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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珮莹有些许迟疑。

    她也是个女子, 对世间女子的苦感同身受,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有缘遇见了, 真的不管,颇为不忍心。

    花蔓忽然在外头惊叫了一声:“她晕倒了。”

    安逸奔出去, 蹲下检查了一下人的气息, 确认还活着,她指着一个方向道:“往前面一百丈, 有个南康药铺, 快去找坐堂的郎中来。”

    那间药铺是明王府的产业。

    软在地上的小女子慢悠悠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贵人,我无碍的, 我没病, 只是太饿了。”

    安逸瞧着那张青灰的脸,跺跺脚:“来人,把她送回王府,先弄点吃的给她。”

    兰珮莹轻叹一声,倒没有阻拦安逸, 只对身边的紫苏道:“去官府过她身契的时候, 请我三舅父查查,若是没有什么问题就留在府里。倘若有不妥的地方,就远远打发到庄子里去。”

    见人有了着落, 蒋如兰也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在云想阁挑衣裳挑到了傍晚, 蒋如兰才同兰珮莹道别。

    安逸早就被胖鱼掌柜请去琢磨开业菜品的事了,兰珮莹独自回府,进门便见那小女子怯生生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人瞧着面色红润了一些,应是吃了饭食,气色好了很多。

    兰珮莹在穿堂里停住脚步,立刻有人送来椅子,她坐下,淡淡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你叫什么?”

    “我……奴婢叫四羊。”

    兰珮莹蹙眉:“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四羊羞愤地垂下头:“四月生的,属羊,阿爹就随口这么叫了,阿娘一直让他给改个,后来阿娘死了,就一直这么叫了。”

    她趴在地上,声音细弱:“奴婢已经卖身,还请郡主给奴婢赐名。”

    “我们明王府没有进来必须改名的规矩。”

    四羊眼中含着泪:“奴婢不喜欢这个名字。”

    兰珮莹默然,这个名字确实不伦不类,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的,她忖度着道:“那你以后便叫思阳吧,勤学善思的思,阳春白雪的阳。”

    这是两个十分美好的字,亦是一个凝着祝福的名字。

    思阳泪水盈满眼眶:“奴婢多谢郡主赐名,愿为郡主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兰珮莹拿眼看向紫苏,紫苏轻轻地点点头,示意去官衙过了身契了,没有什么问题。

    兰珮莹起身:“既然如此,收进府吧。”

    紫苏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见墨韵来交班了,便顺路带着思阳去了一趟王府的药房。

    管事的董郎中去黄老太丞家里学医了,只有学徒岳小豆在,正摇头晃脑背古方。

    紫苏招呼他:“小豆儿,来给这个姐姐诊个脉。”

    岳小豆跳过来,打量着浑身破破烂烂的思阳:“这个姐姐不曾见过。”

    “郡主路上救回来的。”

    “可怜儿见的。”见思阳站着手足无措的样子,岳小豆直接拉起她的胳膊放在脉枕上,一切之下惊呼,“气血这么虚!”

    思阳小声道:“三天没吃饭了,我爹说,就要卖我了,再让我吃饭费钱,三四天饿不死人的。”

    “这什么畜生爹!”岳小豆气愤地骂着,转身回柜子里拿了两提包好的温补汤药,一提五包。

    思阳不敢接:“我没钱。”

    岳小豆道:“不找你要钱,府里一人一年二两的药钱呢,超过的才从月例里扣。”

    思阳还是不敢接:“可,这些药看着很贵。我娘死前常生病,我去抓过药,我知道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

    “行了行了,这药算在我头上,我身体壮,都年底了,一年二两的份,我一文钱也没用过呢。”

    思阳回头看紫苏。

    紫苏笑着道:“你拿着吧,你若过意不起,以后可以来小豆干些碾药面儿之类的活计,看看药名也能认几个字。”

    紫苏又带着思阳去见刘管家。

    刘茂典正跟采买处管事兰义说事儿,紫苏便在廊下等了一会儿。

    思阳小声问:“我能去郡主身边伺候吗?”

