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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萧舟拿到了思阳送来的布防图, 目光第一眼,就看见了那行字:“桑景泽求亲,郡主未拒绝。”

    他怔住, 胸腔有细微的破碎声传来,眼色黯如深渊。

    四喜看见太子面上的神色吓了一跳, 太子是个沉稳严肃的人, 极其威严疏冷,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时候, 都叫人胆寒心怯, 何况这副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明明前几日太子殿下听说耳目已经潜入明王府十分开心,莫非那丫头的差事办的不好, 太子殿下才会见到第一条密报就气成这个样子。

    四喜嗫嚅了一下:“殿下, 思阳是奴婢亲自选的人,在暗卫所里养大的,十分有能耐,殿下再给她些日子,她会好好办差的。”

    谢萧舟眉尖下压, 眼中如风雨欲来晦暗不明, 他忽地将那草纸重重揉成一团,再用力攥在掌心里,指节咔咔作响, 卷起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血色全无。

    四喜吓得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谢萧舟脸色很差, 像有一双巨手握住他的心脏,用力碾压挤血般难受至极。

    这一世,他无数次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 思她念她,视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他在梦里描摹她的眼角眉梢的模样,假装她仍属于他一人。

    然而,桑景泽去提亲了。

    桑四的事不仅没有吓住桑景泽,反而刺激了他,他如此急不可耐要得到阿莹,连阿莹的及笄礼都等不到。

    这是谢萧舟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的绝世珍宝终于被别人发现了,可偏偏他这一世不是她的谁,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谢萧舟垂下眸子,喉结痛苦地滚动了几下,闭上眼睛,兰珮莹纤秀出尘的倩影便清清楚楚完完整整映在他的脑海里。

    他怎能忘记她呢。一见钟情,两世为人,他爱恋她整整十七年,相思已入骨,他每一缕血脉中,都溶着对她的渴望。

    这一世,他也曾与她面对面近距离相对过,近到他一抬手,便能触碰到她美丽的面庞,可他连看都不敢多看,除了虚礼客套,他连一句旁的话都不能对她说。

    他越放不下她,越能深切地体会到,当初母后的痛楚。

    母后曾说,坤宁宫好似牢笼,困住了她的一生,若人能转生轮回,惟愿食人间烟火,得良人做一世寻常夫妻。

    阿莹同样死在坤宁宫里,她说,放过彼此,各自安好。

    或许对女子而言,坤宁宫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谢萧舟不知道他的母后郁郁而终后,有没有得以转生,上天是不是给了她好好活一生的机会,但是他确定的知道,兰珮莹有,这一世,只要他肯放手,她就可以觅得良人,婚姻和睦,顺遂一生。

    只要他愿意,她就可以,但是他真的不想愿意……

    谢萧舟只要稍微想一下,他的阿莹会嫁给桑景泽,永远不再属于他,会在桑景泽的身下婉转承欢,他的心便痛得仿佛被人手持利刃生剜了出来。

    痛苦让他的眉毛狰狞地扭结在一处,他压抑着锥心之痛,咬牙切齿问四喜:“你觉得他们配吗?”

    四喜磕磕巴巴道:“谁,谁们?”

    “桑景泽向明王府提亲了,你觉得阿莹和桑景泽配不配?”

    “你对孤说实话。”

    四喜吓住了,抖如筛糠道:“说,说实话挺配的。”

    他觉得这样的太子看起来太可怕了,太子的眼神既像就快死了,又像想要杀光世间所有人。

    他又抖抖索索地改口:“奴婢愚蠢,殿下说配便配,殿下说不配便是不配,奴婢什么也不懂的。”

    谢萧舟眸色更黯,他死死地盯着虚空中某一个点看:“孤现在真的想去见她,或者有什么人,能把她带到孤身边来。”

    四喜一惊,幸好太子并没要他回答。

    谢萧舟默了良久,又自言自语缓缓道:“恐怕不行。”

    四喜:“……”

    四喜从小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说句僭越的话,他跟太子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虽然太子性情冷淡难以亲近,伺候了这么多年,四喜还是对他感情深厚。

    今晚太子的情绪过于反常,四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心疼地问道:“殿下今晚怎么了,奴婢瞧着,自从明郡主从南疆回来,殿下对郡主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四喜哪敢再接话。

    谢萧舟苦笑一声:“孤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听到这里,四喜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道:“殿下表现的一点儿也不明显,奴婢跟随殿下的日子久了,所以才感觉到一点儿。殿下是属意明郡主吗?”

