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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兴进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将围巾接下来挂到衣帽架上,瞄了眼客厅里几个喝酒的男人,道,“别把人弄死了。”

    阿文踢踢脚边的许然,示意他没事。

    几个小时下来,许然已经烧糊涂了,或许是因为生病,没人肯碰他,他也不知道这该叫幸运还是不幸。

    阿文俯下身,掰着他的嘴要给他灌酒,被许然憋着气躲开。

    他听见有人说,“你看看你,何必呢。”

    许然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炙烤般的灼热。

    是啊,何必呢。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躲不开的劫,他又何须挣扎。

    可当阿文伸出手,他依旧会躲,好像身体越过大脑自己动了起来。

    如果自己不是这副模样就好了。许然想,如果没有生病,也没有伤了一条腿,或许就不会这样难堪。

    可如果不是这副模样,他就不是他了。这是一个死结。

    麦兴的模样很优雅,脸上带着常年不变的笑,从小弟手里接过啤酒,坐到离许然最近的沙发上。

    “病了?”他问阿文。阿文点点头

    麦兴笑笑,轻声道,“废物。”

    许然坐起来。他被这群人踢得浑身淤青,脸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你见过他了。”许然说。

    麦兴晃晃脑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说真的,我一直都挺同情你的。”

    许然乐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现在这情况下麦兴忽然说这个,他很能感同身受。

    “你也看到了,”许然说,“他不会为了我而同意你的任何要求。”

    “是我高估了你的价值,”麦兴摸摸他的脸,“我一直以为能让贺承带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会是多经典的货色,没想到你憔悴了这么多。我记得小时候你还是个挺可爱的书呆子。”

    麦兴的手并不粗糙,也不脏,但许然就是觉得被他摸过的地方一个劲地发烫,恶心得他皱起了眉头。

    “你当初为什么要……”

    他想问什么,为什么要弄伤我?为什么要针对我?好像无论哪种说法都很诡异,似乎他一直扒着过去不放的伤痛,在麦兴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麦兴却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摆出苦恼的表情,“是啊,为什么呢?”

    许然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我记得你跟乔家的乔安有牵扯,似乎是伤了他?”麦兴眯起眼睛,笑了笑,“你也挺厉害,为了让贺承注意到你,能从乔安身上下主意。”

    “……”

    许然张张嘴,刚想说“没有”却又放弃。跟麦兴解释这些没有用,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麦兴把手里的空啤酒罐捏扁,“不过你倒是给我留了条路子,处理掉你,贺承可就欠我一个人情。可惜了,我没想到乔安甩了他以后,他真能让你上位。”

    “……贺承知道不是我伤了乔安。”许然感到一丝莫名的荒唐,按了按太阳穴,“那天就是他为我解的围。”

    “是吗?”麦兴一挑眉,“怪不得当年我跟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好像因为误会而掰折的许然的这条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这个人从未想过这之后的十年,许然是怎么拖着这右腿活过来的。就像现在,他根本不在乎。

    许然不明白,是什么给了麦兴这样的勇气,让他能够拿别人的身体性命开玩笑。

    麦兴又喝了一罐啤酒,看看表,站了起来。

    “行了,少说废话,我们来干点正事。”

    他来到许然面前,蹲下,一手按上许然不自然弯曲着的右腿。

    “你陪贺承睡了十年,总该知道点什么。他的弱点,你最清楚。”

    麦兴微笑着,眉眼弯弯,手上的力道却极其残忍,许然疼得浑身都在颤抖。

    许然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不知道!”

    麦兴手上的力度又加了几分。

    许然疼得脑袋发木,思维跟断了弦的钟摆,一会儿一停。他知道,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许然一把抓住麦兴的手,将他从自己腿上掰开。

    麦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还挺能挣扎。”

    “放了我。”许然痛苦地喃喃着。

    “看你运气吧,我可是给贺承留了最后一副牌,他接不接,可不关我事。”

    “我……”

    许然深吸一口气,“你应该也看到了,贺承根本不在乎我,你这样只是浪费时间。”

    麦兴感兴趣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那他在乎谁?”