    紫苏有些喜欢这个乖乖巧巧的丫头了,温和道:“让你去哪儿,这是管家的事。郡主常说,用人便要信人,分派给各人的活各人干好,她不插手。总之你好好干,在哪里都有前程。”

    思阳认真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干,争取像姐姐一样,有一天能留在郡主身边伺候,郡主真像天上的神女啊,紫苏姐姐也像仙娥一样。”

    面上不显,心却沉了下去,好容易才混进来,若是分到外院当粗使丫鬟,如何能完成主人的任务。

    兰义管事出来了,紫苏带着思阳进去。

    刘茂典问明了情况,随意道:“识字吗?”

    思阳低着头,双手一直揪着自己的棉裤筒子,极其小声道:“认识几个,家在私塾后面,小时候偷偷溜进去听,先生怜我,也没撵我,后来大了就不敢去了。”

    刘茂典皱眉看思阳,小丫头站在他跟前,抖抖索索像一片寒风里的叶子,一开口就跟个被吓坏的小兔羔子似的。

    “既然是安表姑娘把她救回来的,送去学一学规矩,就去安表姑娘身边伺候吧。”

    刘茂典想,安逸心大,性子活泼,跟个小太阳似的,走到哪里哪里暖和,说不定能把这丫头调理回来。

    或者这小丫头能把安逸带得文静些,那可就烧了高香了。

    思阳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欣喜,根据之前得来的信息,安逸就住在兰珮莹院子的西厢房,而且安逸跟兰珮莹几乎形影不离,她这算是歪打正着。

    *

    丰国公府的一切都瞒不住桑皇后,二房出事后,她立刻派人召桑舒婉进宫说话,板着脸训斥:“阿婉你太不识大体了,兰珮莹哪里就不好了,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跟你爹娘胡搅蛮缠。”

    桑舒婉没想到连皇后也这么说,顿时委屈地哭了出来:“皇姑母,你为何也帮着她,我听说前几日娘娘还特意把她和我大哥叫到坤宁宫里来说话了。”

    桑皇后像看个蠢货一样看着桑舒婉:“你以为本宫在帮她,本宫明明是在帮你。她这样的容貌家世,你便是再糟践她,她也不可能嫁给你四哥那种人,也就阿泽这般人才品貌,堪堪可以入眼,本宫安排她做你的大嫂嫂你不满意,莫非你想让她与你同入东宫,做你的姐妹?”

    桑舒婉如遭雷劈,脸色忽青忽白,半晌才如梦初醒般道:“自然是做嫂子好。”

    “算你还没蠢到家,”桑皇后道,“你别看如今京城这些勋贵没有动作,那是他们没转过弯儿来呢,等他们回过神,这样好的一只肥羊,不知道多少人家争着抢着想娶回去,并不亏待你兄长。”

    桑舒婉拼命点头:“皇姑母我懂了,我回去就催着我阿娘托人提亲去,今日就去。”

    桑舒婉回家,将皇后的意思透给高夫人后,母女二人立刻就去拜访白太太,再三请托,希望她做媒人去明王府说亲。

    高夫人将兰珮莹夸了个千好万好:“自从上次阿华的及笄礼一见郡主,我便再也瞧不上别家的小娘子了,倘若郡主能做我的儿媳妇,我定然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桑舒婉柔柔地表真心:“伯母,阿婉自见了郡主一面后,便被郡主的风采折服,真心实意地想让她做我的大嫂嫂,若是伯母肯替我兄长做这个大媒,伯母便如同我兄妹二人的恩人一般。”

    “我跟公爷商量过了,将来郡主进门就把国公府的中馈交给她打理,泽哥儿敢对她有一根头发丝儿的不好,我跟他爹都打断他的狗腿。”

    “我兄长对明郡主已是情根深种,此生有郡主足矣,誓不纳妾。”

