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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姨娘生了一串儿丫头片子, 打心眼里讨厌闺女,不过葛黛娣好歹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模样最周正的一个, 且很有些聪明伶俐,最是随她, 故而她对这个闺女虽说不上喜欢, 但也不差,总觉得这个闺女能给她换点什么回来。

    遂点头道:“阿娘今日便求一求你姨母,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在高夫人身边说上话, 把你抬进来做个贵妾。”

    葛黛娣靠着桑舒婉,一向混在京城顶级贵女圈子里,心气儿高的很, 闻言有些失望。

    皮姨娘知道她的心思, 泼了盆冷水:“整天跟三娘子混在一处,你还真当自个儿是名门千金大小姐了?那位可是小公爷,正妻的位置你攀不上的。”

    葛黛娣苦涩道:“女儿知道,只若是能做个平妻……”

    皮姨娘无情地打断了女儿的话:“你不要多想了,哪有什么平妻、对房、两头大, 都是妾!”

    见葛黛娣脸色惨白说不话来, 皮姨娘翻了个白眼:“蠢丫头,你老娘我也是妾,比兰氏那正妻如何?只要你手段硬, 会哄爷们,能生儿子, 妻妾不过一个虚名。”

    葛黛娣顿悟:“女儿明白了。”

    她早就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过了,她阿爹葛员外郎原是连字都认不全几个的低贱商户,做的还是下九流的买卖, 依附着国公府才爬到从五品的位置。

    他们这样的人家,本就被人瞧不上,她又是姨娘生的庶女,根本不可能说到什么好亲,给顶级豪门做良妾都轮不到她。

    幸亏老天爷眷顾,她有一个亲姨母在国公夫人身边说得上话。

    她这一生,最好的出路,便是给桑景泽做个贵妾,争取生下庶长子,再想法子让世子夫人不能生,把她生的庶长子记在名下,熬到儿子十岁封了世孙,国公府定然会给她请个诰命,便可不用再对正妻行妾礼了。

    委屈十年换来一生鲜花锦绣,这买卖值当,只愿老天爷保佑,赐她一个好拿捏的小公爷夫人吧。

    *

    嘉顺帝正在同诸位阁老和六部官员们议事,讨论春节祭祀天地祖庙以及开春亲耕礼。

    天色临近傍晚,御书房内的这场讨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谢萧舟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照这个态势下去的话,今晚这些阁老和重臣们,怕是要留在宫内过夜了。

    在嘉顺帝心里,这些仪式崇高而神秘,并且关乎天下民生,民生又关系着谢家皇权的稳固,自然十分重要,所以每一个流程他都要亲自过问,方方面面都不能出岔子,不然可不是吉兆。

    谢萧舟一向觉得这些事情十分无聊,国泰民安不在这些虚礼上头。

    恩泽八方,威加四海,勤政爱民,整顿吏治,这才是一个国君该做的事,偏嘉顺帝听得仔细,大臣们讨论得异常认真,他身为储君自是不好有异议,只好耐着头皮听。

    两个时辰过去,眼瞅着都快传晚膳了,才好容易定下了祭祀诸事,谢萧舟细不可察地刚吐出一口气,便听嘉顺帝道:“开春礼亲耕之事,诸位爱卿再议一议。”

    所谓开春礼,便是惊蛰之日,皇帝皇后带着一堆皇亲贵戚文武百官前往郊外的皇庄,下田耕种,在那一天,不仅皇帝皇后都要扶犁亲耕,还要选出一对金童玉女鞭打春牛,寓意福泽深厚,子孙不断。

    御书房的众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起来。

    “流程的事先放一放,等会儿再讨论,先来选金童玉女吧。”嘉顺帝兴致勃勃地打断了他们,拿出一张纸,“这金童的人选,朕粗选了三十人,你们过目瞧瞧。”

    谢萧舟:“……”

    明明走个形式就可以的事,弄出三十个人选?

    谢萧舟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从三十个人里对比出个子丑演卯来,天都亮了,说不定皇帝还有五十个人的“玉女”候选人。

    他抬起狭长幽深的一双眸子看了正唾沫横飞的礼部尚书一眼,压抑着心中的烦闷,起身淡淡对嘉顺帝道:“父皇,儿臣要出恭。”

    谢萧舟找了个借口出来,特意走远了几步,走到御书房后面僻静无人的栏杆处,凭杆透气。

    暮色四合,泰极宫的轮廓模糊了,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脚下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谢萧舟低头往下一看,李福全和四喜靠着墙根儿嘀嘀咕咕叙话。

    泰极宫内,但凡皇帝住的殿堂楼宇,都需要上阶梯才可入内,所以御书房的地基足有一人多高。

    李福全和四喜年龄相仿又是同乡,一向交好,现下虽然在当值,可是主子们在里头议事,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他们伺候,又不能走,所以才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儿,丝毫没留意到头顶上来了个人。

    李福全问:“你猜今年的玉女会选谁?”

