面的人在不断地撞门,但是牢门极其牢固,虽然砰砰作响,却是不能破门而出。我一屁股坐在了角落处,任凭里面的人喊破喉咙也不去搭理。如果古月他们真的能就此逃出这里,或许对他们双方都是一种解脱,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过了好一会儿,监狱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了下来,大概是犯人们都逃得有些远了。这时在外面的一个看守才缓过劲来,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踉跄着站了起来。这时云开见月,空地上这才明亮了一些。这看守满脸是血,眼睛也血肉模糊,醉酒似地走了过来,在腰上不断摸着,却始终摸不着钥匙在哪。

    我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会他,因为不知道犯人都逃到哪里了,万一没有逃远,秦简他们出来后还追得上。钥匙明明就在腰上,那看守两手哆嗦,就是摸不着。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忽然蹲在了牢房门口呜呜地哭了起来。

    刚才他被那群犯人殴打时都一声不吭,这时忽然哭了起来,顿时把我吓了一跳。眼见一条偌大的汉子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我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就站起来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他听见有人说话,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泪眼朦胧,惘然地道:“他们……都逃掉了。”

    他居然是因为这个而哭。我一怔,接着又是一阵骇然,整整十年的看守生涯,已经完完全全摧毁了他。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狱卒,为了这所监狱而存在,为了这些犯人而存在。一旦监狱不在了,犯人越狱了,他就像失了魂一样。

    我失神地笑了一声,这时秦简在里面听见我说话,也是掩饰不住的焦虑,使劲晃了晃门,咬牙对我说:“你把门打开,我把古音十年前的去向告诉你。”

    我不为所动,整整六十三个囚犯,加上这些看守,恐怕接近百人。这近百人一生的命运都因他而改变,现在既然有可能让他们改变命运,我又怎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任由这座监狱吞噬他们?

    秦简见我不出声,顿时在里面发起狂来,死命地撞着牢门,其他的看守也都与他一起。我听着里面鬼哭狼嚎,越发觉得不应该帮他们开门。而正当我思忖着古月他们应该逃远了时,监狱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枪声。

    这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我顿时觉得不大对劲,因为古月他们在出逃时,并没有带走看守的两支枪,那这枪声哪来的?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监狱外忽然又喧嚣了起来,我从第一排房屋正中的通道走出,来到监狱的大门处,只见四下纷纷乱乱,有不少人影朝着监狱奔了过来。而四下里到处都晃动着火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拿着火把的人嘴里呵斥着,不断地将包围圈内的人往监狱里赶。

    难道秦简还安排了人守护在监狱外围?我吃了一惊,等看清了拿火把的人的穿着与看守一样,这才忽然醒悟过来,原来竟是外出采买粮食的那些看守回来了!

    古月他们费劲了心思,就是要趁这些人外出时越狱,却没想到在刚踏上自由的土地时,就无巧不巧地遇上了他们返回监狱。真是造化弄人,我不禁一阵苦笑。

    这些看守渐渐收紧包围圈,将犯人往监狱门口赶,我急忙让开一条路,被他们裹挟着又一起涌进了监狱里。看守们进了监狱,就先将大门紧闭了,犯人们在监狱里四处逃窜,没人甘心就这样再次回到监狱,有人开始和看守厮打起来,那些看守想必平时都得过秦简的吩咐,不许伤害犯人们,所以也没什么人用枪,两伙人就在监狱里混战,场面一时失控,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有人进了第一排房屋后,将牢房的门打开了,里面的看守顿时就冲了出来,帮着外面的人一起控制局面。我心中哀叹一声,眼见这所监狱本可以就此消失,谁知又峰回路转,看来这些犯人与看守是注定此生要纠缠在一起了。

    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回牢房!我不回牢房,啊,我跟你拼了!”接着便是一阵哭腔。我没有看见秦简出来,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清扬的笛声忽然响起,飘飘荡荡地从后面传来,催眠着人的耳朵。

    这笛声在一片混乱中响起,显得如此的突兀。我和一个人同时失声叫道:“鹧鸪飞!”

    这曲子正是那晚我与古月被关在一起时听到的《鹧鸪飞》,此时响起在这监狱的上空,我抬起头望着夜空,就像看到一只鹧鸪从上空飞过一般。我想,这是锦笛在激励古月鹧鸪一定会飞出去的吗?

    古月显然想的与我一样,他喃喃地道:“鹧鸪会飞出去的,鹧鸪会飞出去的!”

