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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珮莹所料不错, 皇家拒绝承认跟桑家有婚约之事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各大家族无不私下议论纷纷。

    戚暖暖不由得想起前几日那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匆匆去找孟太太:“阿娘, 我觉得桑家失宠已经是定局了, 咱家应该跟他家做个切割,免得殃及池鱼。”

    孟太太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比你大哥脑子还清醒些,你爹和你大哥正在书房讨论此事, 只是需要一个妥当的理由, 不然显得咱家落井下石。”

    戚暖暖轻舒了一口气。

    “不过你来的正好, 娘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孟太太高兴地笑着, “礼部合婚已经出了结果, 果然是大吉大利, 皇上不日便会赐婚, 你的嫁妆可得准备起来了。”

    戚暖暖脸红了,身子一扭佯装不快, 撒娇道:“娘难道就不想多留女儿些日子了。”

    “你呀, 多大了还跟个奶娃娃似的。”孟太太左右看看, 屋里并无外人,“娘自然是想留你,可是娇蕊那个小贱妇的肚子留不住了,再晚些嫁过去, 她庶长子都生出来了, 落地成人,到时候再下手可就难了。”

    说完了她又叹气:“其实最好的法子是让娇蕊这一胎滑了, 再叫她今后再也无孕的,可惜日子不凑巧,待你嫁过去她月份大了不好打胎, 如今只能将就着让她生个傻儿出来了。”

    戚暖暖微微一笑:“阿娘,娇蕊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再说将来我真嫁过去,整日对着个痴傻的庶子,也心烦不是。”

    孟太太顿时面露失望:“你这孩子,又不忍心了,娘说过,女人心软会坏事。”

    戚暖暖轻声道:“我只是觉得阿娘的法子不太完美,我有个更好的法子。借他人之手除掉娇蕊这个麻烦,借此跟桑家划清界限,说不定还能让沈将军对我从此刮目相看。”

    孟太太一下子来了兴致:“快说来听听。”

    戚暖暖附耳过去细说,孟太太越听眼睛越亮:“不错,一石三鸟之计,我家暖暖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太子府书房东厢房里有一个巨大的净房,谢萧舟闭目仰躺在汉白玉砌成的泉池中,宫灯橘黄色的光被被水雾晕开,他光洁的皮肤上凝结着一些细小的水珠,顺着结实紧致的肌肉线条缓缓下落。

    在这片暖洋洋的雾气升腾里,他朦朦胧胧的睡着了,他梦见了前世大婚,一个先雨后晴的初秋。

    晨起有雾,小雨淅淅沥沥,迎亲的官员出发了,他站在九重宫阙的最顶端,俯瞰那玉石铺就的层层阶梯,等待他的新娘。

    那时候,他的心同落雨天一般雾气深重。

    嘉顺帝遇刺,他仓促登基,其实上一世他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嘉顺帝处处不肯让他顺心,连赐婚都是硬塞给他的,他原以为父亲死了,他根本不会难过,事实上他也真的平静地操办了嘉顺帝的葬礼,只是当皇陵大门封死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却像有一根柱子轰然倒塌。

    从此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之后便按照嘉顺帝的遗诏迎娶兰珮莹为后。

    兰珮莹对他来说是个意外,在她出现之前的许多年,他都认为他会娶桑舒婉。对此,他无可无不可。

    他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他也不曾对婚姻有任何期待,既然这是母后为他选定的人,他娶了便好。

    作为一个皇帝,总要有个皇后,娶谁都是一样的。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最高处,泰极宫满目是铺天盖地的大红,上至百官下至宫人都穿着华丽庄严的正装,人潮汹涌,见面互道恭喜,他的心里却空空的,不知道何喜之有。

    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父亲为他安排的新娘到来。

    当她穿着凤冠霞帔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的那一刻,忽然霞雾散开,天光乍晴,清晨柔和的阳光从云层的间隙中刺出,点点滴滴落入人间,为她的身影镶上一重温润的光晕。

    他沉重的心忽然感受到一丝喜悦,像一间漆黑的屋子有了一线亮光。

    泰极宫重重宫门为她洞开,她含笑向他走来,端庄明艳如画中走出的仙女。

    她心无旁骛,她只为他而来,一步又一步,彩绣辉煌宽大繁复的凤袍曳在地上,一级级拖过洁白的玉石台阶……

    他站在最高处等她,他看着她一直走,一直走,他耐心地等待她走到他的身边来,与他并肩而立,执手到老,最后她身边的光晕渐渐盛大,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

    他急了,他忘了规矩礼法,跑下阶梯去迎接她,他想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在他触碰到她指尖的一刹那,她彻底消失在那团辉煌的光芒之中。

    “不要走!不许走!”

    谢萧舟猛地从水中坐起身,水声惊动了守在屏风外头的四喜,他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殿下,奴婢没走。”

    原来是个梦,谢萧舟有一瞬惘然。

    他披衣起身:“孤睡了多久,可有什么要紧事情?”

