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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然从疼痛中醒来。

    他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坐直了身子。浑身上下钻心的疼,关节热得发烫,动一下骨头缝都咯吱作响。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昨天晚上怕得不敢睡觉,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没有入夏,地下室太冷,常年淤积的寒气就这么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了他的身体。

    四周的环境好像跟昨晚看到的有些不同,似乎被换了个房间,许然这会儿脑袋转不过弯来,只有拼命地到处去看,好像想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寻找到什么。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一处黑暗,生怕那里忽然蹿出什么怪物来

    吱嘎一声门响,却不是从头顶,而是正前方,黑暗中裂开一道缝隙,有个人背着光向他走来。

    惨白的光线刺痛了许然的双眼,他红了眼眶,拼命地向后缩。

    “醒了?”

    陌生男人调侃的音色令他一阵恍惚,好像曾经某个清晨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只是场景在贺承家里,语气也只有冰冷的疏离,唯独身体上的寒冷是相似的,导致在男人走进来的一瞬间,许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个陌生人,而是贺承。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许然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问。

    男人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这要问麦哥。放心,我们不是黑|社会,不会要你的命。”

    许然只有苦笑。有时候他还真希望麦兴能直接要了他的命,总比一直受折磨要好得多。

    男人丢给他一袋面包,但许然口干舌燥,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他把面包放到一边,问,“有水吗?”

    男人出去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一点温度都没有,喝进口中一片冰凉。

    发烧烧得他头晕目眩,两眼勉强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才找到了个沙发坐下。男人大概是看出了他生了病,也没有阻止。

    许然低头摆弄着矿泉水瓶,轻声说,“拿我去威胁贺承是没用的。”

    男人没有回话。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贺承他……他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你知道的,那种人站在上位的时间久了,总有些古怪的脾气。你们如果想从他那里要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逼他,况且是用给我。”

    他自嘲地笑笑,“那男人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妥协’,利用了错的人,贺承只会觉得你们可笑。”

    男人或许是觉得他絮絮叨叨的像个神经病,没理他,径直离开了。

    四周重新归于黑暗,许然在沙发上缓缓躺下,望着根本看不清高度的天花板,半晌,闭上了眼睛。

    他想跟那个陌生男人说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现在他唯一确定的一点是,贺承不会接受他们这样的威胁。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让贺承心跳的资本,哪怕是被绑着从楼顶推下去,恐怕贺承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说出口的话是一把利剑,刀柄握在手中,刀尖却冲着自己。

    许然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很明白,从一开始他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一刻逾矩,可即便是这样,他终究是没有等到贺承回头。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是说麦兴觉得,贺承会因为过去的情分而松松口?太可笑了,就连许然都提麦兴感到悲哀。

    贺承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有多会做生意,而是当他认定了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铁石心肠。

    躺了一会儿,反胃和眩晕逐渐好转,许然从沙发上下来,来到窗前。

    拉开窗帘,外面是如血残阳,他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想起与何宇轩的约定,许然不禁有些担心。那孩子原本就因为他和贺承的事情如履薄冰,这会儿再联系不上自己,怕是会急疯了。

    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的胃发出抗议的声音,他只能去拿那块面包,撕开包装,就着凉水一点一点咽下去。口腔里烫得厉害,甜丝丝的面包硬是吃不出一点味道,舌头像失了灵,每一口都味如嚼蜡。

    刚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就跟房间里装了监控似的,刚才的男人又进了屋。

    “出来。”男人道。

    许然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这是一栋二层别墅,他刚才待的房间在二楼。两个人从楼梯上下来,立即有人拉着许然进了客厅。

    漂亮干净的装潢,里面却坐了五六个相貌粗犷的男人,见他进来,其中一个还怪叫了一声,“这就是贺承的姘头?”

    许然厌恶地皱起眉头。客厅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儿,以及一种莫名刺鼻的男性体味。这群人和他们口中吐出来的字,每一处都让许然觉得反胃。

    阿文坐在最里面,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刀,面色不善地看着许然。

    许然深吸一口气,问他,“麦兴呢?”

