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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下马车可不用人扶, 她从兰珮莹身侧像只小野猫般灵活轻快地跳了出去,落地的时候,正好跟潘梓檀站了个脸对脸, 大眼瞪小眼。

    潘梓檀见郡主表妹的马车到了,笑容温和地迎上前, 正欲开口说话, 却没料到表妹身后还有个人,一个年轻大姑娘嗖地一声窜了过来, 径直往他怀里撞。

    潘梓檀大惊失色, 脚下连连退步,不防脚后跟碰着了家门前石阶梯,身子顿时趔趄了一下, 眼看就要摔倒, 幸亏安逸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拽了回来。

    只是她用力过猛,一向端正自持的潘翰林身上那件娇贵的潞绸袍子,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安逸素来是个心大的, 她随手松开潘梓檀的衣裳, 伸开五根指头,无比自然地在他胸前褶皱的那一片儿布料上,来来回回抚平了几下:“你就是郡主的表哥呀, 不小心吓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兰珮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以至于兰珮莹根本来不及阻止。

    偏惹了事儿的安逸毫无自知之明,若无其事地退回兰珮莹身后,坦然地打量着潘梓檀。

    潘梓檀的脸腾得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算什么事儿,他刚才原本想说什么来着,全忘了。

    最古板最正经的大少爷,居然被明郡主带来的一位不知姓名的年轻姑娘当众摸了胸,潘梓檀的长随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后,吓坏了,像鹌鹑一样往后退了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兰珮莹真是头疼极了,狠狠地瞪了安逸一眼。

    她知道,即使安逸这个缺心眼的傻货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对潘梓檀这样一个端方纯直的读书人来,方才那件事的羞耻程度,不亚于被人当众剥光衣裳。

    见潘梓檀已经懵住了,兰珮莹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般,上前蹲了个万福:“阿莹见过大表哥,大表哥一向可好?”

    潘梓檀回神,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方才事出突然,谁若是揪着不放,谁就更尴尬,只好淡淡苦笑一声:“表妹不必多礼,随我来吧,老祖宗和家人们都盼着你呢。”

    潘梓檀在前头带路,或者是表哥表妹同行不便,或者是刚才受的刺激太大,总之他特意同兰珮莹隔开了好几丈的距离。

    兰珮莹看着前头那道挺拔清俊的身影,回头低声凶安逸:“你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以后我去哪儿都不带你。”

    安逸很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不拉他,他就摔了,那么硬的石阶梯,我怕他磕傻了脑子,本来念书念多了,人就容易呆。”

    兰珮莹更气了:“拉便拉了,谁让你乱摸的。”

    安逸不服:“我没乱摸,我只想帮他把衣服拉平而已。”

    郑妈妈忙小声圆场道:“好了好了,郡主莫气了,你还不知道表姑娘么,璞玉般的一个人,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书香和墨韵也连连点头:“表姑娘最是率性自然,奴婢们都喜欢表姑娘。”

    她俩虽然对刚才的事哭笑不得,但是在明王府的这段日子,早已看清表姑娘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要说表姑娘是故意的,她俩还真不信。别的不说,就算有贼心,这位表姑娘的直肠子也拐不了这么急的弯。

    潘梓檀就在前头,兰珮莹也不好再多责备安逸,只好吓唬她道:“等会儿见了我舅父们,切记乖觉一点,我二舅父可是京兆尹,惹怒了他,他就把你抓紧上京衙门里关着,我可救不了你。”

    安逸那脾气,哪是个能被吓住的人,当即瞪大了眼睛拔高了调儿气急败坏道:“抓我,凭什么罪名呀,调戏良家美男之罪?”