    我心说既然如此你倒是往外面跑啊,可是古月却像魔怔了一般,反而拔脚就往第一排房屋后面冲,边冲还边叫道:“锦笛!锦笛!我来找你了!”

    他说着话已经冲进了后面,我急忙紧随其后。刚一进后面,就看见秦简站在空地正中,他刚才急于从牢房里出来,这时出来了,反而并不出去外面控制局面,而是一个人站在了场地正中。四周都是厮打着的囚犯和看守,人倒满了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一个人站在那抬头望天,显得说不出的古怪。

    更古怪的是,此刻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正在往下滴血,一只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笛,而刚才的那阵笛声也早已停了。古月一进来就看见秦简背对自己站着,手里拿着匕首和竹笛,而锦笛则横躺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动不动,顿时浑身哆嗦,眼睛也一下赤红起来,嘴里喃喃地道:“他杀了她!他杀了她!”

    他不断念叨着,整个人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秦简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个东西从秦简背后捅了进去,然后又拔出来,再捅进去。秦简惨叫一声,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古月,仿佛不相信他已经杀了自己。古月恍若未觉,只是一下一下地捅着他,动作麻木而机械。

    我赶进来后目睹了这一幕,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磨成了三角锥形状的牙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过去死死地拉住了古月。古月这才停下手,呆呆地看着我,又重复道:“他杀了她。”

    话声未落,秦简慢慢地跪倒在地,血从他背后流出来,将他的整个后背都染红了。他放下手中的匕首,要反手去摸背上的伤口,却哪里摸得到。他微微张着嘴,似乎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然后这才身子一歪,顿时就倒在不起。

    古月见他倒地,从我手上挣脱开来,在地上跪趴着来到了锦笛的尸首前,将她从地上抱起,然后一步三晃,朝着牢房走去……只有那里面没有人。我看着他神态痴狂地离去,心中一阵叹息,回过头来看秦简。

    秦简睁大了空洞的眼睛望着我,愣愣地道:“我死了。”他要是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古音十年前的去向了。我正有些焦急,正要开口,他又忽然道:“你要是见到古音,帮我问问他,我这算不算是有自己的信念了。”

    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却是听得满头雾水,问他道:“什么?”

    “信念。人活着总要有个信念,这是古音说的。”秦简还是愣愣地道,“我信他的话,所以一直在这里守了十年。你说,我这算是有信念了吗?”

    他在这里当了十年的监狱长,就是为了古音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他喃喃自语,似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轻声叫了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是个土匪。”

    我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简居然是土匪出身,那么这里的看守每一个都是土匪了?一群土匪建造了一所监狱,关押着这么多人,这事怎么听着这么匪夷所思呢?

    “那你怎么会和古音认识,又为何仅凭他的一句话,便困了这么多人在这里?”我目瞪口呆地问他。

    “怎么认识的?”秦简重复了一句,接着便闭上眼陷入了回忆,梦呓一般自语着,“这前几十年,我都活得浑浑噩噩,有肉吃就高兴,有酒喝就撒野。他是个巡城马,常从我们山寨下经过,一来二去就跟我认识了。巡城马传书递信,做的是功德事啊。我不抢巡城马,还请他上山喝酒,他老跟我说什么国家民族,我也听不懂。他又说,人活着总得图个什么吧?我一想是啊,不然为什么活着呢?”

    我听得苦笑一声,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会思索为什么活着的土匪。这算是误入歧途了吧?

    “我就问他,那你活着图了什么呢?”秦简接着自语,“他说,他心里有个信念,要把这个国家从泥泞里拽出来。我一听,这事挺好啊,那要不我也拿这个当信念吧。他说他要保护一些人从打仗的地方撤离,我说那我跟着你干呗。我们就一起保护好多人从打仗的地方撤离,到了这里之后,他说他要去弄明白一件事,让我保护这些人,不要让他们出事。我答应他了,这些年我寸步不离就在这守着。他说人活着要有信念,你说,我在这里守了十几年,算是有信念了吗?”

    他话刚说完,我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古音从未要求他囚禁这些人,只是离去时要求他保护他们,而秦简根本没弄明白这话的意思。古音叫他保护他们,他就将他们都困在这里。既然所有人都在这里,自然也就不会出事。

    这所监狱的由来竟是如此的荒唐。我有些想笑,可是却几乎流下泪来,这近百人的十年,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就被荒废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