    谢萧舟迟疑了一下,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四喜立刻欢快道:“那殿下可以娶明郡主做太子妃啊,明郡主值得。”

    上一次桑皇后召明郡主进宫,四喜候在坤宁宫外头,远远见过一次明郡主,她出现的那一刹那,简直天上地下都变得亮堂堂,四喜活了一辈子,没见过比明郡主还好看的人。

    想到这么美的仙女会成为殿下的太子妃,会住进太子府,连带着四喜也觉得高兴起来。

    她当然值得,可是谢萧舟落寞地摇摇头:“孤不会娶她的。”

    四喜的笑颜僵住了:“奴婢不懂,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跟她在一处吗?不然叫什么喜欢。”

    “喜欢人的方式可以有许多种。”谢萧舟的语气极苦极苦,“若是你喜欢的人,曾说过不愿意跟你在一处,那么离她远一点,便是对她最好的喜欢。”

    四喜一瞬想到桑小公爷提亲的事,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定然是明郡主和小公爷两情相悦,自家主子这是单恋。

    他结结巴巴道:“奴婢一个阉人,不懂亲亲爱爱的事,若奴婢有喜欢的人,她真这么说过,那奴婢,奴婢就远远看着她呗,只要她过得好便好。”

    “你虽不懂,却说的很对。”

    谢萧舟将那张明王府布防地图细致温柔地展开,铺在灯下,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兰珮莹住的松雪院,想象着她终将得到上一世求而不得的一切,谢萧舟心头万般的挣扎不甘渐渐熄灭:“孤只要她过得好,便好了。”

    这个时辰,她想必已经安睡了吧,不知道她在梦中是否也在与意中人相见呢。

    但愿桑景泽能真的将她奉为至宝,捧在手心里疼爱一生,才不枉费他这辈子如此狼狈地放手退出。

    他们一定要夫妻和美,万事顺遂。

    就别管他孤绝心苦,孑然一身。

    *

    葛包氏坐在桌边喝着燕窝粥,她现在可不得了,是官家老奶奶,当然不能自己动手喝,丫鬟喂一口,她喝一口。

    不过燕窝粥也没能堵住她的嘴,她一边喝一边絮絮不停地对独子葛良俊发着牢骚:“这都大年二十九了,瞧瞧,哪家的陪嫁铺子掌事有她家这样混的,账银到现在还没送过来,叫人去催了几次,总让等着,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还让不让人家里过年了。”

    皮姨娘劝道:“母亲别生气了,今日媳妇派了管家去接娘家爹来过年,顺道再问一趟,若再不送银钱来,我下午就带人打上他们铺子要去。”

    葛良俊吃饱了站起来,皮姨娘便也起身,打发了上前来伺候的丫鬟,亲自替他整理绣着白鹇的五品青色官服。

    今日是大年二十九,葛良俊一个五品官员轮不到去上朝,还是要去工部衙门当值最后一日的。

    皮姨娘柔声道:“夫君,我觉得母亲说的有理,我看还是得尽快把那三间铺子的股份转到宝根儿名下,咱们才好出手卖了,到时候得了银子再买别的庄子铺子,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葛良俊点点头:“此事为夫早已打算,再耐心等等,潘府台也就这一两年便会放外任了,到时候为夫打点一二,一顶小轿子将那兰氏从后门抬进府衙去,咱们拿着她的手按下手印便可。后院那里,你且照顾好了。”

    皮姨娘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微笑:“我办事,夫君还不放心吗。”

    兰月娘静静地躺在葛府后院的一间小房子里,她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会有人喂她吃饭,扶她去便桶上解手,接着便会被喂下**汤药,陷入沉睡。

    即使醒着的时候,她其实也不甚清醒,长久的昏睡让她的思维都迟钝了,她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最近的几年来,兰月娘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对葛家来说,她是个不需要活着的人,只是暂时还不能死,她身上还有没被榨干的油水。

    葛良俊去了衙门,葛黛娣紧随其后去了丰国公府。

    前几日皮妈妈在高夫人面前提了一嘴抬她做妾的事。

    据皮妈妈说,高夫人素知她乖巧知礼,对她十分满意,只是说要先缓缓,小公爷正在议亲,却没透给她议的哪一家的小娘子。

    葛黛娣怕事情不成,这几日几乎天天泡在桑舒婉身边,尽力讨好她,桑舒婉是未来的太子妃,在国公府说话分量极重。

    他们刚走不久,安逸和余掌柜的马车前后脚停在了葛府门前。

    安逸叉着腿,两只手臂抱在怀里,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葛家高耸的院墙黑漆大门,啧啧嘴:“工部的五品官儿,家底竟然如此不得了。”