    阿文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旁边人立即拿出手机,塞进许然手里。

    “自己问。”阿文说。

    许然犹豫了一下,身后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

    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许然回头,看到刚才给自己面包的男人拎起一箱矿泉水,砸在了桌子上。

    这些人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受惊的仓鼠,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与鄙夷,趁着许然不注意,用拙劣的方式不断刺激他的神经。

    “……你手机需要解锁。”

    许然又将手机递了回去,趁阿文慢慢悠悠解锁的时候,急忙打量四周。

    凭自己的腿脚,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除非麦兴下命令放人,或是这帮人玩腻了,或者某个人良心发现……

    许然的目光落在刚才那人身上。他说话没有其他人那么难听,态度也和善,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直到许然看见,那男人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将两颗白色的药丸丢了进去。

    在其他人的哄笑声中,男人拿着水,一步一步冲着许然走来。

    对上阿文戏谑的目光,许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惊恐、不解、愤怒……所有的一切化成一种无力反抗的绝望,他不停地后退,男人步步紧逼,以一种游刃有余的步调,将许然困在沙发的死角。

    “喝了。”

    没有任何感情,男人将水举到他面前。

    许然在颤抖,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抖,只是想,如果喝了将会是个什么情形。

    然后他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愈加厌恶起这个任人宰割的自己。

    有人笑道,“你别吓坏他了,你看他还瘸了一条腿,多可怜。”

    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怜悯的味道。

    男人扳过许然的下巴,不顾他的反抗,将水瓶抵在他的唇上。

    许然拼命挣扎,水流进鼻腔,引起一股酸涩的痛感。他死咬着牙关不肯张嘴,大半瓶水顺着下巴淋湿了上衣。

    男人抬脚就踹,正踹在许然的右膝盖上。

    许然疼得脑袋有一瞬间的停滞,嘴巴一下就被男人掰开。

    “别胡闹,”男人的声音带着隐隐约约的好笑,“省得受伤。”

    剩下半瓶水灌进去,许然跪在地上几乎要把嗓子给咳出血来。被男人掐过的地方疼得发紫,但更严重的,是胸中那团燃烧起来的火焰,焦灼着炙烤他的心脏。

    是因为药效还是因为发烧,许然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他站不起来,男人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到沙发上,阿文再次递过手机,“打吧。”

    许然的手有些不听使唤,颤抖着接过手机,打出那串刻在脑海中的号码。

    阿文没说让他打给谁,但许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打给贺承,求贺承接他回家。

    他不敢再肖想什么了,以后贺承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让他不许再出现许然都能倾家荡产换个城市生活。

    就只有今天,就这一次,求求你,救救我。

    电话铃声响了三次,被贺承接起。

    “喂。”

    许久没听到的低沉的嗓音,让许然瞬间红了眼眶。

    “说话。”

    贺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许然想,他是不是又生气了?是谁惹到他了,新来的秘书,还是……麦兴?

    放不下的心情撕扯着他的心脏,许然张张嘴,竟然没发出声音来。

    好歹在贺承挂断前唤了一声,“贺承?”

    “是你?”贺承听起来有些惊讶。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许然拼命喊道,“贺承,我在麦兴的房子里,你能不能……”

    “你那儿信号不好,去换个地方说。”

    许然一下怔住,抬头去看阿文,只看到一张明晃晃的笑脸。

    “许然?”

    “贺承。”许然喃喃着,满肚子想说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变成——

    “你要小心,麦兴他想对你下手。麦兴他说……”

    “有事自己解决,我没空。”

    许然闭了闭眼睛。发烧烧得他头痛欲裂,几乎听不清贺承在说些什么。

    “不是……我……”

    “想要什么回头再说,我还有工作。”

    滴的一声,切断了电话也切断了许然最后一丝希望。

    手机被阿文拿走,在一片嬉笑声中,许然被踢下了沙发,跌到地上。

    跑不了,也没法跑,许然头一次这样痛恨这具身体,他甚至连拼命的富余都没有。

    阿文蹲在他身边,挡住了头顶那刺眼的灯光。

    “贺承就这么不待见你?”阿文笑着,“你混得可真惨。”

    许然烧红了眼,撑起身子挥拳向阿文打去,被人轻松躲过,并回敬了一个巴掌。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阿文把手机丢到他面前,“再打,贺承接了我就放了你。”

    机会?

    嘴里破了道口子,满嘴腥甜,许然抓着那只手机,眼神惨淡而决绝。

    他跟在贺承身边十年,贺承的性子,没人比他更了解。

    贺承不会接的。

    可还是拨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听到关机的提示音,许然忽然很想笑,随即那抹笑意变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自嘲。

    许然啊许然,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就算是路边碰到一只流浪猫,它伤了病了,总归会觉得同情。可你呢,你可曾让别人多看你一眼?

    没关系,许然舔着嘴里的伤口,想,这里信号不好,贺承听不清说了什么,这不怪他。

    就像过去十年中的种种伤痛,阴差阳错,都不怪他。

    怪只怪他许然,没能耐反抗,为了贺承付出一切的同时,也弄丢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