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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一身银甲, 腰背曲线挺直,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说话的嗓音清朗润泽, 只是官话的语调有些偏硬,带着京中权贵公子少有的英武利落。

    兰佩莹下意识抬头, 目光慢慢向上, 由那人窄而有力的腰身,移动到他宽阔伟健的胸膛, 蓦然警觉这样失礼, 她忙收回目光,只是低头的一瞬,眼角的余光依稀瞧见那人五官硬朗, 眉宇间锋凌飞扬。

    因他做武将打扮, 兰珮莹低头客气道:“并没有迷路,多谢小将军的好意。”

    她不欲多事,匆匆解释了一句便快步离开。

    又走出几棵梅树后,兰珮莹脑中琢磨着,能在芙蓉园中披银甲带剑的, 只有御前侍卫, 这样想着,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身姿颀长的银甲小将军步履生风朝着太子的方向去了。

    原来是太子的侍卫。

    兰珮莹磨了磨牙, 心中暗骂,既是他的鹰隼爪牙, 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兰珮莹回过头的一瞬,沈彦瀚也忍不住扭头朝那道翩跹如仙的袅袅背影看了一眼,眸光闪动, 心中惊赞不已,真是国色天姿,好看得如同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天子脚下果然名不虚传。

    在北疆的时候,镇北侯世子夫人周氏总跟世子爷闹,要带儿子回上京议亲。

    南下的一路上,周夫人整日跟沈彦瀚念叨,上京繁华无比,俊采星驰,天下名士汇聚于此,沈彦瀚听得耳朵起茧子,心下却不以为然。

    昨日到了上京之后,他觉得除了楼阁高一些,街上的店铺多一些,旁的也不比北疆强多少,城里的街道连跑马都跑不开,十分憋屈。

    直到方才遇见了兰珮莹。

    这是他回京以来,看见的第一个妙龄小娘子,当下便被镇住了。

    若是园子里随便遇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娘子,都貌若天仙、举止端庄,那些名门大户的贵女千金们,岂不是更加千娇百媚。

    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当先立业后成家。

    想到这里,他收起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绮思,快步朝前走去,不知太子殿下召他何事。

    但是,很快沈彦瀚便将明白,命运其实对天之骄子们常怀善意,有时候第一个遇见的,其实就是最好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月初八那日,是兰珮莹的及笄礼。

    明王府早已放出话,郡主的及笄礼,既不大办亦不收礼物,只同几位至亲在一处吃一顿家常便饭。

    嘉顺帝的赏赐自然是免不了的,仍旧是一贯的大手笔,大周朝国富民强多年,皇帝私库充盈。

    这些年托了嘉顺帝的福,兰珮莹虽偏居南疆,却眼界卓然,许多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们听说过、没见过的好东西,其实都默默地躺在她的库房里吃灰。

    明王府正堂内,白太太做正宾,钱三奶奶做赞者,兰珮莹在祖母、外祖母和亲人们的注视与祝福中,将丝缎般柔滑的及腰乌发挽起,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从今日起,她就是个大姑娘了。

    那一晚,谢萧舟独自在太子府中饮了一坛又一坛酒,那日在梅园未曾画完的美人图摊在桌案上,他醉熏熏趴在画上,用从来未曾在外人面前流露过的温柔眼神看着画中的美人,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她的唇。

    他的阿莹,今天长大了。

    虽然桑景泽不能去参加兰珮莹的及笄礼,可及笄是女子一生的大日子,桑景泽决定在上元那日补送一件及笄礼给兰珮莹。

    可是到底送什么才能不落俗套,衬得上他那么美好的心上人,桑景泽为此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头绪。

    他只好求助于三妹妹桑舒婉。

    “三妹你素有京华第一美人之称,唯有美人最了解美人,你说,我该送什么礼物给郡主,才能让她知晓她在我心中的分量呢。”

    桑舒婉心思复杂至极,她当然希望兰珮莹能成为自己的嫂子,而不是共事一夫的姐妹,可是当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大哥真的喜欢上兰珮莹之后,她又忍不住酸溜溜的。

    但是她还有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桑舒婉勉强笑了笑:“大哥,吉祥楼有件镇店之宝,唤做飞流垂珠流苏裙,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上京城所有的小娘子都想要,只是太贵了,她们买不起。”

    桑景泽好奇道:“何谓飞流垂珠流苏裙?”

    “就是以绿豆般的珍珠串成的一条裙子,类似璎珞,只是做流苏状,听闻整条裙子共用了三万多颗珍珠。”

    “三万多颗珍珠,那得花多少功夫打孔啊。”桑景泽惊叹不已,“吉祥楼要卖多少银子?”

    桑舒婉伸出五根手指,一反一正比划了一下:“十万两。”

    “十万两!”