    太监们虽然净了身,心里仍然是男人,本能地对好看的小娘子有亲近之意,相对而言,对金童的人选便不那么关心了。

    四喜挠着头,十分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去年是桑家七姑娘,可今年七姑娘已及笄了,大长公主和二长公主家里的姑娘多,或者今年轮到哪三位王爷回京述职来着,可能会带郡主或者县主回来。”

    大周朝为了防止宗室庞大拖累朝政,一向对爵位很严苛,只有皇后嫡出的皇子才能封亲王,其余诸皇子封郡王。

    但无论如何立朝都几百年了,除了那些犯事儿被夺爵废为庶人的,如今还有二十七位亲王,六十四位郡王。

    这些王爷们平日都在封地不许回京,亦不许参与当地政务,更不许鱼肉乡里,宗人府给的俸禄足够他们丰衣足食,想要多么奢靡却也不能。

    只有每年春节时,有三位王爷可以奉诏回京呆上二十天,祭祀祖先。

    因为人数众多,轮完一个回合要三四十年,那些出生在外地的王爷,要是活的短命些,一辈子都没有进过京城。

    这么多的王爷,很多都是当今皇帝出了五服的亲戚,除了负责管理他们的宗人府,有时候连嘉顺帝都搞不清楚他们谁是谁,所以四喜糊涂也很正常。

    李福全在冷风里抽抽鼻子道:“你这都扯哪儿去了,才不会是别人呢,明郡主这般神仙似的人儿回来了,玉女怎么可能选别人,我跟你打赌,十成十是明郡主。”

    说完又兀自感慨:“哎呀,也不知道哪位公子有那般好命能被选上金童,可以名正言顺的牵着明郡主走一圈儿。”

    四喜推他:“你才瞎扯呢,我又不是没跟殿下去过亲耕礼,金童牵着的是五彩牛,玉女坐牛背上而已。”

    “那也很高兴啊,”李福全笑嘻嘻,“郡主人美心善,在我心里像仙女一样,别说是替郡主牵牛,替郡主做牛我都愿意。”

    四喜忽然发现地上有个影子一晃,猛地抬头往上看,栏杆上空无一人。

    谢萧舟回到御书房坐下,礼部尚书王忠义正在激扬顿挫地分析第十六号金童人选的优劣,嘉顺帝听得津津有味。

    几位阁老和尚书们,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坐着,眼神颇有些无奈。

    谢萧舟趁着王尚书喝茶换气的功夫,淡淡开口:“王尚书,你看孤做金童如何?”

    王尚书一口茶刚喝到嘴里,差点呛了出来,怕在皇帝面前失态,又硬是咽了回去。

    “咳咳,”他憋着咳嗽,十分勉强道,“殿下似乎有些大了,做金童,不是十分合适。”

    谢萧舟不理会他的话,对嘉顺帝道:“儿臣还差几个月才及冠,尚不满二十,做金童也无不可。儿臣是想,前些年父皇多次提出让儿臣做金童,儿臣年幼,没能体谅父皇的苦心,拒绝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故而儿臣想做一次。”

    嘉顺帝对太子这番话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难得太子这样清冷的人对这些热闹的事情有了兴致,大约太子终于意识到仪式感对于皇家的统治是多么重要的事。

    嘉顺帝捋着胡须点头:“也好,那今年便由太子做金童,扶牛,执鞭。”

    一看皇帝都同意了,王尚书哪里还有什么意见,立刻点头,吩咐主簿记好,一件事算是定下来了。

    谢萧舟道:“至于玉女的人选,孤觉得明王爷的遗孤甚是合适,亦能显出父皇体恤功臣,善待功臣后人的高风亮节。”

    嘉顺帝满意地笑起来:“难得太子如此懂朕心意,朕也正是这样想的。”

    谢萧舟神色一松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脸上愉快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又立刻绷起脸。

    好在落在群臣眼里,只觉得太子八成早就烦了这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并没有多想别的,因为他们实在也有些累了,可算解脱了。

    *

    桑景泷醉醺醺靠在樊楼包厢的暖炕上,周边还有四五个狐朋狗友,都是权贵之家的公子。

    几个年轻纨绔的怀里和大腿上,或搂或坐,都有风情万种的美艳妓子相随。

    一个饱满柔腻的软娇娘用嘴喂了桑景泷一口酒:“四郎,说好了要娶奴家的,什么时候娶嘛,奴家都跟妈妈说好了,除了你再不接别的恩客了。”

    桑景泷喝高了,大着舌头道:“别急,等一段日子,本王娶你做侧妃。”

    他身边礼部尚书家的王三少爷听见了,顿时哈哈大笑:“本王?什么王?桑四你喝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桑景泷一拍桌子:“本王才不是说胡话,我阿娘叫人去兰家提亲了,本王豁出去了,要入赘到明王府,袭袭……袭爵!”