    潘梓檀貌似从容地走在前面,其实因今日顺风的关系,把几个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只是一直假装听不见。

    一直到听见安逸这句“调戏良家美男”,潘梓檀这副故作淡定的模样终于绷不住了,他猛地顿住脚,回头说了句“前头就是花厅了,劳烦郑妈妈带表妹过去一下,我去换件衣裳”,说完夺路而逃。

    安逸看着他的背影道:“潘翰林的耳朵怎么如此红,后脖子也红通通的,是不是肝火旺盛啊。”

    兰珮莹幽幽地看着安逸,无奈且无语。

    郑妈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我都快肝火旺盛了。”

    书香和墨韵噗嗤全笑了。

    兰珮莹平复了一下心情,劝自己算了,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在南边寨子里长大的边民姑娘,短短一两年就理解汉人的这些规矩礼数,只能言传身教润物细无声,不能让她去的地方,先不让她去。

    她又庆幸,好在这里是外祖母家,安逸便是跳脱些,也不会有人真的怪罪下来。

    花厅那头,白太太身后簇拥着丫鬟婆子出来接人了,她手里牵着潘暖阳和潘月明,两个小丫头一见到兰珮莹就挣脱了白太太的手,蹦蹦跳跳跑过来,嘴里叫着:“仙女表姐来啦。”

    “见过大舅母。”

    兰珮莹跟白太太打了招呼后,便笑眯眯拨弄了下小姑娘们头上可爱的小揪揪,一手牵起一个往里走。

    兰珮莹进了花厅,这一次,潘家在京城的家人聚齐了。

    一家人难得热热闹闹得坐在一处好好地喝茶叙话,中午也是要留下来用饭的,兰珮莹便体贴地把郑妈妈和书香墨韵都打发去见见她们留在潘府的亲人。

    红藕端着个托盘出来,潘老太太笑眯眯指着上头一堆家书:“这都是这几天老二家的,和老家那群皮猴子们写来的信,你们瞧瞧。”

    潘家小一辈里,除了二十一岁的长兄潘梓檀已经出仕在京城,其余的子弟们都留在老家书院里读书。

    冬天令人心静气和,正是读书之时,潘家书院只有在夏天才会放假两个月,所以即便是过年,兰珮莹其他的表哥表弟们也没有回来。

    看见这些儿子们和侄子们的来信,潘府台笑着展开了一封:“好,便让我来品评一番,看看这些小崽子们的文章可有进步。”

    潘尚书也展信细瞧,捋着胡须道:“字也得好生练练,这几届春闱,高中一甲者无不写得一手漂亮馆阁体。”

    白太太和钱三奶奶俱是有些想孩子,便凑过去看。

    安逸呼吸一窒,在潘家,居然连写个家书都要考察文章字体,真可怕呵。

    潘家门风清正,哥儿们个个努力上进,看完了家书,众人心绪都极好。

    白太太便开始关心另一桩近在眼前的事,她问了兰珮莹对及笄礼的打算,说过年以后便要准备起来了,又问兰珮莹可想好了正宾请谁,她可以出面去请。

    兰珮莹笑着道:“大舅母这话的意思倒叫阿莹听不明白了,您都能给别人做正宾,怎么却不肯替我做正宾。”

    潘老夫人道:“她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到了那日,你家中也需要有个迎客知客的人。”

    兰珮莹环顾众人,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外祖母,我想过了,我的及笄礼不大办了,就请外祖母一家去观礼便可。”

    恰潘梓檀换好衣裳从外头进来,听见这一句惊讶道:“为什么,及笄礼可是女子的人生大事。”

    他本想去祖母身边坐着尽孝的,看见安逸坐在兰珮莹身边,睁大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脚下一顿,转了方向挨着父亲潘尚书坐了。

    见众人都不解的看着自己,兰珮莹眨了眨美目,轻声解释道:“我仔细想过了,这京城里,我不认识什么人,及笄的时候请一堆陌生人来闹闹哄哄,也没什么意思。况且,我祖母的病不宜见外人,若是大办及笄礼,祖母必然不能出来观礼,我是祖母唯一的孙女,若是及笄礼都不能让她看见,我心里实在难过。所以不如就像今日这般,家人们坐在一处,这才是真的高高兴兴。”

