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天早上闹钟准时响起的时候许然还有些惊讶,一看手机,还剩百分之三的电,尽职尽责地响完两个闹钟才自动关机。

    慢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几秒的时间意识到这里不是平常住的地方,许然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洗漱。弄了一脸水,动物似的甩一甩,将脑袋里那些混沌的思绪全部甩出去,才真正算是清醒过来。

    他的单位距离这里不到两站地,如果不是贺承,他更喜欢住这儿。

    地方不大,却是唯一能真正接纳他的地方,他自己的家。

    没有贺承的家。

    闹钟是按平时的作息响的,导致许然到单位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快一个小时。办公室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儿,许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摸着扁扁的肚子发呆。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一般只有贺承在的时候才会给他做一点。外面卖的东西油,他又吃不下去,每天早上就只能饿着。

    他知道这种习惯对身体不好,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不去挨饿,这有点像另类的自我惩罚,他用挨饿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这一定有问题。他想,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工作时间浑浑噩噩,没有项目的日子设计室的众人全部摸鱼,许然将自己那份工作做好,在电脑上点开微信。电脑端没法看朋友圈,这让他可以假装昨晚什么都没看到,自欺欺人。

    点开贺承的聊天框,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其实没有贺承,回不回去都没有区别。但许然知道贺承喜欢自己追着他跑的样子,那种被赶出去以后厚着脸皮迫不及待地祈求回去,总能给贺承带来快乐,也只有这种时候,贺承会对他笑笑。

    消息发出去,许然又后悔了。聊天又看不到表情,他应该先约贺承见面再说的,反正借口都是现成的。今天是他们在一起十年的日子。

    十年前的前天,乔安选择出国,并说不会再回来。两天后,许然鼓起勇气对贺承说,想和他在一起。

    贺承同意了。

    许然不后悔当年的孤注一掷,即便这十年来贺承将他弄得遍体鳞伤,但他们是在一起的。

    恋人之间的情爱无论再怎么难以启齿,终究是“爱”。这句话许然对自己说了好多年。

    贺承没回,许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又问,“今晚有空吗?我们出去吃饭吧。”

    上周他就订好了贺承最喜欢的那家法餐的位置,玫瑰沐雨,烛光晚餐。贺承喜欢格调,许然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过来两个小时,贺承回:有。

    许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如果他的腿允许他这样做的话。

    礼物是领带夹,价格是许然三个月的工资。之前那个在应酬的时候被醉鬼拽坏了,当时没什么,等回家的时候贺承气得将跟那家公司的合作额减少了百分之三十。

    贺承特别喜欢那个领带夹,没来由的喜欢。那只领带夹他带了有几年,许然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跑遍了市里的店,终于找到一模一样的款式。

    总体来说,贺承是个长情的人。

    跟面色不善的主任请了假,许然提前下班去店里取了礼物。小小的黑金色盒子沉甸甸的,装着许然欢呼雀跃的心情。

    周一的晚上总会堵车,许然先去餐厅里等着了。从十九层看着城市里的车流,配上耳边高雅的音乐,总有一种抛弃了世界的超脱感。

    贺承的公司到这儿有些距离,许然看看时间,有些自责。他应该想到堵车的问题的,应该定贺承公司旁边那家日料。他自己胃不好吃不来生食,但偶尔一次应该是没问题的。

    身边餐桌的客人换了两拨,服务生温和有礼地对他鞠躬,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更换香槟桶里的冰块。

    许然说好,双手无意识地捏着盒子,回过神来又连忙放回兜里。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贺承的朋友圈。只有昨晚那一条消息,许然松了口气。

    贺承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即便承诺的对象是他,贺承也一定不会放鸽子。

    许然这样坚信着。

    还好,没有等到服务生第二次来换冰块,贺承到了。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大步向这边走来。路过之处无不有人回眸,年轻的女孩们唇角都带着好奇的微笑,想看看这样一位英俊的客人会走向何处。

    许然看得呆了。仿佛贺承在聚光灯下向自己走来,他连忙起身,右腿一个趔趄,撞开了凳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贺承微微皱眉,但许然并不在意。这个人是我的,他在心中对那些姑娘说,跟他约会的人是我。

    贺承对他说,“坐。”

    在这样的餐厅碰撞桌椅发出声音,丢人至极。

    贺承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问是否开始上前餐,贺承摆摆手,说,“尽快。”

    “有工作吗?”许然有些惶恐,“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这么说了吗?”贺承不耐地抬眼看他。

    没有。许然悄悄在心里回答。

    前餐吃的十分安静。贺承好像不开心,许然只能跟服务生说将预定的小提琴表演推后。

    等正餐的时候,贺承一直紧绷的表情才略微放松下来。许然趁机问,“最近很忙吗?”