    桑景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桑舒婉点点头,“咱家呢也不是买不起,我若是求求爹,他想必也会同意的,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买而已,当然了,要是有人愿意买了送给我,那我一定是很高兴的。”

    说到这里,桑舒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这条飞流垂珠流苏裙,两年前到吉祥楼之时,她便去看了一眼,她实在是喜欢得要命。

    那时候她还没有及笄,十分想要这条裙子坐及笄礼。她去求了丰国公,可是丰国公说她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不可过于奢靡。

    桑舒婉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子哥哥送给她好了,若是太子哥哥送的,父亲自然不敢说别的。

    她趁着进宫看桑皇后的机会,跑去找了太子殿下,把吉祥楼这条价值连城的裙子说给他听。

    她期期艾艾地说完,太子殿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找他说这个,然后不置可否地走了。

    当时桑舒婉以为,太子殿下是天下的少主,自然不会介意为美丽的未婚妻花这些小钱的。

    她此生所求其实很简单,只想被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宠爱而已。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拿到裙子的那一刻,谁知道,到了她的及笄礼那天,依旧是四喜公公来替太子送了份生辰礼给他,礼物依旧是一只翡翠镯子。

    前年也是一只翡翠镯子,若不是两只镯子圈口不一样大,桑舒婉差点就以为谢萧舟是一对儿镯子拆开分两年送的了。

    “十万两?一条裙子?吉祥楼的掌柜这是想钱想疯了吧?会有傻子出钱买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公爷桑景泽陷入了震惊,一直喃喃自语。

    桑舒婉看着兄长这副肉疼的模样,心道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虚伪,嘴上说的那么好听,真要掏钱了,个个都精的很,她就知道她大哥不会买的,实际上他也并没有多么喜欢兰珮莹。

    她笑笑:“大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必当真的。我想,即使大哥去吉祥楼随便挑一枝钗,一朵珠花送给明郡主,想必她都会喜欢的,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在意你送的礼物贵重与否。”

    桑景泽被好奇心驱使着,桑舒婉走后,他真的跑去吉祥楼看了那条飞流垂珠流苏裙。

    裙子非常漂亮,一条条莹白圆润的珠链儿垂顺无比,看起来就像瀑布雪白的浪花急速坠入山崖一般,果然飞流直下;里头的衬裙的是用银线织成的,粼粼银光与温柔的珠光交相辉映。

    桑景泽觉得,这条裙子就像他的阿莹一样,有种让人一见倾心,无法移开目光的美。

    他想,虽然很贵,但这是阿莹的及笄礼,她从此由孩童变成了女子,多么神圣的日子,她值得这样一份非同凡响的礼物。

    桑景泽当即拍板:“这裙子我要了,我这就回府取银子来。”

    他骑上马往丰国公府跑,寒风一吹他冷静下来,一瞬又开始肉疼。

    实在是太贵了啊。

    桑景泽回国公府,找贴身的小厮要来了账本,一笔一笔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他把所有的现银,乃至好出手变卖的物件儿全算上了,结果竟然不够,他只有六万两私产。

    桑景泽顿时傻了眼。

    国公府当然有钱,但是他并不能随随便便从公中的账上支出这样一大笔银子,就算爹爹和娘亲同意,要是被二房的斤斤计较的二婶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从来没为银钱苦恼过的小公爷,真真实实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只是他并没有机会苦恼很久,因为前头门房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召他过去,问他的《溪山秋色图》描摹好了没有。

    桑景泽哪敢耽搁,连忙将那副真迹和自己的临摹图都仔细卷起来,收进了画筒中,亲自去太子府邸送画。

    谢萧舟收下画,淡淡看了两眼,也没说满不满意,只是示意桑景泽坐下喝茶,又仿佛随意般问了一句:“孤听闻你向明郡主提亲了,为什么?”

    桑景泽捧着茶杯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臣喜欢郡主啊。”

    看到桑景泽能如此坦然地说出爱意,谢萧舟的瞳孔骤紧,胸腔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他多么渴望,也拥有像桑景泽这般,光明正大在她面前说爱的资格啊?可是他没有,他不配,他已经害过她一次了,不能再害第二次。

    他垂眸,遮住眼中深藏的痛楚:“只是因为喜欢她,没有什么别的缘由么?”

    芙蓉园春宴之后,谢萧舟思索了很久,桑皇后为什么要故意让他撞见兰佩莹和桑景泽在一处赏梅的事。

    兰家潘家桑家的口风都很紧,桑景泽去明王府提亲的事没有一丝风声透出来。

    在桑皇后的心里,谢萧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显然桑皇后想让他知道。

    谢萧舟分析了许久,得出的结论是,桑皇后恐怕是察觉了他对阿莹的心思,所以她不想让阿莹进东宫,她怕兰珮莹挡了桑舒婉的太子妃之路。

    但谢萧舟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娶桑舒婉了。

    他上一世死的匆忙,没来得及细查,但他知道坤宁宫那场火定然跟桑舒婉脱不了干系,甚至……

    谢萧舟的目光落在桑景泽身上,桑舒婉的脑子谋划不了这么复杂的事,必然有人帮她,桑景泽可能也牵扯其中。

    他的眉头皱起来,若是桑景泽是杀害阿莹的凶手,这一生把阿莹交给他,是对是错。

    桑景泽哪知道谢萧舟的心思这么深沉,他十分愉快地笑着道 :“臣与郡主心心相印,只这一条便够了,不需要别的缘由。”