    ……

    白太太听得眼发直,虽说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男家在婚事之上本就应该放低身段,但是像桑家母女的态度这般诚恳的,真是世间少见。

    她想起那日后来听家里老祖宗提起,阿莹似乎对桑景泽印象不错,便答应下来。

    “我只能说去替贵府小公爷试试,至于成不成的,还得看沈老太君的意思。”

    高夫人和桑舒婉对视一眼,真是心花怒放。

    谁不知道沈老太君如今得了痴症,兰珮莹自己的意思,便是沈老太君的意思了。

    高夫人和桑舒婉追问过桑景泽,据他说的那些事,她们笃定地推断出,兰珮莹肯定对桑景泽动了情。

    桑小公爷这般霞姿月韵,清贵无边的人物,不知道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兰珮莹出身南疆,那里全是野蛮的男子,她见到小公爷这样的,岂能不心神荡漾。

    所以二人来之前便商量好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说尽好话,只要白太太肯去做媒,此事便十拿十稳。

    兹事体大,高夫人母女走了,白太太也没耽搁,立即套车去了明王府。

    兰珮莹静静地听完了白太太的话,既意外又不意外,纤纤玉手中捏着一只青瓷茶盏,一时间没言语。

    白太太以为兰珮莹是害羞了:“阿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公爷是个不错的后生,家世也极好,京中小娘子趋之若鹜。你心里怎么想的,有什么要求,尽管对舅母说,若是不喜欢他也无妨,舅母这就去回绝了他。”

    安逸咳嗽了一声:“喜不喜欢不晓得,八成是不讨厌的。”

    一直傻呆呆地站在安逸背后伺候着的思阳,拳头在袖子里轻轻攥起来,掌心冒汗。

    兰珮莹端着茶盏出神,指尖有些发白。

    桑景泽本人没什么不好的地方,矜贵如玉的世家嫡子,言谈举止温柔体贴,对她的心思更是一眼望到底,若是嫁给他,兰珮莹相信他是愿意好好呵护她一生的,偏他的妹妹是桑舒婉。

    兰珮莹已经同这一世的桑舒婉打过交道了,察觉她绝非善类,有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姑子,将来还要做中宫皇后,嫁给她的大哥,婚后的生活想必不会平顺。

    兰珮莹总忘不了前世的桑舒婉,那时候桑舒婉只要侍寝,第二天便会娇娇弱弱地到坤宁宫来找她,美其名曰“陪皇后姐姐说话解闷”,可言谈之间,不是腰疼就是膝盖疼,要不然就是头疼,娇嗔着“皇上太缠人了,缠着妹妹到半夜”……

    想起这些,兰珮莹瞬间觉得桑景泽的那些优点都黯淡了:“大舅母,我确实不讨厌小公爷,可让我一下子答应嫁给他,我也做不到,我得再想一想。”

    嫁娶之事,对女子来说,无异于再投胎一次,白太太晓得兰珮莹心里定然忐忑不安,她慈爱道:“婚姻大事,是得认真想一想,左右你还小着,没必要着急,你慢慢想,我去跟桑家说,就说年前事情多,无暇想这些,过了年再给他们回话。这些日子,我叫你舅父表哥也再好好打听打听这个人。”

    午夜,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内院翻墙出来,小小翼翼地避开了王府里巡逻的府兵队,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王府外墙一处僻静的角门,轻轻地有节奏地叩击着墙壁,向外发了一个信号。

    外头立刻也响起了叩墙声,回应了她。

    那道身影知道外头是自家接应的人来了,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从厕所顺来的草纸,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包上,正准备扔的时候,她想了想,又展开,用炭笔在后面写了几个字。

    外头那人接住,取下一看是王府布防图,后面还有一行字:“桑景泽求亲,郡主未拒绝。”

    那人顿时一愣,答应便是答应,没答应便是没答应,这未拒绝是何意?

    但这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他迅速地将草纸收入怀中,腾身而起引入夜色之中,回去给主人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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