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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溜溜达达往回走, 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失落。

    思阳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她在人群里看见了很多熟面孔, 她在暗卫所的弟兄们。

    那些昔日在演武场被思阳打得落花流水的手下败将们, 现在看见她朴实无华面相憨厚地跟在一位小姐身后亦步亦趋,脑袋上顶着两只大大的丫鬟髻,上头还绑着艳丽桃红色的发带子,随风荡漾啊荡漾, 都在捂着嘴偷笑。

    思阳功夫极好,自然听得见这些嗤笑声, 她心里十分窝火,恨不得冲过去,把这些混蛋再次打得鼻青脸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一姐。

    可惜显然不能, 她只好拉住了安逸:“表姑娘,这里人挤人,路太难走了, 奴婢知道一条僻静点的小路,好走些。”

    两人七拐八绕走进一条曲折破败的巷子, 这里应该离城隍庙挺近, 喧哗声还在耳畔, 只是少有人来。

    安逸心情不好,懒得说话, 思阳满心只想早点离开这破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两个人都没有开口,闷头向前走着。

    走出巷尾, 便是一片幽静树林,安逸蓦然看见树影下有两个人抱在一起,远处树林的另一边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似乎在那里放风。

    就着月色,安逸眼睁睁地看见一个姑娘的手抚在一个年轻书生的胸膛上,整个身子依靠在那书生的怀里,书生则圈着她的腰,另一手拥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仿佛在安慰她。

    思阳瞪大眼睛,兴奋地脱口而出:“表姑娘,快来看,有奸情耶。”

    树下的两个人没料到会有人来,听见动静愕然地转过脸来,身子还抱在一起,忘了分开。

    安逸看清那姑娘的脸,吃惊地叫了一声:“赵畅心!”

    她知道赵家人住在金来宾舍之后,早已按奈不住好奇心跑去看过了,所以她认得赵畅心,赵畅心却不认识她。

    赵畅心听见来的这个人竟然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惊恐地后退一步,从书生的怀里挣脱出来,单薄的身子抖如筛糠。

    书生立刻挺身而出,将哆嗦个不停的赵畅心挡在身后,警觉道:“你们是潘家的人,来捉奸的么?不关赵姑娘的事,是我轻薄她,她是被迫的。”

    赵畅心在他背后低声啜泣起来。

    安逸看着那书生眉清目秀的脸,一时间搞不清这什么状况:“你是来应试的举子吧,这大晚上的你带个姑娘满街乱窜,难道你都不用温习功课么?”

    书生立刻面红耳赤:“已经考完了,正等着放榜。”

    “一个待嫁的姑娘,一个等着放榜的举人,你俩这是弄什么呢?”安逸觉得脑壳有点痛,主要这种事,她以前也没经历过,想了想她对那书生道:“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我跟赵姑娘谈谈。”

    书生急了:“若要捉,便捉我去,我认打认罚,但是一切都同她无关。”

    赵畅心哭着道:“范郎,你走吧,不用管我,只怪你我今生有缘无分。”

    思阳最见不得这种腻歪,她捏了捏手背上的鸡皮疙瘩道:“范举人,我家表姑娘不是潘家的人,你再赖着不走,等下别人路过此处看见了,才真的完蛋了。”

    范举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并没有走远,躲在巷子里,朝这边张望着。

    安逸没去管他,问哭个不停的赵畅心道:“我很好奇,你见过潘梓檀吗?就是你要嫁的那个谁。”

    赵畅心哭着点头:“见过。”

    安逸属实震惊了:“你既然见过他了,你为何还要这样,潘梓檀长得多俊呐,不比这个家伙强多了!”

    思阳怒其不争地插了句嘴:“赵姑娘,原也没有我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儿,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那可是潘翰林啊,芝兰玉树的大才子,出身名门不说,还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一向得太子殿下的赏识,将来十有**要进内阁做首辅的,多少姑娘想嫁他都排不上队,你放着首辅夫人不做,要去做举人娘子,你简直是,简直是暴殄天物。”

    赵畅心猛地抬头,双眼哭得通红:“他纵然是天仙,奈何我芳心已许,情深不易。”

    安逸无奈:“行行行,你芳心已许,那你便嫁给范举人不就行了。”

    “若有那么容易便好了,我未生下来便指腹为婚配给了潘家,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却要嫁给他。”赵畅心眼中泪花点点,凄凉道:“范郎善良上进,与我两情相悦,可他家太穷了,我爹娘嫌贫爱富,不同意毁了潘家的好婚,逼我跟范郎断了,又逼着他离了家乡,我原也死心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偶然遇上,这才情难自禁。”

    安逸沉默了下,问:“那你以后如何打算,你还要不要嫁给潘梓檀?”