    一群纨绔哄堂大笑,笑完又夸桑景泷艳福不浅。

    王三道:“那你可赚到了,我听家中姐妹说,那位明郡主长得国色天香,像狐仙下凡。”

    “竟有这么漂亮么?”桑景泷心里痒痒的。

    合阳侯世子邓贤浇了盆冷水:“可别高兴的太早,我听说遂宁伯府也打算去给世子提亲,不一定就是你呢。”

    桑景泷得意洋洋:“不就是你姨母家的儿子嘛,他哪里比得上我,遂宁伯府三代无人出仕了,整一个破落户儿罢了,除了家里那座破败老宅子,还有啥!还世子呢,我呸,我看他改名叫空壳子还差不多。”

    邓世子家境虽然不错,只家中也几代没人领实职做官,闻言有些讪讪地,想了想又道:“我跟你说,你家大哥似乎也有意呢,我早上路过潘尚书家那条街,看见他骑着马带着管事拉着箱笼去潘家送年节礼,我远远瞧了一眼,明王府的双驾大马车停在潘府外头呢。”

    同合阳侯世子交好的定国公府刘七少爷立刻道:“你说谁家会让世子亲自押车送礼,这要不是奔着郡主,还能是奔着谁去的。”

    王三父亲和潘尚书同为六部主官,了解的多一些:“对,潘家闺女少,就两个小娘子,好像还不到十岁,肯定不是为了这俩。”

    桑景泷变了脸色,不耐烦地将怀中美人推到一边去:“不可能,一个国公之位给他还不够。”

    刘七咂咂嘴,酸溜溜道:“你傻了吧,你忘了你二哥桑景源了么,也是你大伯母嫡出的儿子,你家这一个国公之位还真不够分。”

    他跟桑四一样,都是国公府偏房的嫡子,袭爵无望。

    邓世子道:“我们可不是挑拨你们兄弟关系,也是为你着想,毕竟你真当上王爷,在御前说得上话,咱们也沾光不是。”

    刘七一想到这么好的门路,竟然被桑四捷足先登了,心中十分苦闷:“来来来,喝酒喝酒。”

    桑景泷听了这些闲话,原本笃定的心情变得七上八下,一杯又一杯的喝闷酒,直喝到大半夜醉的透了,几个纨绔才由小厮扶着上了马车,各自归家。

    桑景泷上了车便粗声粗气地对车夫道:“去明王府。”

    跟着伺候的小厮财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忙道:“少爷,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桑景泷一脚把财旺踹到车厢壁上:“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财旺一声惨叫,车夫在外头都感觉到血肉之身撞击的声音,哪敢说不去,调转车头直奔明王府而去。

    很快到了地方,桑景泷下了马车。

    财旺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直打怵,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发什么酒疯。

    今夜月色十分明亮。

    桑景泷梗着脖子走到明王府那两扇贵气逼人的兽头衔环铜钉大门前,歪头看了看。

    国公府的两扇宏伟大门只有他伯父和他大哥能走,但这王府的大门竟然比国公府的还要威风还要气派。

    桑景泷飘飘然地想,这么华贵的府邸,连同里头那位大美人,将来都是他的,胸中顿时升起豪情万丈。

    他抬手往前猛地一挥:“你,敲门去,就说大爷回府了。”

    财旺战战兢兢道:“少,少爷,这是明王府。”

    酒气顶得桑景泷浑身发热,他叉着腰:“没错,爷回的就是明王府,快敲门!”

    财旺害怕极了:“少爷,咱不能敲门啊,这大半夜的,会坏了人家姑娘名节的,将来她就嫁不出去了。”

    桑景泷被酒劲儿撑着,张大嘴狂笑,那笑声在夜色里听着有些渗人:“我娘已经叫人来提过亲了,她就是本大爷的人了,除了本大爷,她还想嫁给谁。她一个孤女,大爷我能看得上她,都是给她脸了。”

    他见财旺站着不敢动,索性自己上前猛踢大门,嘴里也不干净,颠三倒四叨叨着:“给大爷开门,爷今晚就歇在她房里了,快叫她来伺候爷,爷今晚肯定让她飘飘欲仙,多少行首求着爷赎身,要不是她长得还行,也不能有这福分……”

    明明没有一丝风,明王府外街边的树梢却动了动,有一道黑影趁着夜色,转身直奔太子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六收拾这家人,一口气爽完。

    感谢小天使“白开水”、“蟹蟹”灌溉营养液。

    真心渴望小天使给我一点评论,哪怕是按爪撒花都很好啊,单机码字的过程真的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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