    “还好。”贺承平静地道,“老家伙们还是一样只会找麻烦。”

    “别太累了。”许然说。他看到贺承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最近应酬多,他可能都没怎么好好睡上一觉。

    贺承看他一眼,忍住了想说的话。

    “对了,”许然紧张得腿都在抖,摸着兜里的盒子,“有个东西……”

    他忽然一愣。贺承正在整理领子,将领带摆正,一个小巧的黑色领带夹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着光。

    “有……”

    许然张了半天嘴,却说不下去。

    这枚领带夹跟他兜里那个,一模一样。

    见他半天没说话,贺承有些不耐烦,“怎么,有什么?想买东西?”

    他就知道许然忽然找他出来吃饭是有所求。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吃的哪门子饭?

    只不过公司的工作太烦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才答应来了。许然提要求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超出他的底线,想要什么他都能买。

    许然不怎么对他提要求,偶然一次,他还是能接受的。不然明面上两个人的关系也说不过去。

    许然怔了怔,嗓子像被人灌了一壶开水,又疼又痒。

    “没……”他放开兜里的盒子,轻声道,“没什么。”

    “有想要的东西就说。”贺承说,“我又不是没钱。”

    “我不是想跟你要东西。”许然脑袋低得都快掉进餐盘里。

    贺承实在是讨厌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平常就一种自我放空的状态,说话聊天就只会说“好”,现在连要求都不会提,是不是个傻子?

    “不要算了。”贺承冷哼一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有钱却不知道要,也不知这人到底图些什么。

    许然不说话了。贺承懒得跟他面对面干坐着,把候在一边假装看风景的小提琴手叫了上来。

    悠长的音乐似水流淌过耳侧,本是温馨的曲调,许然却觉得伤感。他怎么就忘了呢,贺承但凡想要什么,都会立即弄到手,才不会等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情人的礼物。跟身价不菲的贺承相比,什么礼物在他许然手里都褪了七分色彩。

    沉默着吃完了一餐,他跟在贺承身后离开了餐厅。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贺承站在前面,他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贺承的后背。

    好想抱一抱他。许然怔怔地想,好想他也能拥抱我。

    忽然,贺承说,“看够了吗?”

    许然吓了一跳,右膝盖抽痛了一下,连忙说,“够了够了,不……”

    怎么说都不对,他有些手足无措。

    贺承显然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肩膀微微颤抖。

    电梯马上到一层,许然不知哪根筋搭的不对,脱口而出,“昨天你们同学聚会了?”

    他知道贺承不喜欢别人探究自己的**,但他真的忍不住。

    像是想到了什么,贺承心情很好地回道,“嗯。”

    “我看……”许然深吸一口气,“我看到乔安了。”

    “是,他回来了,说要回国工作,自己开公司。”

    一提到乔安,贺承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欢愉。

    许然黯然道,“那很厉害。”

    “是啊,他还是那么厉害。”贺承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领带,轻轻摩擦着,小心翼翼地触碰。

    “就连当年他送我的是哪一款领带夹,他都记得。”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一楼。

    “这一版早就不再生产了,他居然还能找到同款,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

    后半句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心疼,却又那样开心,就好像青春期的少年收到喜欢的人精心挑选的礼物,那样的心满意足。

    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说给他听,找个人分享自己难以言喻的喜悦,贺承率先走出电梯,离开了餐厅。

    过了很久,电梯门都自动关闭了,许然才按了开门,走出来。

    他沉默着,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厅,紧紧握着兜里的盒子,任凭盒子的棱角硌疼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