    潘老夫人沉默了一下,她已经听白太太说过沈老太君如今的情形,糊糊涂涂犹如三岁孩童,吃饭要喂,睡觉要哄,最喜欢花衣裳和布老虎。

    她和沈老太君认识几十年,知晓她戎马一生,最是要强,她若是能表达真实的自己,一定不想人家见到她现在狼狈的样子。

    潘尚书见兰珮莹如此懂事孝顺,脸上闪过一丝疼惜,他沉吟片刻道:“母亲,依儿子之见,阿莹所言甚是,我看就让她大舅母做正宾,三舅母做笄者,我们一家陪着沈老太君观礼吧。”

    潘老夫人下了决心,道:“那就这般吧,到那日我也去,说不定我跟你祖母说几句年轻时候的事儿,她就想起来了呢。”

    一件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众人心里高兴,屋内的气氛轻松下来。

    兰珮莹的大舅父潘石坚是吏部尚书,三舅父潘石韧是上京府尹,潘梓檀是翰林院编修,三个朝廷命官坐在一处,言谈间难免涉及朝廷近日的政务。

    潘府台性子比兄长潘尚书略微活络些,他郁闷道:“除夕之前惯例要访贫问苦送冬衣,今冬比往年都冷,百姓艰难,若不想冻死人,花费可不小。偏朝廷拨给上京衙门恩抚银子还是只有那么点儿,大哥,你若是在户部任职就好了。”

    潘尚书皱眉:“无稽之谈,我便是在户部任职,也不能你要银子就给你。”

    一直乖乖坐着没敢吱声的安逸听到这里,小心翼翼开口道:“访贫问苦送冬衣是不是给穷苦百姓捐棉衣,如果是的话,我或许有点办法。”

    说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虽然在兰珮莹面前蹦跶的欢,真见到潘尚书和潘府台这种威严沉稳的中年大官儿,心里还是有些怯意的。

    潘府台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有什么办法?”

    安逸双手揪了一下腿上的裙子:“我们明王府回京的时候,走到江北秋天就到了,我们在南疆从没这么冷过,就沿路买秋冬衣裳袄子,谁晓得越往北越冷,只好一路走一路给大家买更厚的,所以进京的时候,府里奴仆们穿的五花八门。”

    兰珮莹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遂羞涩道:“这事儿那日还叫大舅母看了笑话,我安顿下来后,便让府里的针线房重做,又从外头雇了好些成衣铺子一起做,现在府上的仆们都有定例样式的冬衣了,沿路买的那些倒是没什么用了,林林总总大约上千套,若是三舅不嫌弃,倒是可以拿出来。”

    潘府台大喜:“这是好事儿啊,我岂会嫌弃,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的穷苦百姓就更不会嫌弃了。”

    白太太和钱三奶奶对视了一眼。

    钱三奶奶温温柔柔道:“夫君,若是旧衣裳也可以的话,咱们府上也能搜罗出来不少。”

    潘府台笑意打趣:“为夫多谢贤内助了。”

    潘尚书捋着胡须,威严的脸上也带了笑意:“这不就解决了。”

    潘老夫人满足地看着这一幕:“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一家人正言笑晏晏,潘府的管家来禀告,大门处来了吏部的一位大人,递帖子求见潘尚书和白太太。

    “求见我?”白太太惊讶了。

    潘尚书接了名帖,白太太伸头看了一眼:“哦,是这两口子来了。”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脸色不虞。

    潘尚书起身,对众人道:“我这个下属金侍郎同丰国公府有些沾亲,不好不给他面子,我且去一趟,去去就回。”

    他们夫妇二人去前厅迎客了。

    潘老太太好奇道:“谁来了,我怎么听见丰国公府,是桑家的来客么。”

    潘府台思索了一下:“不是桑家的,应该是桑家二房正妻金氏的娘家哥嫂,只有金氏的大哥在吏部任职。”

    两家平素里并无甚来往,潘老太太奇道:“咦,这两口子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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