    许然只是摇头。

    三千六百五十天,贺承在乎的人,只有乔安。但许然不可能告诉他。

    “他谁也不在乎……”许然轻声说,“最不在乎的,就是我。”

    就连麦兴都不相信这句话,可许然知道,这是事实。

    太便宜就能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曾经许然拼了命想把握在手中的幸福,到最后在贺承眼里也只是个多余的依附。贺承身边需要一个人,他许然可以,换个人自然也可以。

    在贺承这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稀有物品。

    我呢?许然想,如果把贺承换掉,我会觉得不同吗?

    答案是肯定的。

    贺承是独一无二的贺承,是他许然最在乎的人。

    我爱你,你却不爱我,很简单的逻辑,也没什么意义。

    许然终于看清这一点了。可当对上麦兴那令人反胃的笑脸,许然意识到,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

    贺承开着车,在高速上狂奔。

    他脸色很差,眼角带着一丝没休息好的疲态,眉头却皱得比平日更紧。黑色的轿车在夜幕下奔驰,偶尔与零零散散的车辆擦肩而过,又都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

    一个小时前,刚回到家的他就接到了白锦明的电话,接起来后那边劈头就是一顿臭骂。

    白锦明很少失态,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事关人命。这是白锦明的原话。

    也真是奇了怪了,麦兴明明刚从局子里出来,竟然还敢玩这种绑架的游戏,是觉得贺家处理不了他,还是单纯觉得有趣?贺承是真不想跟这疯子搭上边,可麦兴手上还有个许然,就像白锦明说的,至少是条人命。

    要查麦兴手下的房产并不困难,因为之前出事,麦家很多东西都已经透明化了,他才能这么快地就锁定目标。

    他从家中直接过去,白锦明去找人帮忙。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贺家的老头子从来都以名誉为重,不会做这些下作的勾当,贺承也只在刚接手工作的前两年遇见过不要命的主,一直都是那些人自食恶果。麦兴命硬,也就敢欺负欺负许然这种没有任何后台的家伙。

    明知许然曾是他贺承的人,却还要下手,麦兴的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他。这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贺承倒是想看看,麦兴究竟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但许然,怎么说呢,一想到那个瘸子会被麦兴折腾成什么样子,纵使是贺承也会感到一丝不安。

    归根结底,许然会遇到这种事还是因为他。不光是现在,十年前许然瘸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车载仪响起超速警告,贺承烦躁地放缓了车速。

    不久前白锦明的怒吼还残留在耳边。

    “卖什么?你说卖什么?许然说的是麦兴!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看不出来麦兴想干什么?就那么放他走了?!”

    许然一直都是个沉默的性子,在家的时候偶尔多说几句话,如果察觉到对方厌烦了,许然就会很自觉地闭上嘴。贺承甚至能想象出来他说话时的表情,从高中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好像贺承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一生气就会将他拆吃入腹。

    贺承十分不爽,不光因为被麦兴耍了,也因为许然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贺承?

    我在……

    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这是什么混账话,这时候还需要你来提醒我小心?先看看你自己吧!

    贺承扯开紧束的领带,不小心带下了那枚领带夹,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现在在高速,他也没办法弯腰去捡。

    贺承更加痛恨起麦兴这个渣滓来。

    其实他有一丝庆幸出事的不是乔安,但随即这种庆幸就被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愤怒所替代。即便分手了,在知道麦兴抓了许然以后,他依旧有一种底线被侵|犯的既视感。

    敢动我的人。找死。

    贺承狠打方向盘,拐进了高速出口。

    麦家给麦兴的房子在郊区以外,似乎是不想他在惹出什么大乱子,可这也给麦兴提供了囚禁一个人的所有便利条件。贺承找到了地方,先给白锦明去了电话,那边还有十多分钟才能赶到。

    “你先等等,”白锦明提醒道,“麦兴身边肯定不只一个人,光那个阿文就够你受的。我们马上到,你别让他们看到……”

    “行了,你们尽快。”

    不顾电话那头白锦明的絮叨,贺承挂了电话,从半开着的大门走了进去。

    郊区安静的夜晚几乎没有虫鸣,独栋别墅一楼的窗户里透出橘红色的光,隐隐约约传来男人们欢快的笑骂。贺承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上前按响了门铃。

    “谁啊?”一个男的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地来开门。

    贺承就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睁着惺忪的醉眼,愣了一会儿,恍然,“你是那个……”

    没等说完,贺承对着他的脸一拳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