    “嫁,焉能不嫁。”赵畅心的泪珠滚滚落下,“我不知道姑娘是谁,既然姑娘说不是潘家的人,我请求你,请不要告诉潘家,潘家位高权重,若是为难范郎,对他太不公平。”

    安逸心头蓦然冒出许多愤怒和心疼:“可你不觉得这样这样对潘梓檀不公平吗?他全心全意地娶你,你心里有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赵畅心痛苦道:“我愿意发毒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跟范郎见面了。”

    安逸瞪着她看了半天:“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不说出去,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潘翰林。但是,你必须自己说给潘翰林听,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也有权利做决定是娶你,还是成全你。”

    思阳一听就头疼不已,安逸心眼太直了,她把人心想的太单纯,总觉得世上的人都跟她一样是实心眼,答应了就会做。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赵姑娘,如果你不自己坦白的话,那到时候就别怨我们在婚礼上替你说了。”

    赵畅心的心情一时复杂起来,她见过潘梓檀了,知道他是个端方君子,也知道他在潘家说话的分量极重,若是范郎这一次能够进士登科,若是潘梓檀是个善良的人,愿意退婚,说不定,说不定……

    她咬唇,抬起苍白的脸:“好,我会向潘翰林坦诚相告的。”

    *

    宁远侯府今日灯火通明,侯府老夫人做寿,她是周夫人的母亲,也是沈彦瀚的外祖母。

    周夫人坐在母亲身侧,陪着来贺寿的女眷们说话。

    一位太太细声细语对周夫人道:“最近听说你常去潘家走动。”

    众人顿时竖起耳朵,沈彦瀚入了不少人家的眼睛,却不知道周夫人到底是瞧上了谁,最近她们私下都在猜测,镇北侯府应该是打算和明王府议亲。

    周夫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瞧明王府那位小郡主人品不错,正托了白夫人做媒去说和。”

    昨日镇北侯老侯爷和世子爷的信从北疆送到了京城,他们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周夫人便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再说儿子喜欢兰珮莹,既然儿子喜欢,她这当娘的自然不能拦着。

    问话的太太立刻道:“这么说是好事将近了,恭喜恭喜啊,到时候我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的。”

    周夫人笑了笑:“倒也不至于那么快,两家才刚过了庚帖,咱们这些做娘的,孩子大了,可不就是得操心这些事么。”

    又有一位太太凑趣道:“小将军与明郡主郎才女貌,定然是八字相合,您就擎等着抱孙子吧。”

    周夫人一下子想起当年沈老太君一胎三个男孩的事,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借您吉言呐。”

    孟太太笑吟吟地插了句话:“各位还不知道吧,这次皇上给了恩典,让钦天监亲自替小儿女们合八字呢。多少年了,这份恩宠,我只听过镇北侯府有。”

    先头说话的两个太太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接着笑了起来:“可不是么,镇北侯为国戍边这么多年,功勋卓著,这都是侯府该得的。”

    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以皇上对兰家的偏爱,这份恩宠,与其说是给沈家的,不如说是给兰家的,但是谁也不会挑明了。

    众人纷纷附和,夸赞声此起彼伏,周夫人听得心里舒服极了。

    正说得热闹,高夫人带着桑舒婉来了,孟太太一下子想起了之前桑景泽求婚明王府被拒的事,倏地收了声。

    周夫人的哥嫂,宁远侯府世子和世子夫人刘氏在前门迎客,周夫人算是半个主人,便起身迎客,将高夫人请进上座。

    她们年少的时候,都是京城的名门闺秀,认识许多年了。

    高夫人给周老夫人说了几句贺寿的吉祥话儿:“老夫人神采奕奕,身体康健,一定寿比南山,我这做晚辈的便也放心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周夫人:“听说令公子好事将近,那可得好好大办一场,咱们这些老姐妹也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那日桑景泽撞见兰珮莹和沈彦瀚在一处,回府后,失魂落魄哭了一场,高夫人再三询问得知了缘由,晓得他还惦记着人家,不由气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兰珮莹生了一副祸水模样,若能早早配了人,不挡桑舒婉的皇后之路,自然是最好的。