    四喜连忙去柜中取了大块的干帕子来给他擦拭头发:“思阳来过,她等了殿下一会儿,见殿下不醒,她不能离开王府太久,便把话同奴婢说了。”

    四喜仔细将思阳告诉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四喜是知道谢萧舟对兰珮莹有心思的,说完了,他觑着谢萧舟的脸色道:“殿下,臻郡主说她不想争宠,又说殿下是舍得之人,奴婢觉得臻郡主八成对殿下有些误会,殿下其实面冷心热,以后殿下见到臻郡主的时候,不妨笑一笑。”

    谢萧舟默然许久,就在四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跑去放帕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轻轻一声:“孤试试看。”

    四喜心里一动,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谢萧舟身边:“臻郡主已经知道殿下没有婚约了,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谢萧舟回到书房,随手翻开一份公文:“孤只是想让她知道而已,她既知道了,就够了。”

    她说她不喜欢争宠,她不能接受沈彦瀚身边有一起长大的通房,那么前世他封了桑舒婉做贵妃,当时她的心一定为他痛过吧。

    重生七年来,他以为前世的执念他都已放下,现在才发现,唯一放不下的,是她。

    他想让她知道,他再也不会要桑舒婉了,虽然这对今生的她而言,大约并没有什么意义。

    谢萧舟手上的这封公文是关于科考的,他的目光落在字迹上,不知想到什么,他将那封公文合上,抬头吩咐四喜道:“去告诉张轩,继续盯着夏子濯,再派人去好生查一查他过去的生平,他的一切孤都要知道,孤要的是一个绝对光明磊落的青年才俊。”

    他再也无法忍受如桑景泽沈彦瀚之流伤害阿莹了,只有襟怀坦荡的真君子,才能配得上她。

    他会亲自为她挑一个最好的男子,懂得爱她,呵护她,乃至容忍她的一切。

    这个男子要家世简单清白,最好孑然一身无牵无绊,这样她嫁人之后,依旧可以如未嫁般自由自在,顺遂一生。

    *

    泰极宫殿试已经考过了,礼部尚未放榜,因为殿试只排名次不再刷人,所以满城的准进士们这段日子既因为中了进士而兴致高昂,事实上又无事可做,故而会仙楼的诗文会一经推出便大受关注,每日都有人上门来打听具体事宜。

    到了诗文会那日早上,安逸又派人去确认了一番,上一科的状元和榜眼,两位翰林均表示会如约而至,可是潘梓檀这个探花郎却不能来了,据说是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旁人,不便前来。

    因为潘梓檀临时不能来,明王府的进士管家刘茂典又去山西办事去了,安逸怕自己一个外族的女子出面接待,会让两位翰林爷觉得自己被轻视,便央求兰珮莹前来押阵。

    会仙楼今日客似云来,从二楼往上所有的雅间都被定了出去,安逸别出心裁地在雅间靠走廊的一面隔了一层半透的纱帘,里头能看见外头,外头看不清里头。

    这些雅间里,有各家年轻的小娘子们,只能隐约看见里头衣香鬓影晃动,虽说难免又男女授受不清的嫌疑,但因为是桩雅事,她们的爹娘便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们,有心榜下捉婿的人家,正好借此机会相看一二。

    会仙楼宽阔豪华的大厅里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与上等美酒,才子们如过江之鲫般涌入,这些壮志满怀的准进士们,或纵情谈笑指点江山,或借着酒劲挥毫泼墨,写诗作词,殿堂中随处可见高谈阔论的风流才子,满目皆是洒脱畅快。

    夏子濯姗姗来迟,虽然他衣着朴素,一身布衣青衫,入内仍然引得不少人侧目。

    概因每一届科考,年轻中第者都十分稀少,今日来者大多数都是而立之年,甚至不惑之年,为数不多的少年才子中,数他年轻挺拔,面容清隽俊美。

    夏子濯本不想来的,后来听说上一科前三甲也会来,才匆匆赶来了。

    本朝重翰林,非翰林不入阁,因而凡入翰林者,几有望为储相。

    夏子濯出身寒门,因为无钱游历四方,对比世家读书人,少了些阅历,他不确定自己这次殿试能否被直选入翰林,如果不能,难免要考庶吉士,若是能同前辈翰林交谈几句,对开阔眼界大有裨益。

    兰珮莹隔着帘子看了一会儿外头的热闹,听见两位翰林爷到了,她便同他们见了面,送上了从王府库房中精心挑选的礼物,每人一方古砚,一只珍品狼毫笔,表达了谢意。

    两位翰林受宠若惊,再三婉拒,后来见兰珮莹十分真诚,才大着胆子收了,心中感动得不行。

    同时两人深深后悔,早知如此,当日拟写封号圣旨的时候,实在应该再多从典籍中找一些好词儿狠狠夸一夸这位郡主的。

    恰好这时候潘家来人,说白夫人请臻郡主去一趟,有要事商议,兰珮莹便顺势告辞了。

    她戴着长长的幂篱,扶着紫苏的手慢慢走下二楼的台阶。

    “借过借过,这位仁兄麻烦让让。”

    夏子濯将将写好一首七绝,他挽着袖子,举着自己的那张纸,在大堂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了半天,才发现楼梯边上还有一处钩子空着,他便走过去,伸起胳膊,身子前倾,想将卷轴挂上钩子去。

    恰逢兰珮莹下楼,正到他上方,虽然她整个身形都被包裹在幂篱的轻纱之中,但仍然能看出身影纤细袅娜,走路时美丽的姿态,像是被微风轻轻拂动的粉樱花瓣。

    他看得呆了,手上原本要做的事情也忘了,待反应过来时候,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慌乱中他试图扶住旁边的桌子,可惜他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卷轴,没抓住又被绊了一下。

    兰珮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跪在兰珮莹的面前。

    兰珮莹惊着了,想往后退,但后面是台阶堵住了她,她定定神,认出了下跪这位,是曾有两面之缘的书生。

    她忍着笑意道:“公子不必多礼。”

    旁边的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夏子濯的脸腾得红到了脖子根儿,他窘迫极了,想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太紧张,衣裳又被桌角勾住了,辗转半天没起来。

    兰珮莹笑着伸手虚扶了一把,又给他解围:“想必地上有些残酒,太滑,公子请起吧。”

    夏子濯这时候也认出了兰珮莹,他爬起来,红着脸低声道:“臻、臻姑娘,我们其实见过面的,只是你不认识我。”

    兰珮莹见他如此聪慧,竟知道替她遮掩身份,微笑道:“公子此言差矣,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就算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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