    见桑景泽提到兰珮莹时候,眼中自然流露的温柔和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不似作假,谢萧舟松开了紧缩的眉头。

    前世是前世,今生毕竟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人不应该沉溺在过去里,该往前看往前走。

    “你的三妹,也到了年纪,该议亲了。”

    这一世,谢萧舟不想再跟桑舒婉有任何牵扯了。

    上一世,桑家联络了皇族宗老,在孝穆先皇后追封太后的祭典上,以遵从太后的遗愿的为借口,逼得刚登基不久,内忧外患的谢萧舟不得不纳桑舒婉入后宫,封皇贵妃,执掌副后银凤印,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上穷黄泉下至碧落,天地间只有一个人,让他尝到了情爱的滋味,那是他的阿莹。

    桑景泽闻言却是一愣:“殿下,你这是何意?臣的三妹她,她对殿下……,而且先皇后……”

    “她如何孤不想知道,母后当时也只是病糊涂了,随口一句闲话,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谢萧舟这句话对桑景泽不啻于当头棒喝。

    这么多年,桑家一直以为三妹妹会做太子妃,三妹妹自己也是这般以为,若是知道太子殿对她根本无情,不知道该如何伤心。

    可感情的事,容不得勉强。

    怪不得皇上迟迟不肯下旨赐婚,想必皇上早已看清。

    桑景泽偷看了谢萧舟一眼,谢萧舟恰好也在看他,古墨般幽深的双眸沁寒入骨,不辨情绪。

    桑景泽瑟缩了一下,赶紧垂头,伴君如伴虎,伴储君如伴小虎崽子,更令人头痛。

    他便想,罢了罢了,殿下性情寡淡,完全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这样的男子对女子而言,绝非良配。

    如今殿下无意于三妹妹,换个角度想,未必不是好事。

    三妹妹那般美丽温婉的女子,还是找一个宠着她的夫君,捧着她的婆家更合适。

    桑景泽遂沮丧地点点头:“臣知道了,会找机会劝慰三妹妹的,就怕三妹妹会难过。”

    桑舒婉会不会难不难过,对谢萧舟而言,是极其无聊,不需要也懒得知道的事,除了兰珮莹,其他女子的悲喜,无法激起他心底任何一丝微小的波澜。

    他凝视着桑景泽,似叮嘱,又似命令:“你对郡主,务必要全心全意,不可让她受分毫的委屈。”

    “臣自然会好生对郡主,可……”

    桑景泽有点奇怪地看了谢萧舟一眼,太子殿下怎么会管起臣子家的后宅之事了。

    在桑景泽的印象里,皇族谢家的男子都是极其骄傲的人,当初嘉顺帝那么喜欢潘家的阿芙,都强忍住爱意,恪守君臣之礼。

    太子的性情,亦实在不像爱管闲事之人。

    谢萧舟略微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明郡主是忠烈之后,是皇家与天下都要善待优抚之人,你若是对她不好,便是与皇家与天下为敌。”

    桑景泽胸腔中油然而生许多崇高感,他提胸抬头,大义凛然道:“殿下放心,臣对郡主意笃情深,臣一定不负重托,必将呵护郡主,疼爱郡主,海枯石烂同心永结,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共享天伦。”

    他每说一句,谢萧舟的脸就更黑一点,听到“子孙满堂”一句时,谢萧舟眼底已是风暴来临之前乌云一般化不开的浓黑,他忍无可忍:“这些山盟海誓不必说给孤听。”

    桑景泽吓了一跳,倒退半步:“臣一时忘形,殿下恕罪。”

    见太子生气归生气,倒是并没有怪罪之意,桑景泽的胆子又大了一些,他的目光从桌上随意摊开的《溪山秋色图》,挪到了书房角落里的八宝阁上,那里的每一件陈设都价值连城,在别的人家,若是能有一件,必然是要锁在库房里当传家宝的,但在太子殿下这里只是随意的摆件装饰而已。

    桑景泽心虚道:“那个,殿下能不能挪出四万两白银给臣用一用,臣最近手头儿有点急。”

    谢萧舟惊讶地看着桑景泽,目光隼利灼然,低沉道:“历朝历代,敢向太子借钱的,你大约是第一个。”

    这句话可把桑景泽吓坏了,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把自己想给兰珮莹买一件配得上她的及笄礼物的事情全说了。

    他嗫嚅着:“臣的三妹妹说那件宝物真的很好,任何一个小娘子收到了会很高兴的,所以臣想买给郡主。”

    谢萧舟生来冷峻的面容更冷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愤怒的光:“你拿孤的银子,去买礼物哄郡主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表示,拿老子的银子,泡老子的妹子,是看老子像傻子吗,气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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