    桑舒婉知道此事更是欣喜若狂,心中隐忧落定,任兰珮莹多么狐媚,将来她入主坤宁宫后,还不是得跪在她脚边,磕头自称“臣妇”。

    她环顾一圈没见到兰珮莹,便直接问周老夫人道:“寿星大人,怎么明郡主没来,莫非她不知道您是沈将军的外祖母,合该早些来才是。”

    桑舒婉这样实在无礼,但她自恃自己是未来的国母,一向高贵惯了,并不把屋里的贵妇人放在眼里。

    周老夫人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看了闺女一眼。

    周夫人连忙挽尊道:“应该快来了,明王府离得远一些。”

    *

    宁远侯府前院,沈彦瀚不方便同兰珮莹并行,便跟在她身后几步,一路护送她,到了一处花园岔路,他站住,恋恋不舍道:“我不能再送你了,前头是女宾区。”

    兰珮莹嗯了一声:“我先去给老夫人拜寿。”

    “我外祖母是极和善的人,她会喜欢你的;我阿娘也在那儿,她会照应你的。回头宴席散了,你可千万别直接上马车就走了啊,我送你回府。”沈彦瀚仔仔细细地叮嘱她,他满心全是她,离开她一步远都觉得舍不得。

    兰珮莹笑了:“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

    沈彦瀚脱口而出:“我虽不是老妈子,可在我心里,你就是小孩子,是我的宝贝。”

    兰珮莹脸红了,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这里,才娇嗔地看他一眼:“人来人往的,浑说什么,我走了。”

    她转身佯装生气走了,沈彦瀚摸摸后脑勺,看着她翩跹的背影嘿嘿直笑,笑了几声,他又想起了什么,忙叫她等等。

    沈彦瀚很快跑去拿了一只灯笼递给她:“路上黑,小心着些,沿河走到底就是祖母住的院子了。”

    兰珮莹哭笑不得:“今日宁远侯府办喜事,路上都灯火通明,哪里黑了。”

    “花园里还是有些地方灯火不足的,都怪我,不该在前门那处抢着要来送你的,该听舅母的,找个婆子送你就好了。”

    沈彦瀚炙热的目光看得兰珮莹面颊发烫,她接过灯笼,低声道:“这回我真走了。”

    宁远侯府的宅子不在上京城的繁华地段,稍微偏了一些,在萧河边上,故而占地广大,而最有意趣的当属侯府花园中有活水。

    因为离萧河很近,当初建府邸的时候,从萧河挖渠引了一段水进来,在花园中拐了个弯儿,又汇入萧河。

    这条浅浅的水渠将宁远侯府的花园一分为二,今日的男女宾客便藉由这天然的屏风分开,隔水相望。

    兰珮莹拎着灯笼,走过一道小石桥,依水而行。

    沈彦瀚不舍得离开,沿着水渠,同她隔岸并行。

    兰珮莹目不斜视向前走着,她知道他就在对岸,脸上禁不住浮起淡淡的笑意。

    她知道他迷恋她,对一个女子来说,无论如何算是一件好事,起码意味着一段姻缘有了极好的开端。

    兰珮莹慢慢走进园子深处,有宾客看见了她的容颜,响起了不少惊讶的抽气声,沈彦瀚骄傲挺直脊背,他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未来的妻。

    谢萧舟一身黑衣,黑巾覆面,把挺拔俊秀的身形隐没在花园角落,一块灯笼照不到的灵璧龟纹石假山嶙峋的凹槽里,静静地望着兰珮莹,目光贪婪地追随她。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他太想见她了,却找不到理由见她。说也奇怪,越想见一个人,哪怕是在梦中,却越是梦不到那个人。

    相思刻骨,让人无处可逃,他想,哪怕是偷偷看她一眼也好,真的一眼就好,所以他来了。

    她离他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灯光月色辉映之下,她的容颜美的有些不真实,一袭烟粉色纱裙如薄烟似轻雾,随着她的脚步在春日晚风中轻舞着,那道袅娜的身影仿佛是层层叠叠的雪色与月色凝结而成。

    兰珮莹忽然停住脚步,朝那黑暗处看了一眼,心里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人盯着她看。

    谢萧舟额头沁出一滴冷汗,难道她发现了他?

    沈彦瀚见兰珮莹不走了,忙问:“阿莹,怎么了?”

    兰珮莹黛眉轻蹙,提起灯笼往那处照了照,她觉得好像有人,又好像只是块石头,太远了,她什么也没看清。

    沈彦瀚顿时感到不妙:“那里有什么东西么?阿莹别怕,我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萧舟:完了,社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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