    余掌柜去门房递了名帖进去,回来对安逸小声说了句:“工部自然是肥差,不过这宅子却是当年用兰姑奶奶的嫁妆银子买的。”

    门房的头儿急急忙忙跑来给皮姨娘汇报:“余掌柜送今年的红利银子来了,还带个姑娘,说是什么东家表姑娘。”

    葛包氏正在陪大孙子吃奶,一听银子来了,咧嘴便笑,听了后半句,纳闷道:“东家,哪个东家,莫不是明王府。”

    葛宝根七八岁了,仍然没断奶,还必须趴在奶娘怀里喝,葛家养着七八个奶娘,专供这一个宝贝蛋子。

    皮姨娘轻蔑一笑:“哎呦,可从没听说过明王府家里出了那位小郡主还有别的后人,这位表姑娘估摸着又是从哪个瘸腿兵家里的认来野闺女吧。”

    葛包氏看着宝贝大孙子葛宝根抱着奶娘的腰,扎在奶娘怀里大力吃奶的样子,觉得可爱至极,随口道:“八成是,就跟家里后院那个生不出蛋,差点害的我葛家绝后的贱妇一样。”

    葛宝根吃饱了奶,又抓了个年轻标致的丫鬟来,兴高采烈坐在丫鬟身上骑大马,驾驾驾……

    葛包氏满脸慈爱地看着孙子玩乐,对皮姨娘道:“儿媳妇啊,幸亏有你替咱们葛家生了个这么好的大孙子,不然咱葛家就绝后了,你去前头收银子去吧,我陪我大孙子玩。”

    皮姨娘叫人把余掌柜和安逸带进花厅,两只眼睛滴溜溜把安逸从头打量到脚,见安逸穿的寻常,看起来也不像娇养的大家姑娘,愈加笃定了最初的猜测,果然又是从哪个大头兵家里收养的,八成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皮姨娘故意不搭理安逸,嘴上虚情假意的跟余掌柜客套了几句:“余掌柜事忙,三番两次请您不来,想必瞧着我们葛府太小,竟坐不下您这尊大菩萨。”

    余掌柜心中不悦:“姨娘想必知道我们的东家是明王府吧,今年东家从南疆回来了,账房扎账晚,所以迟了些,但是一分不少,还特意给葛姑爷加了一成银子。”

    余掌柜打开匣子,把一万两银票点给皮姨娘,最后又拿出一张礼单子,介绍道:“这是明王府的安表姑娘。”

    安逸微微一笑:“快过年了,郡主让我来给姑爷和姑奶奶送些礼物。”

    皮姨娘这才轻慢地看过去,她自忖自己是举人老爷家的正经小姐,一向都不把商户出身的余掌柜看在眼里,何况安逸。

    她接过单子,发现礼并不厚,大多是些南疆特产,便不是十分放在心上,随口问:“都还送了哪些家啊?”

    安逸照实道:“按照老侯爷二十年前在京城过年时候的份例,把老侯爷的亲朋故旧各家都送了。”

    原来是这样,皮姨娘淡淡地“哦”了一声,并不说谢谢,没提回礼的事,连客套地问一句沈老太君的身体都没有。

    更有甚者,安逸和余掌柜在花厅坐了半天了,葛家连个给他们上茶水的丫鬟都没有。

    安逸顿时觉得这个姨娘有些意思,第一次见有人把“瞧不起”三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到底是对方太实诚呢,还是在对方的心里明王府实在不足可惧呢,亦或者,对方有更大的靠山给了她轻视明王府的勇气呢。

    也许三者都有。

    安逸脑海里想到一个人:“姨娘姓皮啊,皮这个姓挺少见的。哎,我听说高夫人身边有精明利落的妈妈仿佛也姓皮。二位口音也有些相似,或许是同乡。”

    皮姨娘自傲道:“那是家姊。”

    “哦,那可真是巧了,这位皮妈妈在高夫人身边很是得力。”

    皮姨娘顿时得意洋洋道,“家姊的夫君是国公府里大管家,平日里可受国公爷看重了,国公府里的银钱人事,哪一桩都得经过我姐夫的手才能办。”

    安逸淡淡笑笑:“那可不,管家可不就是替主人管着家么,我们府里的管家也管这些事,不过说到底,都是下人,再有能耐也翻不过主子的手心去。”

    皮姨娘脸色拉下来,啪地合上钱盒子,抱起来欲走:“没什么事的话,二位就回去吧,年前,我也忙。”

    “且慢!”安逸拦住了她,皮笑肉不笑看着她,“姨娘先急着走,我这次来还真的有件事,我想见见我们明王府的姑奶奶,你们家后宅的正妻,兰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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